看来火麟儿很喜欢梅花酿,齐禹舟开口道:“看来姑娘很喜欢这梅花酿,改日我命人送一壶去梅苑。”
这有些小气,一壶不觉得礼薄了吗?不过齐大人平时送的东西也不见少,怎么唯独对这梅花酿看重呢?火麟儿不自觉地问道:“梅花酿是怎么酿造的?我倒是很想学学。”
齐禹舟淡淡道:“也不难,准备用具,选梅花,摘露水,用陈酿,大约是和在一起就好了?”
虽不知酿酒步骤,这方法好像也酿不出来,火麟儿理不出头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以前,她酿酒的时候不让我帮忙,如今却后悔了。要是多问些,今日也可转教给姑娘。”
“不知酿酒之人,如今还在否?”
“她走了,全府中就剩下三壶梅花酿了,今日开了一壶。”
“真是不巧,不知道他日能在哪里遇到这位酿酒的大师?”
她不过随口一说,惋惜刚才喝得太快,好好的一壶酒还没觉出个味儿来就全给喝完了。不过看在齐禹舟打算再送她一壶也不觉得可惜,如今这酒这么珍贵,他肯割爱,却是受之有愧:“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梅花酿珍贵,我今日也算是饱了口福,就不必特意送酒了。”
“无妨,我送姑娘酒也是看着姑娘喜欢。”
却之不恭,略为感动:“多谢赠酒,如若齐大人不嫌弃叫我火麟儿就好。”
不是麟儿,齐禹舟放远目光好似不在意:“你也不必如此生疏,叫我禹舟就好。”
火麟儿点头,可这两个字确实叫不出口,暗自汗颜。
“前几日,我从师父哪儿听闻姑娘有一幅画,可否借我一观?”
“柳叶夫人?”
这是正戏要上演了吗?偏这时后劲儿上来了,刚刚贪杯,不知这梅花酿只可少酌,多饮必醉,齐禹舟也不曾提醒,倒像是故意为之。这幅画的下落已被他知晓,刚才又随口说出内容,抵赖怕是无效,这画是从天而降的,别人看重,火麟儿却只是欣赏:“齐大人真是消息快,是在我手上,不知齐大人喜欢,改日就叫碧环给你送过去。看我醉了,不胜酒力,就此告辞。”
刚说这话,已然是没什么抵抗力了,乖乖地坐到凳子上。
“看来麟儿醉了,我送麟儿回去吧!”
齐禹舟有些迟疑,毕竟男女有别,不知道改把手放在哪里才合适,比划一阵,都觉得不好,便准备唤小厮叫一顶小轿,开口唤了一声,暗处的人走了出去。还未等他回身,一只手被突然抓住,一个身影一晃,两只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一口就起喷在颈间,酥酥麻麻的。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莫棋,我要你背我,快背我。”
齐禹舟神色一沉,心中掂量一番,原来这位麟儿姑娘心心念念的那位不是朝堂中那位闲散王爷南皓。可惜他一片丹心,此时还被困在大都,想尽办法脱身,变着法儿地给他送礼物,全进了这位姑娘库中,倒只是托了他的名义。唯有那幅画是来历不明的,既然答应了好好保护她,也不会辜负了南皓的嘱咐,况且那幅画是出自他之手,偏偏是她。
齐禹舟并未回身,也不打算真的背她,可一只手被她死死地拽着,全身软成一团贴着他的背脊。这么近的距离,她急促的呼吸都打到了齐禹舟的脸上。突然内心涌出了一股洪流,冲击他建立起来的的心防,久未躁动的心跳了一下。
“你怎么不抱我,你不喜欢我了。人家就是要背,快背我嘛!”
齐禹舟额头上青筋跳了两下。
醉美人燥热,伸手去扯衣衫,束发的簪子滑落,一头青丝散落,松松垮垮地垂在齐禹舟的胸前,不安分的小手继续动着,嘴里直念叨:“好热,我好热。带我去水里,我要去水里。”
她身子越软,越是不能环着这副身躯,陡然下坠,又被一只手抱住,另一只手拉着一只骨节分明苍白细长的手。齐禹舟瞳孔突然放大,心中的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痕,被洪水冲了个干净。她醉意惺忪的模样和那个她有十分的相似,那一瞬间,似乎她回来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含泪的双眼细细地打磨她每一寸的肌肤,一百零七个她重合在一起,是哭,是笑,是皱眉,是慵懒的睡容或是高洁的笑颜,他不曾言过她的美,却将她生生世世的美都定格在那一方的世界里,或许是曾经的来不及才显得答案的苍白,原来她一直都爱着他,可惜来得太迟了。
两个身影互相依傍,他鬓角的几丝华发也似乎暗了几分,梧桐花雨帘幕重重,四方亭里心潮涌动。
“老爷。”
一声恭敬又不失谦和的呼唤将齐禹舟拉回了现世,怀中人睡着了,嘴角流出一条馋涎,被他用袖子轻轻拭去。拉着他的手连带着拽着他的衣袖,半分也没有松懈的意思,齐禹舟不知是满意还是落寞,露出一个笑容。
“轿子备好了,我送她回去吧!”
书童迟疑问道:“就这样送回去?”
齐禹舟没有回答,环抱着火麟儿走了出去,轿夫抬起轿子,消失在外面,梧桐花雨似乎停了。一时消失的蛐蛐声又响了起来,悲鸣加婉转将一幅优美的景色染上了一层凄凉。
离开梅苑时,齐禹舟带走了那幅画,独自一人又回到了蛐蛐鸣叫的院子,踩在梧桐花上,推开那扇小门,里面的屋子一排接着一排,两边留着耳房。齐禹舟没有迟疑,走了进去,穿过外面的厅堂,来到里间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四周设着案几,未曾积灰,一只白瓷的瓶子插着几绺柳枝。屋内阴暗,几丝光线从一边墙外漏了进来。
打开窗子,才得见日光乍泄,瞬间一阵强烈的光晃过眼睛,慢慢转为柔和。四周的墙壁上疏疏落落地挂着美人图,齐禹舟扫了一眼,取出手中的那幅挂在正对的墙上,陷入深思。
只见正中间挂着一幅图,依旧是那位美人,万种风情画作一腔柔情,快要滴出水来,望着那一个正对着她的人,一个绝妙的背影,看不到这人的脸,却分明是一个男子,身姿缥缈,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齐禹舟来到它的面前,以画中男子的身姿凝视着这位风姿卓绝的美人,在他的眼里是她冰冷的画像,在他的心里却是鲜活的美人。在画中人美目流转中映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和他一身儒雅的月白衣袍,看不真切,眼中的他眼中应有另一个她凝视着彼此。
齐禹舟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是多少年前,他看到这幅画,看到她隐藏得如此深却又如此真切的期盼,才明白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不可挽回。
斯人已逝,这大概就是老天的惩罚吧!
齐禹舟看了许久,起步时腿脚都有些僵硬,关上那扇窗子,光明逝去,阴暗又再一次袭来。微微摆弄了一下瓶中的柳枝,挑剔的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满意地关上了门。悄无声息地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踏出。关上门,再次踏在铺满梧桐花的小道上,目光移向高大的梧桐树。
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
为你栽下梧桐树,你会浴火归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