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胡莱无聊地用手撑着柜台,指头不住的敲打着。
另一只手拿着抹布在桌上擦擦叠叠,叠叠擦擦。
桌面上日月积累风化剥蚀凸显着深深浅浅的纹理,有的是木头本身的,而有些却是刀砍斧剁,又如水火留痕。
随着抹布不停地在桌上留下薄薄的水渍,在斜阳中桌板的皮壳反射出一层油亮的琥珀光。
“唉,看来今天又是不开张。”
啪!
胡莱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这一站,顿时胡莱眼前一黑,一阵头晕目眩。
胡莱忙稳了稳身形。
这火盆里虽然烧的是上好的精白碳,但是门窗都被布帘封得严严实实,在屋里坐久了的胡莱还是有点中了碳毒。
胡莱撑着桌子缓了缓,又皱着眉头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什么鬼天气?连下了两日暴雨不说,好不容易拨云见日,却又刮起了西北风!”
说着胡莱不情愿地走向门前,准备去掀开厚重的门帘通通风,散散屋里的碳毒。
“咣当!”
还没等胡莱走到门前,门一把被推开了。胡莱先是脸上一惊,立即又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哎呦,这位客官,八方商会通八方,您是买还是卖呀。”
说完这才有机会定了定眼神,细细地打量面前这位宾客。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精干的黑衣劲装,衣服下摆粘着一些稻草屑,收紧的袖口上也有一些金丝绣成的纹路。
宽宽的腰带左侧鼓起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胡莱心道应该是块令牌,腰带右侧上方的衣物中鼓起一个隐约的弧度。
来人脚踏八方靴,靴上面用细细金线绣着云纹,靴帮上有一圈浅浅的泥渍。虽是个武人但面净无须,头发簪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的发丝。
腰上还别着一把镏金的火铳,火铳把上隐约的有两行字,一长一短。
这一眼扫下来,胡莱心里便有了数。
这时来人开口了。
“十斤上好的精铁砂,硝石一斤、硫磺四两。”
“这位客人你要的这些,我们这自然是都有,不过,我这有更好的选择”
胡莱抬手将对方引到了座位上
“这是上好的西域葡萄干,您先尝着我这就去给您取您要的东西”
胡莱回手拿起火钳,把火盆里的火拨得更旺一些。撩帘走进了里屋密库。
不一会儿,胡莱从里屋转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竹筒。客人面容则有些疑惑,还未等他发问,胡莱便自顾自地介绍起来
“客官您请仔细观瞧,此乃军机处密制的军用火丸。将火药用上好蜡纸包好,再用蜂蜡密住,最后再封入竹筒。如此一来哪怕是泡水缸里一样能点燃,这可是非寻常得见的好东西啊。”
客人眼神一阵精光闪动说到道:
“哦,听上去的确像是个好东西,不过恐怕这个价格着实不菲吧,而我又为何要放着便宜的火药不用,花大价钱买你这个价格不菲的火丸呢?而且你又说了这是军用物资,你又可知,这买卖军用物资该当何罪?”
胡莱呵呵一笑,将怀中的竹筒放在客人面前,拎起火盆上的水壶为客人沏了一杯茶,随着水流入茶盏,茶叶打着旋舒展开来,瞬间弥漫出一盏碧绿的茶汤。
客人鼻翼翕动不禁轻叹
“好茶!”
胡莱拱手笑还一礼,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先说这价格,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东西,自然是一分钱一分货,货好价自高。而军用之物资,火药配方自然也是军处的秘方,跟市面上的那些通货配方威力上当然是云泥之别。且这特殊的包装自然也是为了远征而特别研究的。”
胡莱顿了顿
“要知道火器可是最怕潮,火药受了潮这火铳怕还不如一把烧铁棍,而这不怕潮的火药的价值有多大也不必我多言客官心里自当明了,毕竟前两天客官怕是就吃了亏吧?”
黑衣客一愣,将端到嘴边的茶盏又缓缓放下“哦?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胡莱谦逊的一笑,又摆了摆手
“消息?客官倒是说笑了,我们是商会,不是什么帮会,自然也没养什么细作,能有什么消息。我看客人鞋子上有泥水印记,联想到前两日的暴雨便不难解释,但是这么冷的天下暴雨还站在雨里不避让想必不是单纯的仰仗体魄吧?”
“再联系到客官衣摆上的稻草,和这一身打扮,若我猜的不错客官应该是镖队的领队,而且还不是什么等闲之镖,这一差下来油水想必是极为可观的。”
“不管是为了性命还是职责,这点投资怎么算怎么都该是赚的。前两天的暴雨怕是吓坏了客官您吧?”
胡莱一背手
“是不是没想到这江南的冬天这般潮湿竟是会下雨的?这不怕水的火丸现在对客官您来说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大的暴雨也保你能照常使用。”
胡莱顿了顿,看了看黑衣客的神色。
只见黑衣客端着茶盏眯着眼小口地啜着,不动声色。
胡莱便清了清嗓子:
“至于这买卖军火的罪名嘛,若非我眼花客官腰里别的怕不是普通的货色吧?物勒工名可不是普通铁匠铺会耍的门道,又怎会担心用一用这军用火药?”
“好一口俐齿伶牙!”黑衣客笑而抚掌“这样说来,这火丸我还怕是不得不买了罢?也罢!那便给我取上二十支,只是不知是收现银还是琉璃钞?”
胡莱一礼,“现银和琉璃钞自然是都收,只是这琉璃钞要多收一成的手续。”
又指了指桌上的火丸
“这火丸一个竹筒里封了五只,一只五钱银子一组算二两五钱,客官要二十支,一共是一百颗整承惠五十两”
“嘶!”
黑衣客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左手下意识的按上腰带,随即苦笑道
“看来这手续费怕是节省不下来了。”
说罢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片两指宽一指长晶莹剔透的琉璃牌子,然后又从腰带里翻出一把细碎的银子。
胡莱一愣,问道:“客人没有官钱吗?”
黑衣客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道:“我自肃州卫护送一位大人回京路过此地,那边不如这般发达,我也是到了西宁才在大人的劝说下把私铸银锭换成琉璃钞,留得些许碎银子不曾兑换。”
“原来如此,你便是遇到好人了,若你拿着那么大笔的私银来怕是别人都不收呢!若换个小点的铺子怕是这碎银子你都花不出去!”
说罢胡莱转头拿来一个戥子,细细的称了五钱碎银子,把剩下的退还给客人。
看到宾客一脸不舍,胡莱便打趣道:
“莫要心疼,舍不得孩子怎套得狼?”
转身又进了里屋密库,来回搬了几趟,几番运动,胡莱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胡莱聊起袖摆擦了擦汗指着一个布兜子说到“这十斤上好精铁沙算是八方商会给您的添头”
客人闻言,面容舒展了一些。
胡莱又给客人续上茶水“客官请稍事歇息,我这就去给您寻个得力的脚夫来。”
黑衣客人一摆手
“不必啦!”
说罢,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伸手从后腰取出一条绳子,将二十支竹筒扎在一起,又把装着精铁沙的布袋扎在上面,一声轻喝单手拎了起来。
这回轮到胡莱惊了个目瞪口呆
“喝!乖乖!客、客官真真是好臂力呀!”
黑衣客微微一笑面不红气不喘。
“这行走江湖,手上没点真本事敢拿这种刀头舔血的钱吗?”
话落大笑推门而去。
“真人不露相呀”
胡莱轻声赞叹了一句俯身收起桌上的碎银子和三只琉璃钞。
映着光剔透的琉璃钞上隐约闪耀着“天龙宝钞”“合官银二十两”等字样。外沿还有两条游龙戏珠的图样。
胡莱从柜台里拿出一块白娟,将三块琉璃宝钞仔细的包好收进怀里,一单生意做成,心里美的直想手舞足蹈。
自顾压抑的原地踱了几圈步,又坐回柜台里面,一手端起小茶壶眯着眼美美的啜着一手轻轻拍着拍子哼起了小曲儿。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了。
胡莱起身便想去迎接,但且看清了来人,又坐了回去,啧啧地嘬了口茶,鼻子里懒洋洋的哼哼了一声
“什么事儿呀?”
来人是个面目白净的小童子:
“少掌柜的,老爷叫你收店回家!”
“还早着呢!”
胡莱耷拉着眼皮嘟囔道。
小童子皱了皱鼻子:
“老爷说了!请少爷的现在就回家!”
“好了好了,别嚷嚷了,震的我脑仁疼。”
胡莱皱着眉头套了掏耳朵,心里一阵郁闷,这小孩的声音怎么都这般尖利,忒是恼人。
……
咣当嘎嘣当啷啷啷
胡莱把密库的门一道道的锁严密了,把火盆扣住,然后再锁上大门,将钥匙串拴在脖子上放进怀里,理了理衣服随着童子直奔胡府。
回到了胡府,胡莱进到院子里,还没等走进大堂就听得一阵谈笑声。
这一人声音明显是父亲,另一个年长的声音很耳熟,但是胡莱一下子想不起来,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确实完全陌生的。
来到大堂门一侧,胡莱整了整仪容,这才淡定的闪身进入大堂。童子欢快的跑到老爷面前行礼邀功:
“老爷,我把少爷给您唤回来了!”
胡老爷呵呵一笑,伸手抚着童子的头说到:
“好好好,办的不错”
笑眯眯的从茶几上拿了一只大苹果塞进小童子怀里,然后撑开童子的小兜兜又抓了把香炒葵花籽顺了进去,然后拍拍童子的头说到
“去玩去吧!”
小童子欢喜的抱着苹果又行了一礼脆生生的说道
“谢老爷!”
说罢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胡莱站在厅堂中央低头报礼,心里恨的牙痒痒,
“这小混蛋也不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摆明是要故意坑我!待会儿定要抓住打他个屁股开花!”
这时堂上坐着的老者开口了
“闹儿,怎么见着大爷爷也不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