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八年
胤禩出去，还未及和罗布藏衮布，只听他开门见山道：“八阿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说了。我听凝砚说，十四阿哥来了，是不是在你这儿？”
胤禩和胤祯一惊，凝砚居然告诉了罗布藏衮布。胤禩不慌不忙，只说：“你说笑了，十四弟这会儿应该在京城，怎么会在我这里？想是凝砚和你开玩笑的。”
“不会的，她刚才递给你一张布条，我去问她，说如果她不告诉我，我就把这事告诉太子，她就全招了。八阿哥是聪明人，不用我再说一遍吧。”罗布藏衮布满面得意。
胤禩想自己并未安排好胤祯，如果太子此时来查，胤祯必不可逃。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先敷衍着他。胤禩问道：“如果你知道他在哪儿，会怎么做？”
“这个，请八阿哥先让我见到他，我自然有话和他说。”罗布藏衮布似乎早有打算。
此时，只见胤祯从里屋出来，道：“八哥不必为难。罗布，别来无恙？”
“真得是你？十四阿哥？哈哈哈……”罗布藏衮布见到站在他面前的胤祯，倒真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罗布，准备拿我去见太子？”胤祯满不在乎道。
“哎，怎么会？咱们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向着那个太子？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罗布藏衮布的不好意思让胤祯有些不好的预感。
“请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胤禩想这厮原来也是有条件的。
“我自然不会去告发你，不过，咱们上次的约定能不能改了？说实话，我可是越来越喜欢凝砚了。”罗布藏衮布毫不掩饰地笑道。
“不行！”胤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次我不全是因为她长得像我以前的旧识才娶她的，我发现她真是有勇有谋，还义气，像我草原上的姑娘，我就喜欢这样的。”罗布藏衮布并未放弃。
“不行就是不行，不管你是原因，我们说好的，你输了，不能耍赖。”胤祯一脸不情愿。
见胤祯一口回绝，丝毫不顾及自己还处在危险之中，胤禩不得不提醒胤祯：“十四弟，不过是一个宫女，如果大台吉喜欢，能善待她的话，不是她的福分吗？你何必这么看不开。”
“八哥，不是我看不开，凝砚对罗布并未情愫，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福分。以凝砚的性子，她是不会愿意的。而且，我们也没有权利背着她做这样的交易。”胤祯固执不听，生气地很。
“她是你额娘的奴才，你自然而然是她的主子，主子将奴才许配给人，有什么不可以？而且，我相信，如果凝砚在场，为了你，她会同意的。”胤禩意味深长道。
“我不管，总之我不受人威胁。罗布，要我把凝砚送给你，你就别想了。我现在就去皇阿玛那儿自首，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胤祯说着就要冲出去。
罗布藏衮布一见胤祯当真了，赶紧拦在他前，叹了口气道：“哎，你这是何苦，我不过向你要个宫女，三番两次的，你死活不给。不给算了，自什么首？你这去了，我不就成了逼迫兄弟、不仁不义之人了。我都说了，是不情之请，不同意就算了，用得着这么较真吗？”
听了这番话，胤祯才转怒为喜，倒不好意思道：“还说我？你什么不情之请？这种情况下，你提这个，不就像是威胁一样？谁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好了，既然大台吉没有想告发，我们还是尽早谋个对策，以防太子的人来搜帐吧。”胤禩一脸严肃，三人开始筹划起来。
一整天，凝砚都忙得团团转，急得坐立不安，但也没听到任何消息，想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终于等到晚上，凝砚悄悄溜出帐篷，进了胤禩的帐篷。
“八爷，十四爷呢？”一进门，凝砚只惦记着胤祯的平安。
“凝砚。”胤祯从后面溜了出来，看到凝砚笑呵呵的。
“别傻笑了，伤口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包扎过？”凝砚看着胤祯缠着布的左臂，担心地问道。
“我随便给他包的，你来了，正好帮他换药。”胤禩道。
凝砚一层层将布去除，看到一条横着的刀疤，看着很深，眼里似乎有什么在闪烁，但还是忍住，小心翼翼地换上药，用干净的布重新包扎好。胤禩看着凝砚的神情，又想起今晨胤祯和罗布的对话，心里明白了几分，想着对眼前的人该另眼相看。
两人把昨晚碰到太子的事和今天见到罗布，罗布答应帮忙的事一并和凝砚说了。凝砚也告诉了他们太子要搜查帐篷的事。可是，这一天，太子并没有动静，只是在出入之处增派士兵把守。
“会不会晚上来呢？听御前宫女说，皇上并不太相信太子所言。会不会虽然准了搜帐，但是却说晚上才能去，白天不许呢？”凝砚猜道。
“这也有可能，皇阿玛怕引起蒙古不满，不好向达尔汗王解释，又缠不过太子，所以让他晚上查。”胤祯认为有道理。
“碍于蒙古是一定的，但又或许，太子知道，你受伤了，白天不可能跑出帐篷，晚上一定会有行动，所以今晚一定有重兵埋伏。看来，我们要小心。”胤禩这番话让三人立刻感到无比紧张。
“也不知道太子爷知不知道那个‘刺客’就是十四爷？”敌我情形不明，凝砚很是不安。
“应该不知道，他若知道，恐怕早带着人来八哥这儿翻个底朝天了。”停了片刻，胤祯看着凝砚，猛然间想起早上罗布藏衮布来时提的要求，不禁笑了笑。
凝砚见状，奇怪地问：“笑什么？”
胤祯装作没事，摇头道：“没事。”他脸上残留的笑意让凝砚觉得莫名其妙。
“无论如何，这儿不能再呆了。一会儿，我会通知大台吉过来，让他把十四弟藏起来。凝砚，你先回去，明早尽快去向皇阿玛辞行，然后你们就离开这儿。”胤禩觉得事有不妥，吩咐凝砚道。
“大人，你不能进去，八爷已经睡了。”门外的守卫突然叫道。屋子里的三人一听，都紧张起来。胤禩忙让胤祯藏到里屋的床上，把被子盖上，幔帐拉下，凝砚也躲了进去。
“胡说，不还有光的么，八爷睡了怎么还点灯？太子爷要查，谁都不得阻拦。”太子的人冲了进来，只见八爷一身睡衣，随意地坐在炕上看书，行礼道：“八爷吉祥！奴才等奉太子之命搜查各个蒙古包，抓刺客，请八爷行个方便。”
胤禩抬头，目光空明，面无表情道：“刺客，我这没有，你们去别处搜吧。”
“八爷，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奴才搜一搜吧。”领头的人觉察不对，又要求道。凝砚和胤祯在床上躲着，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对话，紧张极了。
“你是怀疑我的话吗？这么晚了，你们不好好地保卫皇阿玛和太子的安全，跑到我的帐篷里来搜什么莫须有的刺客，好大的胆子！”胤禩把书拍在桌子上，一声响震到了太子的人。
“是我让他们查的！”太子突然现身。
胤禩起身请安道：“臣弟给太子请安。”
屋里的凝砚一听，知道是太子来了，急中生智，忙一边脱衣服，一边示意胤祯往里躺，把被子裹在他身上，胤祯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能听她指挥。
“免了。八弟，我已向皇阿玛请旨，为抓刺客，所有帐篷都要查，你就行个方便吧。”太子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志在必行的样子。说完，便带人进了里屋。胤禩不安地跟了进去。
四处查过后，太子见床幔放下，暗暗怀疑，疾步走过去，拉开床幔，掀起被子，只见凝砚头发四散，身上只穿了一身紫色寝衣，上面的纽扣已松了两个，一脸惊慌。
太子的人都惊呆了，领头虽有些狐疑，但也是分外吃惊，心想：难道八爷不让查帐篷，是怕暴露他和这个宫女的有一腿的事？看来，他和太子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德行！太子并未说话，这样的事他可常做，只是没想到这满朝交口称赞的八贝勒爷居然也会做这等勾当，只觉好笑。
“八弟，这是？”太子憋住笑，用兴师问罪的口气，指着凝砚问胤禩道。
“这，塞外凄寒，一人独处实在寂寞，臣弟……还望太子高抬贵手，不要告诉皇阿玛。”胤禩只得配合演戏道。
太子这才装作释然，诡笑道：“我懂，八弟放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会去烦扰皇阿玛的。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搜刺客呢。”
“八爷，得罪了。”领头带人颔首退下。
等太子走后，凝砚挪开身旁的被子，胤祯手臂被层层被子压着，疼得满头大汗，道：“你怎么这样冒失，这下，八哥的声誉和你的清白都没有了。”
“事出紧急，顾不了这么多了，为了救你，不算什么。”胤禩道。
“就是，不这样做，难道让他们发现你呀。反正他们也没有证据，要是皇上追究，我们死不承认就是了。”凝砚点头称是。
“好了，总算有惊无险，不过，你们不能再逗留了，凝砚，记住，明早你就去向皇阿玛辞行，我会想办法派人把十四弟运出这里，到时你们商量好地点会合。”胤禩道。
“好。”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太子帐内，来人正在回禀查帐的结果，自然一无所获。可是有一事却说来稀奇：八阿哥那儿藏了个女人。太子冷笑道：“哼，老八成天在皇阿玛面前装什么勤于朝政，还想着当太子，我当他真是油盐不进呢，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所谓食色性也，不过如此。”
“此事要不要告诉皇上？”领头侍卫道。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此时上报，皇阿玛会以为我搜查，就是为了给八弟难堪。就算他受罚，我又能讨到什么便宜？不过，回京以后，想办法散布这事，最好让老八家的那位母老虎知道。”太子不怀好意地大笑。
“那就有戏看了。”领头侍卫笑道。
“不只有戏看，老八能有今日的作为，他这位嫡福晋的母家可使了不少力。老八为了讨好她，连个侧福晋都没有。一旦后院起火，我倒要看看他该怎么办。”太子阴笑道。
侍卫又道：“那刺客的事，怎么办？奴才方才想，会不会是蒙古人无意间碰上太子爷，见有人拿他，这才要逃跑。奴才记得那日那人受伤后，立即逃去。按说若真是刺客，未达使命，怎么肯轻易罢休？”
“难道说，根本就没有刺客？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样诡异的事，不得不防。除了每日增防，四周巡逻和各个出口，都要严密监视，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可放过。我就不信，他能永远不出去！”太子狠狠地一句，侍卫颔首领命。
清早，凝砚梳妆盥洗后，来见康熙。行礼后，凝砚道：“皇上，德主子还等着奴才复命，奴才今日就回宫去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看凝砚，道：“好，朕这儿有一封给皇额娘的信，你捎回去。另外，告诉德妃，让她保重身体。朕回宫后，去看她。”
“奴才替主子谢皇上，保证不辱使命。”凝砚接过梁九功递来的信，行礼后退了出去。
之后，凝砚驾着马车走了。到了商量好的回合地点，见一辆马车已经在那儿等候了。凝砚靠近后，罗布藏衮布、胤祯从里面出来。
“大台吉，是你送十四爷来的？”凝砚行礼道。
“当然是我，八阿哥不易出面，而且我对这里也熟悉，安排事情也方便。说真的，要是没有我的帮忙，十四阿哥还不见得逃得出来。”罗布藏衮布笑道。
凝砚见胤祯一副蒙古商人打扮，还戴着假胡须，好笑极了。胤祯自知这副模样很怪，只好酸酸地说：“把我打扮成这副模样，我真得谢谢你。”
“谢就免了，还是考虑一下我那天的提议吧？你要是同意，我就要反过来谢你了。”罗布藏衮布趁机瞥了眼凝砚，凝砚此刻正在将罗布为他们准备的食物拿到马车里。
“你还不死心啊！她就这么好，你可从没有这么死缠烂打过！”胤祯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子怎么还惦记这事！
“她不好，你死活不给！是不是留在身边，准备哪天收进房呀？”罗布藏衮布戏谑道。
“胡说什么，你根本不懂。不是我不给，而是得她愿意。再说，我和凝砚，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胤祯看着罗布藏衮布的那副取笑他的神情，便不说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十四爷，上车吧。大台吉，这次真是多亏你的帮忙，奴才果然没有信错人。我们就不耽搁了，这就上路了。”凝砚收拾好后，向罗布藏衮布辞行。
“你要谢我，那不如……”未及罗布话说出，胤祯一步上了车，说道：“不如及时赶路。罗布，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求，我必赴汤蹈火。告辞了！”说完，便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快速离去。
走了有一段路，凝砚知道胤祯身上有伤，马车颠簸，不易久驰，准备在路旁歇息一会儿。车停稳后，胤祯拉开门帘，道：“怎么停了？”
“我累了，你的伤口怎么样了？”凝砚检查了胤祯的伤口后才放心，“还好没有渗出血，不然在这儿包扎，说不定会感染。”
“不碍事，我可是铁打的身子，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能逃出来，我就不会再有事了，多亏了罗布。”胤祯笑道。
“别说，大台吉还真是个讲义气的人，冒这么大的危险把你送出来。”凝砚佩服罗布对胤祯的友谊。
“当然了，能和我十四阿哥做朋友的，能不是英雄吗？”胤祯拍着胸脯，自豪不已。
“你这是夸大台吉的，还是夸你自己呀？十四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骄傲了？”凝砚看着胤祯此刻的好心情，真是很佩服他，死里逃生，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不是骄傲，是自信。”胤祯拿出点心，递给凝砚一块儿。
凝砚吃着点心，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你上车之前，大台吉像是要说什么，你怎么不让他说完就驾车跑了？”
胤祯放进嘴里一块点心，刚咬了一口，僵住片刻，随即嚼碎咽下后才回答道：“让他说完？你就不好走了，也不会感谢他了。”
凝砚起先对这话颇为不解，但转念一想罗布藏衮布临行时的话，联系前几日罗布在她面前说“想得到她”之类的话，有些明白了。
胤祯见状，正欲开口，只听得凝砚道：“停，别说，我不想知道了。”
“好奇的是你，这会儿子又不让说了，莫名其妙。”胤祯奇怪地看着凝砚。
凝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转了话题：“十四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八哥和我说了他的想法，只是操作起来未必容易，毕竟除了我们，四哥对决策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说起这些，胤祯变得严肃了。
“皇上这次只带了八爷，不许你们兄弟跟着，可你还是跑来了。冒这么大的危险，就为了见八爷一面，值得吗？”凝砚问道。
“当然。这件事确实关系重大。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以身犯险？”胤祯答道。
“可是，你真的相信将来的天下之主就是八爷吗？”凝砚想，万一胤禩的这个梦一破，连累的人中必然有胤祯。
“我相信，至少不能是太子。太子虽然本性不坏，可是他不堪大任。如果他坐了天下，不但江山不稳，亦不是黎民之福。”胤祯冷静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满。
“那会不会将来当上皇帝的不是太子，但也不是你的八哥呢？”凝砚探问道，这是有可能的，她想要真有那天，胤祯会有什么打算。
胤祯略一沉吟，道：“八哥是朝臣公认的集贤德和才干于一身，我实在想不出会有谁比他更合适。”
“可是八爷的生母出身卑微，对他很不利，皇上似乎很在意这一点。”凝砚提醒道。
“皇阿玛是还没想明白而已，坐天下的人最重要的是仁心爱民又有才能，俗话说的好，
‘英雄不问出身’。”胤祯一脸不羁。
“十四爷说得对。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自己当皇帝呢？”凝砚突然问道。
胤祯盯着凝砚，大笑道：“凝砚，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吗？且不说我一心辅佐八哥，就是我本来的心意也是不愿意的。对于我来说，做皇帝是个苦差事。防止边疆叛乱，安定地方，制衡朝臣党羽之间的对抗，处理**的斗艳争宠都已令人精疲力竭，更何况好皇帝都还想造福百姓……”
对了，这就是她认识的十四爷！凝砚想着，她想他的答案也是如此。“这么说，十四爷并不喜欢争权夺利，莫非想当个大隐隐于市的隐士？”
“大隐隐于市？倒是不错。我毕生所求不过是能尽己之力保卫大清，做一些利民之事，交三五兄弟，闲时可以畅饮一番，人生能率性而为，岂不快哉！”胤祯道。
“率性而为？这只能是个追求吧。若真这样做了，人生只怕会非常悲惨。对了，有一事我一直想和你说。四爷和你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毕竟血浓于水，如果有机会，你还是和他亲近些，这也是娘娘想看到的。”凝砚想，若是胤祯能稍稍亲近胤禛，自己的负罪感也能少些，她总是害怕他们不睦的原因中包括自己。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血，浓，于水？你说得对，为了额娘，我会尽力。”谈到胤禛，胤祯显然没了谈话的兴致，凝砚看在眼里，实在觉得不妙。
本章解读：
凝砚贡献清白，为救胤祯，后面定然事发。如果说胤禩之前还当凝砚为普通宫女，这次却对她另眼相看，对她和胤祯的关系有了新的领悟。胤祯是懂凝砚的，至少尊重她的意愿。在那个时代，女人可以随便送，为了自己的安全，更是不吝。但胤祯不受威胁，他对凝砚至少做到了视之为友的承诺。
关于胤祯不想当皇帝的这种心态，是此时的心态，他忠于胤禩，自然心里没有其他想法。其实，也许是因为看得开，所以他被拘禁的十年里，才能不崩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