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康熙四十八年——四十九年
这一日，凝砚病好后，去侍奉德妃。进了永和宫正殿，凝砚看到德妃娘娘端坐着，一脸严肃，胤禛和胤祯都在，屋子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凝砚有一丝不安掠过。凝砚请了安，德妃让她把身世再说一遍，凝砚深感不妙，但还是支支吾吾说自己是乌雅氏。
“你这丫头，还不说实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凌柱之女？”德妃十分严厉地喝道。
她这一语，把胤禛、胤祯和凝砚全惊了。凝砚从没见过德妃发如此大的火，赶紧跪下，知道她已经悉数掌握了之前的事，就全招了。站在旁的胤禛沉默不语；胤祯不安地听着，几次想插话，都被德妃用眼神制止。德妃听完，火更大了：“逃婚，你居然这般荒唐，本宫怎么之前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能耐？”
“娘娘，奴才自知有罪，但实在是有苦衷的。奴才只是不想自己的人生任人宰割，只是想忠于本心地生活，希望娘娘体谅饶恕！”凝砚泪如雨下地哭诉着。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女子要守本分，三从四德，你干出这样出格的事，还不认错，说的都是些什么，简直要气死我了！”德妃此时已气得不行，“这几年，我就调教出你这么个口出狂言的丫头！我今儿非得给你点儿教训，让你长长记性，看你还敢胡说八道！来人，拉下去，打二十棍！”德妃怒气未消，却又心酸难过。
胤祯急了，忙跪下，求情道：“额娘，不要动怒，免得伤了身子。这事都是我的错，凝砚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是故意冒犯。她大病初愈，二十棍，会把她打的半死，额娘三思呀！”
胤禛一看，真要开打，也紧跟着说道：“额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追究了。你一向喜欢凝砚，打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就算了吧。”
“我这般疼你们，你们却一个个的都瞒我骗我。我何尝想打她，只是，今天不打，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谁都不许求情，带下去！”德妃伤心地挥了挥手。
凝砚起身，满脸泪痕，转身走出屋子，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胤祯跟在旁，胤禛走在最后。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一个太监和凝砚进去了，另一个拦着两位爷不让进，说：“两位爷，姐姐素日很关照我们，我们知道轻重，两位爷放心吧。”
“姐姐，得罪了！”凝砚跪在地上，棍子一棒一棒地如雨点般打下来，她只觉得浑身生疼，不一会儿，就感到头晕目眩，冷汗直流。
终于挨过二十棍，凝砚躺在地上，胤祯快步进来，扶起凝砚，看着凝砚脸色惨白，一脸担心地问道：“还好吗？”
“我没事。”凝砚按住胤祯的胳膊，支撑起身子，慢慢站稳，一步一步向门口挪，走到站在门口许久的胤禛身边，看见他面无表情。就在要擦肩而过之际，胤禛问了句：“可后悔吗？”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胤祯怒冲冲地瞧了眼胤禛，扶着凝砚，加快脚步。
凝砚停了停，毫不避讳地直视胤禛，道：“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当初思量过且心甘情愿的，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我永不后悔。”
“好了，别再说了。”胤祯见凝砚满头大汗，赶紧护着她回了屋。胤禛站在那儿，仍是一脸云淡风轻，心却隐隐作痛。
昏了之后的事，凝砚已不记得了，只知道起来后，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全身都疼。凝砚挣扎着起身，想倒杯水喝，只听开门的声音，绛菊进来了。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要做什么，告诉我就是。”她一踏进屋子就忙阻止凝砚下床。
“我口渴，想喝口水，你怎么来了，今天是我们当值，娘娘那儿，不用人伺候吗？”凝砚几乎没什么力气。
“娘娘安排了别人伺候，让我来照顾你，可见她虽打了你，心里还是疼你的。”绛菊边倒水边说道。
毕竟凝砚在德妃身边已经近六年了，这一朝一夕相处的感情哪是这么容易就瓦解的？“娘娘待我很好，是我惹她伤心了。”
“你到底犯什么错了？娘娘很少罚奴才的，更不用说罚的这么重。”绛菊递给凝砚茶杯，掩饰道。
凝砚接过茶杯，喝了口水，回答道：“你别问了，当是给我留点儿面子，总之都是我捅的篓子，也该受罚。”
“好吧，你既不愿说，也罢。饿了吧，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去给你弄来。是豆面饽饽还是荷叶粥？”绛菊顺着凝砚的话，结了方才的话题。
“你今日怎么待我这样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凝砚并非怀疑绛菊，她并不记得自己忘记锁盒子，去检查时，见盒子已锁，对绛菊疑心已除，更何况，绛菊和她情同姐妹，她实在想不到绛菊告发她的动机。
“你净胡说，那我不管你了。”绛菊沉着的应对却掩盖不了眼神里的慌张。
“别呀，看在我教你识字的份上，你随便弄点儿，能垫垫肚子就行。我全身都疼，也没有胃口。”凝砚并未察觉，依旧笑着说道。
“好，我去给你弄点儿粥来，你等着。”绛菊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又转回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印有黄鹂鸟的瓷罐子，递给凝砚，不自然地笑笑道：“我差点儿忘了，这是十四爷送来的蜜饯，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着。”
“十四爷送来的？”凝砚很想问胤祯有没有来探她，但又怕绛菊洞察她的心思，不敢问。既已提到他，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提他了。
“是，他来时，你还在昏睡，他就把蜜饯留下了。临走时，嘱咐我提醒你吃，他说蜜饯是甜的，吃甜的容易让人感到快乐，你吃了兴许会开心。真没看出来，十四爷那样铮铮铁骨般的男子汉居然还有这么细腻的心思，呵呵……”绛菊笑着走出了屋。
凝砚打开盖儿，只见一颗颗饱满硕大的蜜饯金枣，让人生津，拿了一颗放在嘴里，果真甜到心里。
这几日，胤祯因为前朝事多，都未得空来探望凝砚。这天终于抽空来看她，见她已能坐在床上。胤祯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
“吃了我送来的蜜枣么？味道不错吧。”胤祯看着虚弱但仍保持着微笑的凝砚，温柔道。
“吃了，极甜，是让人高兴。”胤祯就是凝砚的灵丹妙药，她此刻似百病全消。
“这是宝吟告诉我的，她喜欢吃甜的，她说香甜的感觉让人感到幸福，我每每心情不佳时，她都会送这个给我，说是甜的东西可以让人愉快，可以治愈心里的伤。我不爱吃甜的，所以没觉着。你倒是和她看法一致。”不知何故，胤祯谈无意间谈起宝吟，却见凝砚似乎有些不自在。于是，胤祯转了话题，道：“你不用难过，额娘训斥你，并不见得有什么打紧，我小时候，她也骂过我。”
凝砚的脸色方才好些，听胤祯谈起德妃，不禁问道：“娘娘不是很疼你吗？怎么会骂你呢？”
“额娘的确疼我，可她不会宠坏我，就像尽管额娘也喜欢你，可她也会罚你，因为你犯了她的大忌。额娘一生都恪守本分，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皇阿玛都时常夸赞，这已经成了她对自己的要求，当然也不允许身边的人不守规矩。她怎么可能接受你想的那些？”胤祯拿起桌上的壶，向茶杯里倒水。
“我想的什么？”凝砚接过茶，双手捂着茶杯取暖道。
“守住本心，情有独钟。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你既然一直这样想，为什么还会喜欢我？我有福晋，甚至还不只一个，你应该知道，我做不到你口中的‘情有独钟。”胤祯微微锁眉，这是他一直不解的。
凝砚静静地和胤祯对视了几秒，她知道的，可她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些，否则她的愧疚和无助就会让她窒息，可他为什么要残忍地揭开这个事实？“情之所至，心不由己。我知道你做不到，我也不求你能做到，以后别再说这个了。”凝砚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胤祯见状，心有不忍，“你知道，我本来想等你病好就告诉额娘咱们的事，求她成全。可是，如今出了这事，额娘的气未消，她不会同意的，只能再等等。”
凝砚掀开被子，淡淡道：“我明白，我不急。不管多久，我等你就是。”胤祯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过了晌午，胤禛来了。凝砚侧卧着身子，蜷曲着腿，还在睡，胤禛用手示意绛菊不要出声，先退下，自己就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看着凝砚，此刻她的脸上浮现一种安静的笑，睡得香甜，不知梦中有谁。
不一会儿，凝砚翻了个身，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胤禛怕她着凉，就把她的胳膊送了回去，见她不醒，便坐坐就走了。
又到了一年春节，因为臻玉的离世，没有多少人有心情过年，康熙看着皇太后总是闷闷不乐，知道她难过。适逢皇太后的七十大寿，康熙筹备已久，差遣下面的官员好生张罗，定于正月十六日进行盛大宴会，想趁机让皇太后高兴，紫禁城也能重燃生机。这果然是个好方法，宫里的人都暂时离开了先前悲伤的氛围，开始张罗着过大寿的事。诚然，人会为英年早逝而叹息悲伤，却也会为老人长寿而满怀欣喜，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找寻生存的希望，没有什么比老人长寿更能让人感到强大的生命力了。
说起皇太后，她并非康熙的生母，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在康熙登基不久便撒手人寰。当时，年幼的康熙先后失去父母，正是这位皇太后给予他关怀，在他的成长中充当着母亲的角色，康熙也视她如生母，孝顺非常。如果说孝庄文太皇太后给了康熙政治上的教导，那么这位皇太后便给了康熙衣食冷暖的关心，她从不对政事发表意见。
皇太后的七十大寿，康熙预备隆重举办，皇上在意的事，自然是皇宫里的头等大事，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着。外面办差的官员都小心认真地布置着各项事务，宫中守卫也加紧防守，谁也不敢在这时出了乱子，皇亲国戚都在物色贺礼，宫里的娘娘们也在绞尽脑汁地想该送给太后娘娘什么新奇恰当的礼物，至于宫女太监们，也是忙得替主子们着急，东奔西跑……
德妃知道胤祯和凝砚的事后，并未发作。她明白，依胤祯的性子，如果挑明了不同意，反而会激得胤祯去请旨赐婚。如果皇上不同意，胤祯执意请求，一定会影响他们父子情分。如果皇上同意，就更不行了，凝砚和八阿哥的谣言会毁了胤祯的名声。德妃思前想后，为今之计只有把凝砚调开，让他们不能常常见面，也许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永和宫里，德妃正愁着不知送什么好时，只听有太监来报，说是皇上不一会儿就来看她。德妃赶忙接驾，康熙进来，倒也随和，一挥手，赦了满屋下跪的人。德妃把康熙让上座，凝砚端来了茶。
“朕有些日子没来看你了，你这儿还是原样，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常来看你吗？”康熙端起茶，慢慢咽了一口。
“是，他们有时下了朝，会来臣妾这儿坐坐。”德妃微微笑道。
“嗯，母子聊聊天，解解闷，好在他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康熙满意地点点头。
“是，皇上这样孝顺皇额娘，他们也是以父为样，是皇上身教的好。”德妃想到太后的七十大寿，或许该和皇上商量商量贺礼的事。
“皇额娘七十大寿，朕要让她老人家好好热闹热闹，只是眼下有件愁事，朕琢磨半天，也不知道送皇额娘什么好。”康熙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原来皇上也不知道送什么，想到这，德妃本来松了口气，可是转念一想，该为皇上出出主意。虽然她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但是皇上的事总是更重要的。
“是难，金银珠宝未免俗气，奇珍异草，每年外藩也送了不少，该送些新奇的。”德妃把自己之前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供康熙参考。
“新奇的，朕倒是有些西洋的玩意，可是皇额娘对那些不感兴趣，再说，这贺礼总要和祝寿有关才好。”康熙望着德妃，像是能从她那儿得到些启示。
德妃意识到康熙来找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是信任自己，总该给出了满意的答案，但是她一时间真是想不到什么。
“皇上，娘娘，不知可否容奴才说句话。”在一旁瞧了半天的凝砚开了口。
“你说。”康熙认出了这个丫头，几次的见面虽然不多，但是每次都是“紧要关头”，这丫头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
“奴才以为，贺礼不一定要贵重，但一定要显出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所以皇上不妨亲自做些什么来为皇太后祝寿，皇太后一定会高兴。”凝砚答道，送人东西当然是自己做的最有意义，只是皇上九五之尊，大约没人敢让他做什么吧。
德妃瞧了眼康熙的脸色，看不出是喜是怒。片刻，皇上轻拍桌子，说：“朕想到了。朕年幼时，有一次学蒙古玛克式舞，皇额娘当时就在旁边看朕学，朕学会后，就跳给她看，皇额娘高兴的很。朕要为皇额娘跳舞贺寿，她一定能忆起当年，定会高兴。”
“是个好主意，只是皇上练舞时，记得当心身子。”德妃很是惊奇，皇上居然真听了凝砚的话，要在寿宴上跳舞。虽然满蒙人都善舞，但平日威严无边的皇上真要跳舞？
“朕自会当心。”康熙瞧了眼凝砚，又转向德妃，继续道：“你身边的人，得力的很。休息吧，朕先走了。”
德妃送走了康熙，并没有夸赞凝砚，反倒把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一个人心事凝重。
得了个好主意，康熙谕礼部：“玛克式舞，乃满洲筵宴大礼，典至隆重。今岁皇太后七旬大庆，朕亦五十有七，欲亲舞称觞。”
这几日康熙总是抽出时间练习舞蹈，宫中编舞的官员为了刚柔并济，在这样一个雄壮的男子舞蹈里，加入了一段轻盈的女子舞，两相结合，更为赏心悦目。康熙想，要是臻玉还在世，和他一起为皇太后跳舞祝寿，倒是不错。可惜臻玉不在，不过他继而想起那天凝砚为纪念臻玉跳过舞，便让凝砚来，臻玉的徒弟总是不赖的。凝砚接了这个重任，每天不敢懈怠，不仅因为伴君如伴虎，也因为她看到康熙真得很卖力地争取做到最好，对于一个几十年勤政的皇帝来说，跳舞并不容易，但他却精益求精，也许这也是康熙盛世出现的原因。
终于到了寿宴的当天，太和殿里虽然满是贺喜的皇亲国戚、官员等等，却是秩序井然，无论何时，皇家的体面总是最重要的。
康熙、皇太后端坐在大殿前方的中央，台阶下的两侧是排排的坐席，几乎所有重要的皇亲国戚和朝中大员都到齐了。因为是家宴，阿哥们都来了他们的福晋，夫妻俩同坐一席。负责大殿伺候的梁九功不停地安排着太监宫女端茶、摆果品，这些人小心而又匆忙，生怕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出了错。
一切就绪，康熙举杯起身，众人相随，向皇太后说：“皇额娘，今儿是您的七十大寿，朕率大清子民，恭祝皇额娘：福喜安康，寿与天齐。”说毕，一饮而尽。
“恭祝皇太后：福喜安康，寿与天齐。”众人跟随，一饮而尽。
落座，皇太后看着眼前的景象，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哀家今日能坐在这里，看着儿孙满堂，大清日兴，已经没有遗憾了。只愿皇上不要再为哀家操劳，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各位卿家能辅佐皇上，使我大清国运昌盛。”
“皇额娘，您长寿就是大清之福。朕准备了一支舞，献给皇额娘。”康熙走下台阶，来到大殿中央。
本章解读：
凝砚的身份一旦拆穿，从德妃来看，凝砚本就是多事之人，什么人出事她都要掺和一把，经常闯祸，现在更是烫手的山芋。从凝砚和八阿哥传出绯闻之后，德妃对凝砚已经是诸多不满，如今更是不可能再留下她。但是德妃并没去揭发凝砚，因为毕竟相处六年，她只是将她推出去，至于凝砚之后如何，她抱着的是不管不顾，听天由命的想法。德妃此举，虽然不能称之为厚道慈爱，但也无可厚非。可见，在她的性格中，循规蹈矩还是占了主要。
太后的生日不是在春节附近，但史料记载是在这一年正月十六举办的寿宴，时间是没有错的。康熙献舞这事，是历史记载的，不是笔者瞎掰的。另外，皇太后的出现，势必会给整个故事增添不同，凝砚的命运又会如何呢？就要到二废太子之际了，此次事件的导火索又是什么？十三阿哥究竟有没有被幽禁十年？后面的章节会有解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