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
胤祯带着凝砚回到乾西五所,宫女拿来药箱,要为胤祯包扎手上的伤口,凝砚接了过来,胤祯阻止道:“你别忙了,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免得着凉。”
“我没事,你若不让我帮你,我这便走了。”凝砚看着那只血淋淋的手,这只手即便受了伤,还将她扶起,扶她上马,执缰奔马。胤祯不再推辞,凝砚弯下腰,清洗了伤口,上了药,用纱布一圈一圈地包好,系住。
“好了,你快跟她们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胤祯推着一脸雨水的凝砚,旁边的宫女已经候着了。
“交给我吧。”宝吟突然出现在门口,疾步走到胤祯身边,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受伤的手,像是能在判断伤势如何。
“不妨事,你来了正好,替我照料她。”胤祯嘱咐道。
“我会的,我这就安排人备热水,爷洗完,换身干净的衣服。”宝吟说着,便开始打点一切,宫女们有的扶凝砚到宝吟的房间,有的去烧水,搬桶,胤祯也回房了。
宝吟的屋里,凝砚已经洗完,正准备换干净的衣服。
“这是同夕的衣服,你和她的身量差不多,试试看。”宝吟将衣服递给凝砚。
凝砚穿上衣服,还算合身。宝吟开口道:“你伤了膝盖,把裤腿卷起来,我帮你擦药。”
“不敢劳烦福晋,我自己来吧。”凝砚每次面对宝吟,总有种愧疚之感,毕竟自己爱上的是她的丈夫,凝砚并不想伤害这个善良的人,但是伤害大约不可避免吧。
“你不必客气,我照顾你是因为爷看重你,爷看重的人就是我看重的人。”宝吟将药膏轻轻地涂在凝砚的膝盖上。凝砚只觉得凉凉的,腿上很舒服,心里却不是滋味。
“好了。伤得不算重,大约休息几天就好了”宝吟叫人收了药膏,屏退了屋里所有的人。
凝砚看出她有话对自己说,该不会是……正此时,凝砚突然听到外面“砰——砰——”的几声,像是在摔东西。
“这是?”凝砚发现宝吟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难道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平春在摔东西。”宝吟平静地说。
原来是那个蛮横的侧福晋,看福晋这个习以为常的样子,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胤祯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凝砚默想。
“爷不让她出门,她不痛快,就摔东西,可爷说东西随便摔,就是不能出门。所以,一天响个五六次,都不稀奇了。”宝吟有些惆怅。
“为什么不让她出门?”凝砚问道。
“因为她总是喜欢出去找人乱说。”宝吟似乎并不知怎么说下去。
“乱说什么?”凝砚看她吞吐,就更加好奇。
“说,爷有多久没去她房里了,怎么冷待她的。其实,她说的是实话。爷比以前更喜欢待在军营里,就是回来,也睡在书房,偶尔来我房里,不过是说说话,哄哄弘明。夫妻,的确不比以前恩爱。”宝吟无奈地说着,她不是喜欢把苦楚向外倒的人,更别说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可她知道她要说给面前的这个人听。
凝砚对胤祯的生活现状简直难以置信,是因为自己吗?关于那个“情有独钟”?怪不得他说“能为你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胤祯是这么卖力地想给自己一个完整的他,这都是因为她希望的“情有独钟”,可是,听到平春的摔东西声中的不平,看到宝吟的委屈,凝砚却觉得自己很残忍,她的希望造就了这个屋里其他女人的不幸,这不是她希望的!
缓了缓,凝砚抬头,宝吟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没有勇气继续和这双眼睛对视,忙躲闪了过去。宝吟正要开口,却听到同夕的声音:“福晋!小姐冲十四爷发火呢,让人看着揪心,您快去劝劝!”她口中的小姐是平春,因是陪嫁的丫头,所以她一直这么称呼平春。
宝吟忙跟着出了门,凝砚独自坐在床上,该不该去看看呢?似乎这是胤祯的家事,但是这场架也是因自己而起,可是自己的出现会不会使局面更难堪呢?思前想后,凝砚还是决定呆在原处。
“爷,你把她带回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欺人太甚?”平春带着哭腔跺脚怒喊。
“好了!你怎么能和爷这么说话?凝砚姑娘膝盖伤了,在咱们这儿呆一晚,不要叫人看了笑话。”宝吟拉住平春,知道她的这番话只会使事情越来越遭。
“姐姐,除了你才信这样的鬼话,她膝盖伤了,关咱们什么事?人家的爷怎么不把她带回家?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忘了上次爷在睡梦中惊醒时叫的是谁的名字了?他连做梦担心的都是那个凝砚,咱们姐妹在他心里还有什么地位?”平春喊着开头,说到最后,竟哽咽了。
以前,这一屋子的女人还可以装聋作哑,可是自从胤祯梦里唤凝砚到胤祯对她们的冷淡,她们便再不能无视凝砚的存在,只是这个凝砚不在她们眼前,她们能怎样呢?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提起,只有平春,她是个死也要死得明白的人,她不明白剩下三个女人为什么不做些什么来防止胤祯再娶进一个女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女人,还没进门,就已经让她们所有人失了宠!她到底算什么!
没有人说话了,胤祯的另两个福晋老实地站在一旁,谁没有苦?可闹有什么用?这个让人心酸的事实像玻璃球里的水,似有若无,没人打破它,就看不到是不是真的存在,如今水随着玻璃球的破碎流出,流了一地。
从头至尾,胤祯没有说一句话,能说些什么呢?独自出了门,回去书房静静吧。待胤祯走后,宝吟扶着平春,听她失魂落魄地说:“我不想弄成这样的,我忍不住。”
“我知道,你心里也苦。但是,你该了解爷的脾气,他吃软不吃硬,你每次都这样‘针尖对麦芒’,有何益呢?”宝吟心中又何尝不苦?
“姐姐,难道你不担心爷会娶那个凝砚?”平春不解为何宝吟可以如此理性淡然。
“他是爷,就是娶,咱们也拦不住。我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不会抛下我们的。”夫妻多年,宝吟了解她的丈夫,绝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平春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宝吟拍拍平春的手,示意她放心。
胤祯一个人在屋里陷入沉思,他并不怪平春,毕竟他的确对她过于苛刻,她只不过受不了丈夫的冷淡,情有可原。他的家,原来不是这样,可现在却是狼藉一片,该怪谁呢?他当然不会怪凝砚,事实上,他想起凝砚时,可以忘记一切不愉快和困难,是他自己爱上了凝砚,而且他的清心寡欲不只是因为凝砚,他也担心胤禩的处境和朝中的大事。他只能怪自己,是自己无能,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胤祯懊恼,两只手一把将半张桌上的东西都推了下去,“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胤祯瞧见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三本书,缓缓向他走来,是凝砚。
“我最不喜欢别人生气时摔东西,好好的东西砸了可惜,不像是有素养的人做的事。”凝砚把书放在书桌上,又去捡毛笔和折子,直到它们都归回原位。胤祯只是不做声。
“好了,一切恢复原样,我该回宁寿宫了,金桂姐姐还在等我。”凝砚转身离开,胤祯离开位子,走上前,拦住她说:“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凝砚点头离去。
凝砚回到宁寿宫,太后已经安置了,听守门的太监说,太后好像知道了,问了金桂,从金桂那儿出来时,脸色极差。凝砚想,大约明日逃不过罪责了。凝砚去看了金桂,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金桂就像是被人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她所维护的人却不愿意保护她。凝砚劝金桂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太后,由她老人家做主。回到住处,这一天的所见所想让凝砚彻夜未眠。
次日清早,太后便让人带了金桂来审,只一句“你昨儿去哪儿了?”凝砚便主动跪在金桂旁边,承认了一切,说了经过,等着领罚。
“你腹中的孩子是三阿哥的,这是真的?”太后问道。
“不是。”金桂斩钉截铁。
凝砚疑惑震惊地望着她,难道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要护着他?
“那是谁的?”太后痛心,她不愿意罚金桂,但是这个孩子太令人失望了。
“我不能说。”金桂摇了摇头。
“金桂啊,你伺候哀家尽心尽力,哀家也心疼你,本来想等你二十五岁出宫时,为你寻个好人家,哀家给你添嫁妆。可是,你辜负了哀家呀。”太后叹了口气,糊涂的孩子。
“是奴才让太后错爱了,如今只希望太后不要为了奴才伤心,奴才不配!”金桂哭成了个泪人。
“这么多年,你陪哀家的时间最多,哀家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孙女一样,你叫哀家怎么能不伤心!这么多天,哀家苦口婆心,你就是不愿意说,你叫哀家怎么办?”太后想到过去,心里更加难过。
“事到如今,太后不必为难,把我交给内务府吧,奴才愿意受罚,只希望不要再连累任何人了。”金桂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只是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太后开恩,不能去内务府呀,牢房阴冷,金桂姐姐有孕在身,她会受不了。”凝砚边磕头边央求太后。
太后迟疑片刻,只道:“祖宗家法大过天,哀家不能让人说哀家护短,你先去内务府,哀家会告诉他们好好待你,容哀家再想想办法。至于凝砚,三阿哥好歹是亲王,你岂可平白无故冤枉他?也去慎刑司领二十掌嘴,回来后三日内不许出去,免得再惹祸。”
“谢太后。”金桂和凝砚谢恩,她们知道太后是在保护她们,不然,就凭她们闯的祸,哪有这么轻松过关?
事情闹大了,康熙很快有了耳闻。他命人将金桂提审,可金桂什么都不说。最后,金桂又被重新投入大牢。此时,康熙听说了凝砚在胤祉门口下跪之事,便让人把凝砚带来。
领了二十个嘴巴,凝砚嘴肿的老高,连吃饭都疼,这是她第二次挨打。这三日,凝砚一个人在屋里,想着自己的处境,身边人的处境,了无希望,正倦意十足。听来人说是皇上要彻查此事,以免太后伤心,凝砚跟着来人去见康熙。她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康熙,康熙命人请胤祉,一番盘问,胤祉承认了。但他说自己当日是喝了鹿血,一时冲动。康熙并不相信,鹿血虽然壮阳,但也不会有如此神效。召来小盛子,小盛子说自己确实给了金桂神仙水,不知道那是鹿血。几人对质的结果,不过是:小盛子无意间送给了自己并不知道是鹿血的神仙水给金桂,金桂给胤祉看,胤祉是知道那是鹿血的,趁鲜喝下去后,便不能把持自己。鹿血是滋补品,康熙也服食过,所以,依据他的经验,鹿血即便能催情,也绝无如此大的功效。胤祉不过是在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康熙万分生气,说让胤祉回去闭门思过,另外让放了金桂。
这天下午,凝砚刚到大狱门口,就听说金桂出了事。凝砚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是她是来接金桂的,不管发生了什么,能从大狱回去总比在牢里好,哪知去了后才发现,事情已经糟糕得无可挽救了。
金桂的孩子不知怎么的没有了,太医看后,说掉的蹊跷,像是吃了药才滑胎的。金桂听说孩子没有了,整个人就像疯了,不停地喊着:“我没有吃药,怎么会有药?我要把药吐出来!”她随着凝砚出了大狱,外面瓢泼大雨。她乱跑着,凝砚一把没拉住她不说,自己也滑倒在路边,才好些的膝盖又疼了起来。金桂跑到池塘边,舀河里的腥水喝,边喝边吐,雨水混杂着泪水。凝砚看着她那副模样,也猜出了前因后果,一定是有人在饭菜里加了让人堕胎的药,不然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有了?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胤祉。
好不容易把金桂拉回了宁寿宫,带她平静后,凝砚才向太后禀明一切。
“奴才以为,这件事肯定是三阿哥做的,他是怕事情败露,身败名裂才下手的……”凝砚直言道,她替金桂不平。
“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哀家不是每次都能护着你们。”太后这几日已被这件事弄得烦心不已。
“那金桂姐姐的罪就白受了?连一个公道都讨不回来?”凝砚不甘心。
“孩子,你还小,这世间的公道没有你想的那样绝对,人各有难处,有些时候,受委屈是难免的,较真只能伤着自己,想开才好,永远记得向前看。”太后宽慰凝砚道。
凝砚看着眼前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她该是见惯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宫里的无可奈何,所以才会如此淡然。可凝砚做不到,她还是为金桂心痛,出了太后的寝宫,她走向耳房,去看金桂,她离开时,金桂正在睡觉。
推门的一霎那,凝砚就怔住了,梁上的白绫,金桂上吊了。凝砚哭喊着,引来了人,众人把金桂托了下来,可是她已经没气了。太后闻讯赶来,见到屋内的惨状,老泪纵横。
太后做主,金桂的尸体交还给了她的阿玛和额娘,办丧事的那天,凝砚随太后去做了悼念,丧礼上也没见到胤祉。
后来,康熙单独见了胤祉,刚见他,就勃然大怒:“你,枉为读书人,朕一直说,人当以立品为主、学问次之,若有学问而无人品,读那么多书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是个祸害!之前你就有过这样的事,朕宽恕了你,朕以为当时你年少冲动,难免会犯错。可朕的纵容,让你又去伤害了一条性命!朕岂非同谋?这件事,朕不会再追究,朕不想让太后伤心,也不想让你难堪。你好自为之,事不过三,若是还有下次,你就去和大阿哥做个伴吧。”
胤祉一身虚汗,吓得伏地叩首:“谢皇阿玛天恩,儿臣绝不敢再犯!”当日,他收到了一封信,却不知是何人写的,信上说:汝曾诬陷大皇子,以致其被幽。太子复立,汝却常怀异心,妄想夺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奉劝阁下,安心读书,少理政事,再莫有不臣之心,否则以今日事为例,面前无一不死路耳。
胤祉惊吓不已,自从看了信,他总觉得有人监视他,不然他的一举一动,此人何以都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中了他的计?他猜测,是胤褆,或是太子,又或是他的皇阿玛,那就太可怕了。胤祉仔细琢磨,自己不过一介文人,所交之人手下无一兵一卒。正如那就话所说,手无缚鸡之力。他希望紧靠玩弄权术而问鼎皇位,不过是痴心妄想。他死里逃生,此刻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清楚地知道,这次自己没有受到处罚,全是因为康熙还要把修书制典的事交给他。若是他再执迷不悟,继续犯错,他的皇阿玛有一日真得厌倦他,他也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他在心中想,罢了,没有那样的命,便该学聪明些。古今多少事,一夕渔樵话。
胤禛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对胤祥说:“听说他半个月没出门了。算算日子,是接到信的时候。”
胤祥出了口恶气,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总算报了他诬陷我的仇。他可要老实一阵子了。可四哥,我们这样做,也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
胤禛背着手,道:“我们没有害她,是她自己的愚昧和胤祉的无情害了她。我们只是让小盛子给她讲了个故事,给了她掺有催情物的鹿血,信不信是她的事,用不用是她的事,喝不喝是老三的事,做不做是他俩的事。这也许是天意吧,你别忘了,她腹中的孩子,确实是胤祉下的手,那才是导致她绝望而死的真正原因。”
“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今百姓中都流传着一个故事。四哥想不想听一听?”胤祥的眼神告诉胤禛,此事与他有关。他让胤祥说,胤祥道:“百姓们传说,去年皇上行围,随驾的一位王爷,有一日射杀了一只鹿,喝下鹿血,内热难消,便和行宫里长相丑陋的宫女金桂做了夫妻,后来那宫女还生下了孩子。四哥,你可知道,百姓们猜,哪位王爷是谁?”
胤禛等着他说下去,胤祥叹气道:“是你,这事八成是他在暗中宣扬的。皇阿玛召你去热河,被人误解为是要亲自问你;裕如八月时为你生下弘历,他们说弘历是那名宫女生的,被你抱回来,说是自己的侍妾所生。如此你便符合了故事里所有的条件。这些人真是好笑,三人成虎,穿凿附会,他们哪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
胤禛听完,只道:“随他们怎么说,他们以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阿玛以为是谁。”
“是,说来,凝砚这次可是帮了我们,当日正愁如何让皇阿玛知道,没想到她居然跪在诚亲王府门口,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听说三哥最后反咬了十四弟和凝砚一口,可只惹得皇阿玛更加生气,骂他简直是失心疯。”胤祥无奈地苦笑道。
“凝砚才告了他,此时他说凝砚什么,皇阿玛都会以为他在报复,不会采信的。”胤禛说完,转身远望天边的云彩,道:“那场大雨,真是天助我也。”
本章解读:
女人的第六感是极强的,平春笃定的怀疑,宝吟心知肚明的掩盖,在凝砚去过一次后,她便知道自己虽然没有进入胤祯的家,但是在这家人眼中,她已然是个入侵者。这给两人的感情又增添了一层障碍。
金桂的事情到这里算是基本完结了,她的教训,也是笔者想告诉现实中的女孩的,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依靠,值得信任。轻易地交付自己,下场很可能非常悲惨。
十三和四的计谋成功了,其实,十三报复,实属平常,毕竟他因为被冤枉而丧失了康熙的宠爱。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却被人诬陷,任何人心中都会不平,而这不平总要有个释放之处。不过,还是那句话,巧合往往是天意。
下一章就到了二废太子,这里面的错综复杂,心机手段,比之一废太子时更甚,且看笔者如何解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