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绥是在一个深秋雨夜里,将苏梨抓了个正着。
若是其他门派弟子,苏梨还不足畏惧,但偏生,言绥是个纯阳,还是武功高超,道行比武功更高超的纯阳,他驱妖捉鬼的本领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
这般强劲的对手,苏梨还是有些忌惮。正准备放了手里半死不活的藏剑溜之大吉,却被言绥的长剑挡了去路。
夜雨滂沱,无星无月,远处有雨打竹林的嘈杂声响传来,合着不知谁人吹奏的悠悠陈笛。那抹寒芒钉在破旧的庙门上,剑身泛着一道清光正对着她的脸。反映出她殷红饱满的唇,就像,饮过血一般。
“近来我浩气盟中总有人频频丧命长安附近,死因不明凶手未知,盟主特地派我来查探,没想到,凶手竟是位万花弟子。你们万花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你如此残暴滥杀无辜,如何对得起万花谷的清誉颜面?”
他负手立在她身后,声音比夜雨还要冷上几分,也是,生长在那终年大雪的地方,又如何会有暖意?
苏梨侧目,微微偏过身子,冷眼睨着身后的人。万花弟子无论男女,皆以墨色带紫为衣,且都留有一头柔顺乌黑的瀑发。众多万花服饰头饰中,最能衬托女子气质端庄优雅的便是秦风,然而此刻,她的衣裙被夜风不时的吹起,裙袂有节奏的打着旋,如丝绸般的长发在风中扬起又吹落,一丝一缕,寸寸皆是柔情。衬着她那肃然艳丽的面容,少了几分万花的儒雅温柔,添了几分飘渺与凄凉。
“万花谷有救死扶伤的离经易道,亦有点穴截脉的花间游。”她缓缓道:“而江湖上,有所谓正人君子替天行道的浩气盟,亦也有自在逍遥的恶人谷啊。”
苏梨勾了勾唇角,一抹笑容以妖媚又冷漠的方式展开。
“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七星战十恶。”这句话说的便是如今掌握江湖命脉实力雄厚的人或组织。其中两盟便是谢渊领导的浩气盟,与红尘一脉传人王遗风所建立的恶人谷。浩气有七星坐镇,恶人亦有十大恶人助阵。两股势力多年来一直竞争厮杀不断,却又难分上下,有时水火不容又是也惺惺相惜。令江湖中人费解。
然而苏梨话已至此,言绥已明白了她是修习的万花武穴花间游,且还是个对阵营十分认真的恶人。
“自在逍遥本无过错,但是你枉杀好人,手中沾染众多与你并无恩怨的浩气之士的性命,我们浩气盟,委实不能坐以待毙,放过你,怕是说不过了。”
“你不是道法卓然道行高超嘛?”苏梨嗤笑一声:“我看,也不过如此嘛,你难道没发现,我早就不是人了嘛?”
她的话像是雨打秋风,清脆又利落,字字句句敲在他心上,怎么听,都觉得嘲讽之余,还带着悲凉与感伤。
言绥运功收回长剑,见她转过身来,朝自己妩媚一笑,即便月光浅淡,那么暗的夜里,她还是好看的让人一眼就能看清。言绥在心里叹就声可惜,可惜如花似玉的年纪就成了游魂野鬼,可惜这么好的容颜却是个蛇蝎美人。他敛眉正色,收起了那不易察觉的惋惜神情。
“不管你是什么,杀人就是不对的。”苏梨闻言,不屑一顾的扬了扬眉。
“即便是鬼,也应该有善心,行善积德,才有机会入轮回之地得个善终。”此话刚落,苏梨便忍不住大笑出声,那妖冶的眉目都像被揉皱一般。不过片刻,她惨白的手从广袖中探出,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笑声也收敛了些。笑的太过有损仪容,她虽成了鬼,但从前在万花谷时养成的行为举止优雅得体的习惯还是记着的。
“你到底是纯阳的道士还是少林的和尚啊?怎么废话这么多,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她顺手撂了撂被风吹乱的额发:“可是知道又如何?从前我心怀天下大发恻隐之心,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死在这乱世长安城中!连残躯都不得入土为安……”苏梨的眸中泛起水雾,转瞬又化作凌厉的光芒:“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就是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浩气盟!”
言绥看着她怒火攻心,仇恨满怀,可于他而言,这些虽不算司空见惯,却也丝毫不能使他动容。有的人就是这样,不是寡情,而是不知情为何物,因何而起,又从何而灭。
“若你不知悔改,继续生事作乱,那我也只能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孽障了。”他淡淡的道。
苏梨一愣,继而又恢复平常。她瞬移到他面前,凑过去紧盯着他看,一人一鬼之间仅仅只是一张薄纸的距离。她轻轻一笑,如兰的气息扑在他脸上,迷离如幻。她身上都还残留着万花人常有的药物清苦之香,有时候,她似乎还是个人。
“你可不能杀我,我不是一般的鬼。”她神秘兮兮的说。
“那你是什么鬼,我又为何不能收了你?”他不为所动的问。
“因为……”她笑的更认真了,眼里除了他的倒影,还有属于少女的灵动活泼。
“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长得漂亮的女鬼啊,我这么好看,你就舍得下手?”
她一副胸有成竹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却莫名的恍然失神,待一阵晚风拂过,他蓦然清醒,这时她已经坐到了寺庙门口的石阶上。
“道长,雨停了。”她的声音夹着风声传来,他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舍不得吧。
风声呼啸,将他的话吹散开来,还未传到她耳边,就已经落了一地,怎么拼都凑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