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瑞轩果然接到了江凌岚的电话,对方约他九点到科技大楼见面,于是瑞轩穿着笔挺的西装如约而至。见了面后,他才知道江凌岚竟然把那天在座谈会上的事又都忘记了,好像这失忆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一样。
江凌岚问他:“你为什么找我?”
瑞轩反问她:“你说呢?”
“我只是听林忆雪说你想见我,怎么会知道你想做什么呢?”江凌岚对他说,“我们又不认识。”
“我是韩瑞轩,你又不记得我了吗?前几天我们还吵过架呢。”
“你记错了吧。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江凌岚满脸困惑的说。
于是瑞轩又采取上次的套路,将他们大学时的初次相遇重来一遍。瑞轩对她说:“我在上课的时候听过你的发言,我坚信你能帮我。”
“你说的是上什么课?什么时候的?”
“是心理学的课,具体时间我想不起来了。”
“你也是研究生吗?”
瑞轩撒谎道:“是的,我是研究软件工程的。”
江凌岚听说他也是本校的研究生,就放松了一些,问他:“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经常有死亡幻觉,我要你帮我催眠找出原因。”
“可是我并没有医师资格证,怎么能帮你催眠呢?”
“可以的,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在瑞轩的一再恳求下,江凌岚就带他到医学大楼七楼的心理治疗实验室,准备帮他进行催眠治疗。心理治疗实验室是间标准的心理咨询室,里面光线柔和,配备了舒适的软沙发,十分的安静。江凌岚让瑞轩坐在沙发里,自己拿着记事本坐在他对面。
江凌岚语气和缓的问瑞轩:“最近是什么情况,还好吗?”
“我总觉得生命是一种徒劳的挣扎,没什么任何意义。”
江凌岚面带笑容的对他说:“你放松一点,先跟我讲一讲你的压力。”
瑞轩说:“我死过好几次,见过鬼,下过地狱,遇到过神仙。还有,我知道猫会说人话。”
“这是一段什么样的经历,愿意和我聊聊吗?”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爸爸就抛弃了妈妈,我是妈妈独自养大的。几个月前妈妈也去世了,当时我觉得世间没什么留恋的了,于是就跳海自杀。我一直都有自杀的倾向。”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江凌岚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
瑞轩就将跳海自杀后发生的一系列离奇的故事有条不紊的讲述出来,一直讲到在水库边想起了彭宏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并没有讲自己是专程来找她的。江凌岚耐心的倾听着,不时快速的作着笔记:患者对父亲的遗弃非常介怀,渴望得到父爱,妈妈病故的精神创伤,谎称有超现实体验,虚构出一个罪恶的父亲。父亲把他活埋的幻想,是被父亲抛弃的感受的重构。
“你记起了彭宏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后,你回去找了他吗?”
“我恨他,他连我都想杀,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瑞轩假装激动的说。
江凌岚语气柔和的对他说:“每个被遗弃的小孩,都会不顾一切的去寻找他的父母,一旦找到了,就再也不会放手。你心里还是想去找他的。其实,这个故事,没有鬼也是可以成立的。”
“这世界上绝对有鬼的,人的灵魂是不灭的,只会不停的投胎转世。”瑞轩语气坚定的对她说。
“也许只是你太敏感了?”
“如果你也看到我所看到的,你也会很敏感的。”瑞轩对她说:“你根本不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
江凌岚想了想,就问瑞轩:“你说你被车撞了,那你记着撞你的车子的车牌号码吗?”
“记得,LH863。”
“你有没有试着去找警察把这件事说清楚,确定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你幻想出来的情节?”
“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我比谁都清楚。”
江凌岚停顿了一下,又问他:“你提到过那个被拐卖的小孩,你不觉得应该告诉小孩的亲生父母吗?”
“我不愿去牵扯这些事情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江凌岚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可是你有没有试着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这个孩子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如果找不回孩子,他们的人生可能就会一直很悲惨。”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秘密,彭宏才不会答应的。”轩神秘兮兮的对她说。
“这里的谈话是保密的。”江凌岚对他说,“我们还是回到上一个问题,来聊一聊你的身世。出生在单亲家庭,生活应该很艰苦吧?”
“还行,妈妈对我一直都很好。可是,可是——妈妈这么早就病逝了,我——”瑞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你认为是爸爸抛弃了你们,才导致妈妈病死的,是不是?”江凌岚分析道,“你认为所有的不幸都是爸爸带来的,如果你接受了他,你就对不起妈妈。”
江凌岚见瑞轩没有反驳她,就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故事存在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瑞轩问她。
“也许彭宏才并没有伤害过你,也不存在他杀人的事。他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你没有理由恨他,从伦理上讲,你应该接受他。事实上你确实去找了他。可是在潜意识里你把一切苦难都归咎于他,所以你就虚构他杀害你的情节,作为你拒绝自己接受他的理由。”
“可是我明明是被他儿子的鬼魂附身才找到他的,我本来并不想去找他。”瑞轩反驳道。
“有可能你想去找他,可是心里总放不下被遗弃的痛苦,于是就出现了这种种幻觉。”江凌岚对他说,“其实,世上是没有鬼的。”
“你说的也未必是真相。”瑞轩说着,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臂上的伤疤。
江凌岚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问他:“手上的伤哪来的?”
“忘记了。”
“你忘记了?”
“是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江凌岚确定瑞轩是有幻视的症状,对他说:“如果你相信我,我帮你催眠。其实答案就在你的潜意识里,我要帮你把它找出来。”
瑞轩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她对自己进行催眠,于是对她点了点头。
江凌岚见瑞轩同意催眠了,就让他靠在椅子里,闭上眼睛,深呼吸。江凌岚让瑞轩的左手压在自己的右手上,对他缓缓暗示道:“放松并且柔软,随着每一次的呼吸,继续的更放松,感觉到松弛通过了你的整个身体。压我的手,闭上你的眼睛……,睡!”当她念道睡的时候,迅速的把手抽出来,瑞轩一点都没察觉。?
江凌岚确定瑞轩已经进入催眠状态之后,就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手臂上被割了好多伤口,伤口很深,血一直在流。”瑞轩梦呓般的说着。
“伤口是怎么来的?”江凌岚问他。
“我自己用刀割的。”
江凌岚诧异的问道:“你为什么要用刀割自己的手臂?”
瑞轩痛苦的说道:“我想死。”
听到瑞轩说“我想死”的时候,江凌岚突然掉进了记忆的深坑,她仿佛回到了读本科的时候。此时的她正坐在大学图书馆里面,对面坐着一个男生,男生的手臂上有几道血淋淋的伤疤,可是男生的脸确是模糊的。
江凌岚惊恐的问那男生:“你为什么要自残?”
男生痛苦的说道:“我想死。”
男生的话像刀一样刺伤她,鲜血把她的世界淹没了,把她带到了一部昏暗的电梯里。这时她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心理医生,穿着高档的职业装,春风满面的走出电梯,在同事的微笑中大踏步的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她推开办公室大门的时候,回头对着同事们轻松的微笑着,当她把目光转回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发现办公室的沙发上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她的病人在这里自杀了,血流得到处都是。她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吓得尖声嘶叫,瞬间就瘫倒在地。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家里柔软的床垫上,爱人就侧身躺在她身边酣睡着,原来这只是个噩梦。她舒舒服服的伸了伸懒腰,满心幸福的紧紧搂着爱人,沐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她爬到爱人的身上,贪婪的亲吻着他的肌肤,身心都融化在爱情的柔波之中。这时爱人被吵醒了,转过脸来深情的望着她。她瞬间就被恐惧击垮了,这不是她的爱人,这张脸是她的病人的脸,是那个躺在她办公室自杀的病人的。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幻境突然就消失了,她原来在一座荒凉城市里,到处荒草丛生,空中飘着奇形怪状的文字的雪片。她只是个无助的小女孩,被冷漠麻木的成人的洪流挤来挤去,抬头一看,每个路人都长着一张恐怖的脸,和那个自杀的病人一模一样。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一,二,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