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山和尚圆寂了!
西山寺在短暂的悲伤后,却是忽然到处都充满了喜气。
喜气洋洋也不过如此了。
白灯撤去,换上佛门莲灯,光照整个佛殿,诸佛雕塑都涂上了金粉,念经声格外嘹亮。
檀香布满了宽敞的佛殿,印海大师身披红色贴金袈裟,正带领群僧口诵《大功德无量真经》,诸多僧众都站在了印海身后,带着喜色看向正**奉的木板青缸。
而可怜的印灯法师,尽管也是怀山的亲传弟子,此时却只能站在第三排,穿着寒酸的木棉袈裟,捏着佛珠面无表情。
按北佛境的规矩,金身坐化后外罩青缸十八日,然后等待各路佛门高僧前来开缸,若到那时候金身还未腐烂,那佛门高僧便可认定金身成功,到时整个长安的佛僧都要前来参观,以为赞叹。
十八天,对于想要验尸的大理寺来说,绝对等不及。
裴青鳞和李长安被安排在了佛殿外面的菩提塌上坐着,作为唯一的观礼之人。
这套赞颂金身的程序不但长而且很无聊,裴青鳞看着面如冠玉,资质风度俱佳的印海大师,摇头道:“长安,你想让印灯上位,我看难啊!”
李长安一笑:“当然难,看起来寺中僧众已经默认印海为下一任主持了,只待十八日后禅子亲自宣布而已,这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但我们运气不错的是,怀山只有两个弟子,一个倒了,那另一个不管多么不得人心,也只能选他上位了!”
这番话,让裴青鳞不由自主想到了历代宫中皇帝即位之典故,实在是很像。
李长安悄然起身,轻轻拉她袖子:“姊姊,咱们到马车那边去。”
裴青鳞不明所以,跟着李长安来到怀山的马车前。
李长安轻轻拍着马车四壁,低声道:“要想让印灯上位,帮着咱们办案,那吾有两法可行,其一为拔苗,其二为除枝!”
《罗织经》里写得清楚:“拔苗助势,易动其根本,譬如草木拔出,则根部必腐,此为下策矣,上策乃为除枝,以勾陷为计,除旁之枝叶,则剩下一枝,必茂然而生矣。”
如果是强行帮助印灯,助涨他的势力,就会造成印灯的根基不稳,还容易牵扯出印灯的麻烦,这的确是下策。但如今怀山只有两名弟子,只要剪除了印海,那剩下的印灯就是唯一的枝叶了,就像李长安方才说得那样:“一个倒了,那另一个不管多么不得人心,也只能选他上位了!”
此法虽然有些偏门,更有构陷之意,但在天生厌恶佛门的裴青鳞看来,不管是印灯还是印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解决目前困境,达到验尸查看的目的,那就去做好了。
李长安沉吟道:“怀山和尚这些年出入豪贵之门,做了法事无数,甚至能进宫中超度,不算额外赏赐,每次仅这法事获利就得不少啊,再看他这寺中和尚,都是贪婪无度,来个人进寺都要强行布施。”
裴青鳞揉着头:“怀山和尚获利无数,背后肯定有苟且之事,但我们怎么查?查到了怀山的恶行,又怎么对付印海?”
“呵呵,姊姊啊,怀山的恶行如果都暴露了,那我们也不必求谁了,直接定他的罪过,破他的金身,拉回司狱怎么处置都可以呢。”
裴青鳞笑了:“我都糊涂了,此法若真成了,那是甚妙!”
李长安再次敲起了素雅的马车:“虽然一切还都是推测,但以我对怀山的了解,他赚了这么多钱,西山寺里却只有一尊金佛,而且是这些年好不容易才供养出的一尊,那他弄到的钱呢?说不定都被私吞了。”
那可是一大笔钱,李长安低声又道:“怀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裴青鳞对这种巧取敛财之事早有耳闻,皱眉:“你是怀疑他有账本?呵,就算有,我们去哪儿找?难道要搜遍整个寺庙?”
李长安再次敲打起马车四壁,发出清脆的咚咚声:“怀山和尚这辆车可有些年头了,车辕都有裂缝了,他一直不换,而他临死之时还要把秘密藏在车中兔头杯里……哼,如果他真有账本,一定不会放在寺中,只会藏在这马车里。”
车壁脆响,显然内有乾坤!
“请姊姊再展神功,破开这马车四壁,希望咱们运气好一点。”
裴青鳞莞尔一笑:“要我做那砍柴的粗事么……”
话这样说着,腰间长剑却是陡然而起,数道剑光一闪即逝,那马车四壁的木板却是发出吱吱之声,然后外层自动裂开,露出了两层木板的夹层之处。
木板内侧连着丝线组成的机关,看来怀山这车子的确是精心制作,他可以在车内轻松打开机关,查看内壁所藏之物。
不过两人现在看到的却全都是经文,而且是从佛经上剪下的一条条经文,整齐的贴在这辆马车的四壁内层里。
“这和尚可真是虔诚。”裴青鳞看着四壁佛经:“把经文都贴到了车中。”
李长安眼神一闪:“姊姊,你太小看怀山了,嗯,过来坐下,就坐这儿,然后竖着读一下这条经文。”
裴青鳞被他牵着手,就挣了一下,少年握的却紧,无奈坐在车中软榻上,此时定下心来,沿着李长安所指,竖着读起来。
“十二日,西市四海酒肆出六十金,利分三,元和商会契子为定……”
给西市的四海酒肆放贷六十金,利息达到了三分,这可是标准的高利贷了。
李长安再指着西边一块:“这次隔字跳读,从左上三转为右下四,每个字连在一起。”
裴青鳞情不自禁念出来:“天复九年,雨谷日,与元和商会共青州囤粮四仓,合四百斛!”
天复七年时,北方州县的一石米已经涨到了1000钱的价格,这怀山仅在常州粮仓就囤积了四百石,按价算最少四十万钱……
果然是账本,而且记录的十分清楚。
再细看这账本,从放高利贷到囤积粮食,真是无利不取,无恶不作。
更有几条还记载着怀山私养在各坊间的女子花销,计有十二人之多。
“恶僧当诛!”裴青鳞气得柳眉倒竖。
“他已经死了。”李长安幽幽一笑。
“那就查其产业,封其粮仓,诏告天下,以儆效尤!”裴青鳞下得马车,冷然:“他想金身坐化成就功德,哼,痴心妄想,我必要拉他出来,就吊在西市门前,鞭他的尸!”
李长安再次牵住她的袖子:“恶人自有恶报,还是办我们的案子要紧。”
一条条撕下佛经组合成的账本,拢在一起,李长安带着裴青鳞再回佛殿之前,此时那印海和尚已经走向正殿的佛像下,正要接过护法老僧递过的带有佛祖舍利的念珠!
“等等!”李长安冷然喝了一声,手握账本,大步走入:“诸位大师,有些东西请你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