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载并非铁石心肠的恶魔，如杜秋娘，蒋四娘那些女子，在他眼中就如猪狗一般的祭品。然而当自己的妻儿就在一旁受刑时，他崩溃了。
李长安吃光了烤羊肉，看着跪在面前的刘元载，将怀中一本诗集拿了出来。
盛和诗集，天复八年景芳书斋手抄本，取的是国教诗楼自天复元年以来七位诗人的作品。
李长安已经把其中刘元载的三十七首诗全部看完了。
刘元载的三十七首诗中，涉及到妻儿的就有十八首。
正因刘元载在这些诗中表现出的对妻儿眷恋深沉的感情，才让李长安确定最后的审问方案。
刘元载现在依旧能听到隔壁妻儿的惨叫声，拖着锁链膝行而来：“我说，我全都说，是崔胤之……”
咚的一声，李长安敲响了手中金杯，冷笑一声：“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崔相已服毒自尽，雪夜屠夫案也已了结。”
刘元载抬头，木然。
李长安起身来到他面前，俯身：“我要问的是光启五年长善里的屠村案。”
咣当一声，刘元载身子都挺直了，如见鬼魅。
李长安退后两步，让他看清自己的脸。
“这不可能……你，你难道是……”刘元载浑身颤抖，锁链穿透之处，污血渗出，可见他有多激动。
一张纸，一支笔推了过去，李长安森然：“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名单，长善里屠村案的名单！”
刘元载颓然坐倒：“原来是你，看来真是报应，你是如何看出吾的身份的？”
“你杀人的手法，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刘元载表情木然，喃喃说着：“我第一次杀人，还是在少年读书时，那是一个花馆娘子，她设了计，要挟我，我就掐住她脖子，她一直在哭叫，我只能用罗袜堵住她的嘴，然后一刀下去……”
那以后，再杀任何人，都忍不住要重复塞袜子的小习惯。
刘元载仿佛还在回味着那种感觉，良久又苦笑：“可惜啊，那次参与长善里行动的十二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你失算了。”
“领头者呢？”李长安眼角跳动，声音嘶哑：“难道连领头人是谁都不知？”
刘元载也在咬牙，隔壁的惨叫声已经微弱下来，隐隐约约的。
他猛然抬头：“领头人的身份是绝密的，但那夜十二人行动中，我看出了其中两人身份，我只知道这些，你，你可保证我妻儿无忧？”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的双眼，良久点头：“我可保证！”
刘元载吐出一口淤血，眼神变幻不停。
然后他拿起笔，写下了两个名字。
李长安在旁看着，卢家兄弟！
刘元载扔下笔，剧烈咳嗽着，他现在只求妻儿平安，然后速死，再无其他奢望。
李长安起身敲敲墙壁，隔壁的惨叫声嘎然而止。
刘元载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你……”
“你妻儿还在府中好好的。”李长安淡淡说着：“隔壁只有一个人，刚才惨叫之声都是口技之术。”
刘元载嘴唇颤抖，忽然狂笑一声：“妙，妙哉。”
他笑的浑身伤口都是血，闭目而坐。
李长安拔出腰间短剑，来到他身后，挺剑推去，自脖颈脊柱刺入，斜上刺入后脑，直抵头顶天汇穴。
刘元载一声不吭，当即趴倒在地。
这是脑死亡，无任何救治可能，但李长安还是默默等着，一直等着鲜血将刘元载的尸身浸泡，才擦干净匕首，将刘元载写下的两个名字在灯上烧着了。
出了密室，将斗篷遮住面色苍白的莺莺，李长安拍着她的肩：“没事了，你做的很好。”
两人走出黑狱，迎面看到方横山，李长安快步过去，低声：“奉公主密令，我已了结了刘元载。”
方横山大吃一惊：“人，人死了？”
李长安淡淡一笑：“刘元载不死，那崔家的事就永远瞒不住，现在崔胤之服毒自尽，相当于为崔家留了一条后路，这是他跟陛下的交易，我们呢，只能替陛下清理干净尾巴而已。”
方横山肃然，拱手道：“以后还得老弟你多多提携。”
李长安领着莺莺出来坐上马车，再回到柳街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柳街巷外四辆青色马车都停好了，来自北门府的杂役和大理寺的司戈正帮着九残收拾东西。
坊间靠近皇城的街坊们都是站在那儿好奇看着下车的李长安。
皇城下的人，消息都是最灵通的。
七郎现在发达了，听说是当朝公主亲自赐宅，连不可一世的黄门监都送钱来贺，更有大理寺的老爷们来帮忙搬家呢。
九残收拾好了一叠叠的绸缎，慢慢走到院子后面。
长生碑下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竟然长满了一层青草，带来郁郁生机。
李长安走到她身后。
九残叹息：“那么多路不走，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
转身，她冷然：“三百年来，帝国的公主们，无论权势达到何等高度，最终都难逃一死！”
她拂袖：“则天女皇的太平公主，中宗的安乐公主，都是开府立衙的，权倾时，百官都要俯首，最后如何，还不是死于玄宗皇帝大军之下？”
李长安一笑：“你好像忘了，高祖的平阳公主，可是善终，三军为之祭礼，何等荣光。”
九残依旧冷笑：“那是因为平阳公主得病死的早，否则玄武门之变时，她也难脱关系！”
李长安伸个懒腰：“姊姊，你想太多了，我现在不过是逐鹿公主府中的食客，大人物们的事，我也懒得管，混的一日就是一日罢了。”
马车载满了这些年九残和李长安攒下来的东西，慢悠悠的行向了北方大明宫的鹿苑。
车子行过东市时，李长安看到了在人群中裹着薄裘的玉蝉，她在人群中眺望着，却好像不好意思过来。
叫住马车，让昆仑奴把这少女一起接上。
这一天很是忙碌，进了鹿苑北门府公主赐给的带庭院的宅子，就开始打扫卫生。
李长安拒绝了公主赐的丫鬟和奴仆，又把黄门监那边送来的绸绢金块封好，让昆仑奴送了回去。
宅内的园子很大，只不过荒草萋萋，隔着一条人工河，龙首渠的水就在这边流过。
屋子里清理干净后，天色已黑沉下来。
长夜的更鼓声响起。
李长安坐在宅前冰凉的台阶上，身后，温暖的屋子里，九残正补着他的衣服。
隔着一道墙，厨屋里，玉蝉和莺莺正在煮饭。
粟米饭的香味让躺在院中马车上的昆仑奴忍不住嗅起了鼻子。
静夜深沉，一切安好。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