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薛松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发现教室已经落了锁,不禁好生失望,轻轻瞧了一眼23的门牌号,无奈地叹了口气。薛松正欲转身离去之际,忽然瞥见隔壁的小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个人,于是大着胆子敲了敲门。待里面传出一声“请进!”后,他才轻轻推开门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门口的办公桌旁边坐着一位瘦小的中年人,正在埋头整理着东西,见薛松怯怯地走了进来,正欲发问,不料却被薛松抢先了一步,轻声问道:“老师,请问23班嘞报到地点,是不是给这儿咧?”看到办公桌上凌乱地堆放着各种香烟水果之类的东西,薛松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嗯,你就那个传说中嘞薛松吧?果然派头不小!”
薛松闻言,肥嘟嘟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暗道:“这个新班主任如此犀利,以后可就难过了!唉!”
“还傻站那儿弄啥咧?赶紧过来给你嘞名儿签一下,我还等着回家吃饭咧!唉,冇法儿弄!”班主任有意无意地叹了口气,随手把签到表递了过去。
薛松赶忙走进来接住,定睛一看,原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名字没有签了,怪不得班主任对他这么不客气。签完到以后班主任给了他所在宿舍的钥匙,并且遵嘱了一些入班前的注意事项。临走前,薛松红着脸说道:“老师,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嗯?”班主任微微一愣,旋即挥手道:“中啦!赶紧去安着寝室吧!”
“中!我马上都去!谢谢老师!”
薛松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说出感谢的话来,也许是他内心愧疚,良心不安吧!毕竟让老师等了这么长时间,再好的脾气也给磨坏了,何况班主任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呢!虽然老师说话是重了点儿,但至少对他还挺负责任的。想明白了这点,薛松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教学楼。
回来的路上,薛松特意去看了看分班的名单,发现张雪的名字排在第四十五位,不禁苦笑了一下,心道:“这妞真有意思!呵呵!”
尽管此时已近九月份,正午的阳光依然十分毒辣,炙烤着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钢雕前的鲜花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显然是被秋后的炽热驯服了。梧桐树上的知了却显得异常聒噪,仿佛是在抗议“秋老虎”的余威,也许是临死之前的哀悼。“虫”之将死,其鸣也哀!不免慷慨悲歌一番,颇有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势。然而作为万物灵长的人们却没有那么顽强,纷纷寻荫凉处去了。偌大的校园里一时空荡荡的,只有薛松步履匆匆地向传达室赶去。
这时候校门口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学校大门也已经合上,只留下传达室边上的小门供人出入。薛松回到传达室的时候,看见父亲正在和警卫聊天,悬着的心便落到了肚子里。
薛天庆见儿子久久不回,不免着急起来,好在他涵养极好,平时从不当众教训孩子,但真要发作起来,那对薛松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这时见儿子走了进来,只是不疾不徐地问了句:“咋镇长时间才回来?”
薛松不擅说谎,只是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岔开话题道:“爸,咱还是先安着好了再说吧!我给312寝室咧!宿舍楼就给到教学楼后面咧!”
见儿子吞吞吐吐不知所云,薛天庆也不逼问,只是“嗯”了一声,回过头向几名警卫说道:“那中,你们忙吧!俺就先过去了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年长的警卫也跟着站了起来,看了看薛松,说:“这就是恁孩儿吧?长嘞真得劲!呵呵!”
辞别传达室的门卫后,父子俩一个扛着行李一个背着包一前一后向宿舍走了过去。
薛松一只脚还未踏进宿舍门,便慌忙大喊道:“哎呀,老表!原来你也给这儿咧?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呵呵!”神情中流露出掩不住的兴奋。
正在床上坐着的少年闻言后不禁抬头一看,突然霍得站了起来,跟着叫道:“哎呀,老表你可来了!我看名单上有你名儿,就知咱俩还是一班,我还给你占了个床铺咧!来,看看咋样儿?”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刚坐的那个床铺,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个少年叫杨鸿新,是薛松的铁哥们,俩人初中三年都在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宿舍,后来同时考到了一高,没想到高三还能分在同一个班级,此刻见面,怎能不感到分外亲切?
正在给杨鸿新铺床的父母也已起身迎上前去和薛天庆打了声招呼。薛松立即接过父亲手中的行李,往杨鸿新刚才坐着的床上一扔,长长地出了口气,说:“这床铺等下午冇事儿喽我自己收拾吧!诶,老表,咱俩还睡顶头啊!呵呵!”
“必须嘞!呵呵!”两个亲密无间的少年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不知聊了多久,忽听杨母抱怨说:“这老一高嘞条件就是不如新校区,你看这寝室小成这样儿,就这还住了12个人。这要是晚上学生全都回来了,还有下脚嘞地方么?”
杨父轻瞥了一眼,并没有搭腔,反是薛天庆很有哲理地答道:“这孩儿年轻嘞时候还是多吃点儿苦好,条件苦了才会知好好学习!”
杨父点头称是,并附和说:“要说苦,哪有咱那时候苦?就说这栋宿舍楼吧!咱从这儿毕业嘞时候,这栋楼才刚刚建成,现在都快成古迹了!呵呵!”
“是啊!这一晃都二十来年了,咱孩儿都长镇大了!”杨母也若有所思地感慨了一番。
原来他们三人曾是同班同学,怪不得都是一副感慨万分的神情!只是二十多年后,故地重游,且不论是否物是人非,单是学校的变化,就让他们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我镇些年儿都冇往学校来了,这老一高真是变化太大了!”薛天庆轻轻感慨说。
“是啊!这学校变嘞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不过我看校门口那棵梧桐树倒是一点儿都冇变,而且越长越旺了!”
“嗯,一高培养出来嘞人才也越来越多了!”杨父紧接着感慨说:“诶,老表,你还记得当年咱仨一块儿发誓要考大学那事儿么?就是在那棵老梧桐树下面!”
薛天庆微微一愣,显然是被那声早已远去的“老表”惊住了,人到中年,整日还在为生计奔波,已很少再用儿时的称呼,此刻重温青春的记忆,难免会唏嘘不已。
“还好意思说咧?咱班当年一个人都冇考上!”杨母接过了话茬儿,轻声道。
“唉,既然咱不能考上,那就把接力棒传给这对儿小‘老表’吧!以后都是他们年轻人嘞天下了,是吧?老表!”薛天庆轻瞥了一眼正在兴头上的薛松和杨鸿新,缓缓说道。
“嗯,是啊!咱这大‘老表’都已经老了,往后就看他们这小‘老表’嘞能耐了,呵呵!”杨父显然也对孩子们寄予了厚望。
薛杨两家世代交好,算起来还有很深的渊源呢!薛松的爷爷和杨鸿新的奶奶是亲表兄妹,所以“老表”的称呼由来已久,而一旦叫顺了口,也就这么沿袭了下来。薛松和杨鸿新两人的父亲从小也十分要好,当年一起考入了这所全县最好的高中,一起奋斗过,一起拼搏过。现在看到孩子们的关系还是这么要好,而且还是同窗,两人都是感慨万千,不能自已,只是越聊兴致越高,不知觉便已错过了午饭时间,后来还是杨母提醒说到外面边吃边聊才收回了他们业已飞远的心。
阳光毒辣的日子里下楼吃饭也需要一番勇气,但饭却不能不吃。况且对于贪吃的薛松来说,宁可热死也绝不能饿死,即使外面下火也要义无反顾地去吃饭。
外面实在是太热了,还未走出校门就已经汗流浃背,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此刻太阳依旧毒辣辣地烤灼着大地,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人们大都乘凉去了,街道上稀稀拉拉的顾客甚至还没有摆摊儿的人多,几阵讨价还价的争执声也显得有气无力。聪明的人们都躲入饭馆里乘凉去了,此时要想找个饭馆吃饭实属不易,不过聪明人总有聪明人的办法。
午饭过后便是分别的时候,薛天庆推说回家有事要做,执意要冒着酷暑赶回家去。他在临行前告诫薛松说:“小松,这往后都该高三了,可别再浪荡了!要是有空嘞时候,多给恁妈打个电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别老是叫她操心!”
“噢,知了,爸!”薛松从小就对父亲的话奉若圣旨,此时依然毕恭毕敬,只是心里十分不服气,心想自己学习已经够刻苦了,怎么还是浪荡呢?就拿高二这个暑假来说,他被父亲困在楼上用功读书,差点成了“何妨一下楼”主人,仅仅只是为了这即将到来的高三。现在听到这样的评价,他心中自然不快。
送走父亲后,薛松回到了宿舍,而杨鸿新则随父母逛街去了。薛松收拾完床铺后,便从书包里掏出珍爱的《毛主席诗词》认真读了起来。待到下楼吃晚饭的时候,他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给妈妈报了声平安,顺便确认了父亲是否已经安全到家。当听到父亲尚未到家的消息时,薛松心中一惊,旋即安慰自己说,也许是路上堵车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安心学习吧!
暑假闲暇的日子,在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的基础上,薛松也曾幻想过自己的高三:想象会遇到春风化雨,诲人不倦的益友良师和志同道合,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想象那种焚膏继晷,夜以继日的焦头烂额与争分夺秒,废寝忘食的分身乏术;想象那臭名昭著,谈之色变的“黑色六月”及蟾宫折桂,金榜题名时的喜出望外。然而事情往往是期望愈大失望愈大,幻想终归是幻想,永远也变不成现实,即使有卧薪尝胆,悬梁刺股般的意志力也未必能够尽如人意。总之,不管准备得如何,传说中的高三就这样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