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怎么的，平日里灵活的黄羊在冬天里仿佛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到了火雷原，本来应该平白如画的雪面上像是年轻人的脸坑坑洼洼的，每一个坑里往往就会有一只打着盹的黄羊。
年长的牧民会说，黄羊受不了夜里的寒冷，往往都会趴出一个雪窝子来，他们在夜里啃食雪下面还算新鲜的草芽等到了白天他们便出不来了。所以与其说猎黄羊倒不如说是去一个个雪窝子里面把他们揪出来，年轻力壮的汉子们甩开膀子，跳进雪窝子里面，那些女人和小孩便在外面等着，每丢出来一只黄羊便是一阵笑声。
棘奴蹲在雪窝子旁边看着里面的汉子们，慕容恪摇了摇头，他知道棘奴现在想的不是黄羊的肥美，大概应该是怎样才能把那把锋利的蛇吻沿着黄羊肋骨的缝隙插进他们的心脏吧！又想到了大巫，也许大巫此时在这里会哈哈大笑着说我心甚慰吧！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把一个原本白的像纸一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满脑子都是怎么样去骨扒皮的善良孩子。
慕容恪觉得棘奴一定是被大巫那个老鬼忽悠住了，他想作为朋友就必须要拉棘奴一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真的一把把棘奴从雪窝子边上拉了起来。很严肃的对棘奴说：“你光想着怎么杀那些弱小的不值一提的黄羊和狍子有什么用？那些事在我们鲜卑都是女人干的活啊！”说着又挺了挺肩膀，用力让自己高大起来，“真正的勇士怎么能是杀狍子练出来的呢？我听说你们汉人里曾经有过一位叫做庖丁的勇士，人家都是拿牛练出来的，所以真正的勇士是去挑战那些个比自己大的才能磨练出来的。”
慕容恪觉得自己说的很正确，竟然自己点了点头。
棘奴一脸不认识慕容恪的样子，“恪哥，好像庖丁不是一位勇士。”慕容恪摆了把手。
棘奴又说：“庖丁是一个厨子。”
慕容恪故作争辩道：“好吧好吧！听你的，但是我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吧！”
棘奴虽然觉得那里不对，却又好像说不出来。
慕容恪转身从小红马，哦不对！应该是从承影胸前的兜子里取出了件东西，略带得意的冲棘奴比划了一下。棘奴看清楚了，那是一把做工精美的猎弓，金丝缠绕，绷紧的牛筋挂在弓身两头的牛角上，那牛角火红火红的透着不凡，不过这弓比寻常的要小不少，棘奴很怀疑他的力道觉得它很像一个玩具。
慕容恪略带吹嘘，眉头都挑了挑说：“这是我大舅送我的礼物，你别看他小我在宇文部可试过，设个獐子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棘奴指了指自己，像是在说，弓只有一把那我呢？
慕容恪猜出了他心思，又献宝似得从兜子里取出里另一件东西，那是一把弩，棘奴不是不识货的人，他曾经在爷爷那里见到过，爷爷曾经对他说：“这是北府军的军弩，叫神机，里面嵌套着复杂的机括，只需要使一点力气就能上弦，射出去的弩箭却又疾又利百步之内可穿五甲。”现在棘奴还记得爷爷摇头叹息，“咱汉人能造出如此神兵利器怎么能被那些冶铁都不会的胡人打到大江之南呢？”
棘奴接过慕容恪手里的神机弩，又勾起自己的心事，沉默了片刻。
趁着棘奴不注意，慕容恪早就整理好了马鞍，又跑到不远处的牧民身边交代了几句，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箭筒。他对棘奴说：“趁着天亮，赶快走，咱们去野狼山里绕一圈，我都交代好了，他们会帮咱们带上黄羊，不要担心大巫。”
这时远处传来了轰轰隆隆的声音，棘奴很熟悉这样的声音，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附近有大队骑兵。两人坐在马上向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远处被马蹄卷起的雪像是飞到了空中，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条雪龙奔了过来，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气。
慕容恪嘴上起了笑容，对着棘奴说道：“看样子是我小叔回来了。”又指着远处的骑兵说道：“看见了么？那就是我们北燕最强的骑兵了，我小叔麾下的虎斑突骑。”慕容恪脸上像是向往。他冲远处大声呼喊，用力的扬起肩上的披风，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对面的骑兵像是看到了，刹那间就慢了下来，朝着慕容恪这边过来了。慕容恪看到，也调转了马头带着棘奴跑了过去。
等离近了棘奴才看清这支骑兵，先是每匹马都一样的健壮也就是在北地要是在中原光是这些马就很难凑出来，怕是在金陵城这样的北地好马都要价值百金了。还不提马上那些熊一般的骑士。他们都覆这面铠，只露出那些闪着精光的眼睛，面铠上绘着鬼神的花纹，甚是凶神恶煞，每个人都背着长短两把弓，马上挂着一把长长的马槊，槊尖闪着寒光。而腰间又大都别着一把带齿的弯刀，棘奴知道那那种弯刀，那是一种像锯子一样的弯刀，叫做狼牙。最特别的是马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像风铃似得东西，奔跑起来却不悦耳而是呼呼作响，像是虎啸狼鸣。
等那些骑兵近了有一个雄壮的中年男子脱队而出，快速的打马过来。胡人特有的细辫加上他满脸的胡子让人仿佛分不清他的那张脸上哪里是嘴哪里是眼。那人的马黑的出奇并且除了鞍鞯就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阳光照射下来，显得那样的刚劲有力。
慕容恪打马迎了上去，嘴里叫到：“老叔，老叔！”那男子也答道：“哈哈小恪儿……”
两人相见都未下马，慕容恪在马上对着那人施了一礼，那人挥手说不用，那人拍了拍慕容恪的肩膀，棘奴顿时觉得承影的腿都软了一软。慕容恪却挺直着肩膀，那人笑着说，声音如洪钟一般：“好小子，没偷懒。”接着又说：“回来了？”
慕容恪答道：“回来了！”接着又神秘的问道：“回来了？”
那人也说：“回来了。”两人哈哈大笑。棘奴坐在马上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样。
满脸胡子的汉子看了看棘奴，慕容恪对着他说：“这是棘奴。”又说：“棘奴，这是我老叔，我们慕容家的第一勇士慕容幼！你的那匹小黑马还在咱老叔手里？”
慕容幼指着棘奴：“你！冉闵？”
棘奴点了点头，慕容恪诧异了什么冉闵？“你不是叫棘奴么？”
棘奴笑着说道：“棘奴是我的小字，我的大名叫冉闵。”
慕容恪这才搞明白，又对着慕容幼说：“老叔！你家下了匹小黑马，棘奴还没马呢？”
慕容幼倒是客气，学着中原文士的样子捋了捋他的胡子说：“好说好说，小棘奴，我看你不错。在这棘城好好呆着吧，能和恪儿做个伴，我这要赶快回去复命，你俩明天到我的寨子里来。”说罢，就打马回去了，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慕容恪拍手道：“成了！”
野狼山里大概是树长得茂密的缘故并没有多少雪，又因为雪都挂在树枝上，林子里面显得阴暗恐怖。
慕容恪显然是没有过一个人打猎的经验，带着棘奴两个人端着弓弩猫着腰，像极了去偷鸡的小贼。又因为林子里太暗了，两人有时踩到枯死的树枝上往往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喂！棘奴，你别用箭对着我。”慕容恪往边上一闪，撞到了树上。
“你还对着我呢？”棘奴大声说话来掩饰心里的害怕。
“大爷，棘奴大爷！你那是上了弓弦的神机弩！谁知道这弩会不会不停使唤突然射出啦。”慕容恪绕到棘奴身后。
前面的树丛里传来噗噗的声音，两人都吓得躲到了树后，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不过慕容恪还算胆子大他探出头来，看见前的雪堆里跑出来了一只山鸡，正在抖擞这自己的翅膀。也不知怎么的棘奴叫了一声，那山鸡猛地就跑了起来，接着扑棱着翅膀作势欲飞。
慕容恪从背后的箭筒了抽出一根狼牙箭来，屏气凝神那把猎弓被他拉的满满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陡然放手羽箭带着呼啸声飞了出去，再看那只野鸡，直愣愣的被插在了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的颤动。慕容恪得意的看了棘奴一眼说道：“还是差了许多，应该射到他的脖子才对。”
棘奴撇了撇嘴，像是不屑。
两人在林中寻觅了一会儿，除了这只野鸡就在没有猎物出来，慕容恪颓然的靠在大树上，“什么鬼天气，往常这野狼山里都是有不少野物的！”
棘奴也像是失去了兴趣一样，他从慕容恪腰间取下酒囊狠命的灌了一口。不知不觉间他像是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那种烈酒如喉带来的火辣，饮酒之后身上透露出来一丝热汗，都让他不由得喜悦，他长舒一口气，打了个酒嗝，靠在树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久，两人像是休息够了，也像是失去了打猎的乐趣，毕竟在少年的眼里，打猎这种事情，都应当是骑着骏马，挽着强弓，驰骋在草原上，年少的时候会梦想着，天空飞过一只金雕，年轻的武士坐在马上抽出一支箭来，冲着那大雕狠狠的喊一声：中！接着就能看到那金雕直愣愣的从天上掉了下来。这才是梦想中的狩猎。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漆黑无比的林间一脚深一脚浅的跋涉。
慕容恪吹了个响哨，小红马承影不知从哪里滴溜溜的跑了过来。
出了树林，太阳已经西垂，浩瀚的草原上像是盖着一层金色的阳光，静谧又安详。远远的看过去有一群年级不大的孩子骑着小马在火雷原上撒欢，他们骑的马都和承影一样，是初长成的小马，但胸膛都已经颇为宽阔了，烈鬓廋腿，在夕阳下奔驰起来全身的肌肉像风吹过湖面溅起的波澜一样的颤动。马背上的少年像是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穿的都是狐裘打孔串联而成的无袖铠，是棘城里的贵族子弟惯常的打扮。
也许是慕容恪的红马在这一望无垠的雪白中太显眼的缘故，远远的那帮少年就看到了他，那群少年收了马速，聚拢在一起，朝着慕容恪这里慢悠悠的跑了过来。
“哎呦呦！这不是堂堂的四皇子么？怎地和卑贱的汉民走到了一堆，我们草原上的儿郎几时这么没有出息了？”领头的那人坐在一匹雪白的马上，一颗闪亮的光头，只有一根粗大的辫子从头上垂了下来，辫子上用金丝串着一串五颜六色的鸽蛋大小的宝石，折射出刺眼的阳光。
“封平？”马上的慕容恪认出了那个小孩，那是大司马封逸的儿子，在棘城能进金帐的文武大臣里封逸算得上是最受燕帝慕容皝倚重的了。当年慕容皝出登汗位他的哥哥慕容仁起兵造反，慕容皝先是派出以勇武著称的五弟慕容幼带着最精锐的虎斑突骑去讨伐，结果那慕容幼像是下不去手一样，只征不伐。最后还是封逸献计挑起慕容仁军中内乱，在这棘城里人们都说：建武将军慕容幼是皇爷手里的刀，而那司马封逸就是皇爷肩膀上的猎鹰。封逸像是也乐得如此，虽然风评不佳却是越来越受宠信了，他寨子里的土地，牛羊和奴隶比棘城里的皇族还要多。那封平只有十岁，一双鹰钩鼻子，是封逸唯一的儿子，也许是封逸做过太多坏事，不管怎样在女人的肚皮上卖力都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所以对这唯一的儿子封逸是从小就宠着惯着。
封平手里的马鞭一指，他身后的伴当们便骑着马把慕容恪和棘奴围了起来。封逸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伴当们也跟着笑。他们围着棘奴和慕容恪转着圈子，转着转着封逸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弹弓。
“哎呦！”棘奴发出一声惨叫。不远处的封逸摇晃着手里的弹弓肆无忌惮的笑着。
“四皇子！”封平像是玩够了，打马挪到了慕容恪身边，见慕容恪伸手为棘奴揉搓这被弹弓射肿了的手臂，封逸又说：“我出两颗金豆子向四皇子买一件东西？”
“什么？”慕容恪狠狠的盯着他，手却伸到了，承影背着的跨兜里。
“这只两脚羊！”封平用手里的弹弓指着棘奴肆无忌惮的笑着。
“他是大巫的徒弟，你难道不知道么？”慕容恪反问。
“不不不，他只是大巫的奴隶，我会送给大巫一车美酒的，相信大巫一定乐意。”封平又舔了舔嘴唇，“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着细皮嫩肉的熬出来的肉汤一定鲜美！”
棘奴和慕容恪像是心有灵犀似得，同时突出了一口痰，不过好像棘奴还是没有慕容恪力气大只是吐到了地上，慕容恪却是吐到了封平那华美的狐裘上。
封平手舞足蹈的坐在马上，想擦又好像十分厌恶，最后只得把狐裘脱了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指着慕容恪两人说：“我看你今天怎么回棘城？”
慕容恪从马兜里掏出了那把上了弦的神机弩，脸色平静又有些戏谑的指着封平说道：“没人陪我可是很无聊啊！”说着两手端着神机弩像是在瞄准。
封平坐在马上，光滑的头顶上被吓出了汗水。这么近怎么躲都不是，他的那些个伴当也傻了眼毕竟只是孩子。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让出来一条路，让出来一条路，让出来一条路啊！”封平尴尬极了，对着他的那些伴当吼了起来。
伴当们打着马缓缓后撤，没有人敢挡慕容恪的锋芒，坐在承影上的慕容恪此时真的像一把绝世宝剑一样，他一夹马腹从两匹马的缺口中冲了出去，把封平和他的伴当们抛在哪里。
封平过了好一会，才暴跳起来：“你们这些废物，就这样给我丢人么？”
无远处传来了棘奴和慕容恪的笑声：“你看那大光头想不想一直癞蛤蟆？”
“像！太像了！那是一群癞蛤蟆！”
“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