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模糊,慢慢地才一点点变得清晰。
“安安?”平稳有力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夏云溪心跳地很快,昏沉的脑袋转向右边,看清了床畔上坐着的人。
小嘴一撇,酸涩的眼泪便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眼前又模糊了起来。
“爹爹……”带着颤抖的哭腔惹人心疼。
“乖,安安不哭了,爹爹回来了……”夏修然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被子,又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
“夏安安,你多大了?”夏云桀靠在床边,笑着说道。
夏云溪自己本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搞得不好意思,又听见夏云桀在一旁说风凉话。心想既然都哭了,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夏云桀见她听完自己的话之后突然放声大哭,心中顿觉不好。果然,根本不知道他俩之前“恩恩怨怨”的夏修然把矛头直指自己的儿子。
“你小子,怎么对妹妹说话呢!”说罢便抬起手来打了他两下。
“不哭了,爹爹给你教训他。”
夏云桀成年后第一次被打,皱起眉头看着始作俑者,夏云溪听话地不哭了,一边小小的啜泣一边拉着夏将军的袖子问东问西。
“待会儿再聊,王爷还在正堂呢。”方芊虞不得不打断他们。
王爷?
“安安,一会儿你若感觉身体可以,便来正堂见见祈王。”
祈王?他怎么会在?
方芊虞同夏修然一齐出去,屋内便只留下这兄妹二人。
夏云溪冲他吐吐舌头。
夏云桀其实也没生气,就是故意摆些脸色,免得她得寸进尺。见她古灵精怪的样子,无奈地笑着说:“小丫头怎么这么坏。”
夏云溪一脸傲娇地扬起了头,“这叫策略。”
“对了,祈王怎么在府上?”
“今日父亲遇刺,多亏祈王出手相助。”
将军府同祈王从未有过交情,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何况祈王常年在外,更是鲜有来往。
见夏云溪愣愣地坐在床上,脸上挂着的泪珠还未干。夏云桀问道:“想什么呢?”
夏云溪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我们去正堂。”
说罢,便匆匆爬到床边,正准备穿鞋,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鞋子。
“你自己过去罢”,夏云桀蹲下身子,仔细地给她把鞋穿好,“我还有事儿要办。”
“噢。”夏云溪乖乖地瞪着腿,她现在怎么看自己哥哥怎么顺心,全然忘了之前做出的再也不理他的决定。
段珣从夏夫人口中得知夏云溪已经醒了过来,心中的石头落下便起身告辞。
刚从屋内出来,脚步一顿,只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柳树下向这边招手的人儿。穿着藕粉色的儒裙,洁白的外衣披在身上,长发在风中轻扬,看不清的脸此刻定然挂着淘气的笑容。
“安安也来了。”夏将军也走了出来,到了段珣身旁,顺着她视线看到了夏云溪,笑了笑,“小女云溪,不懂礼数,祈王见笑了。”
“无妨。”语气疏离,目光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小碎步跑来,落了一地的诗意,嫣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仰起头来看着他,似乎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
“祈王哥哥你要走了么?”
“嗯。”段珣缓缓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两人的样子颇为熟稔,夏修然问道:“安安,你同祈王认识?”
夏云溪轻轻地嗯了一声。
“爹爹你不是还要进宫么,抓点儿紧。”她突然想到,一边说一边推着他的胳膊。
被赶到屋里去的夏修然不悦地皱皱眉头,走到门后边稍稍隐蔽的地方。
方芊虞从内屋一出来便看到自己丈夫一脸严肃地躲在一边。“怎么还不进宫?”
夏修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没回答夫人的话,指了指远处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让她看。
“安安?”方芊虞颇为震惊地看着一起往惜梧园方向走的两人。
“祈王和安安?”
夏修然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别多想,安安才多大。”
“……”
“我进宫去了。”
也不知道谁在多想,方芊虞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背影轻笑。他向来不喜管孩子们的事,尽量给他们兄妹两足够的自由,现在估计有些后悔罢。
“你这是带我去哪儿?”段珣随意地问道,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抑不住的波澜起伏,低垂眼眸看着她小小的身体。这条路他清楚地知道是通向哪里。
“过会儿你就知晓了。”夏云溪眼睛含笑,眯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儿。
段珣见她生机勃勃,没察觉的勾起了唇角。
他原本想着,在这纷繁之地,收起自己的心思好好守在她身边,任她在江湖里肆意张扬,护她这一生平安喜乐,甚至想过为她寻得一位出色儿郎。
他远远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从天真烂漫变得温柔坚强,看着她毫无架子却被手下的人敬佩有加,看着她从不张扬却无论在那儿都自带光芒。一点一滴,都是曾经他最熟悉的模样。
可现在,他还是低估了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想靠近,想看看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这是我的院子。”夏云溪有些小骄傲地仰起脑袋。
众人都道她温和有礼,从不惹事,却不晓得她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人,就算是初见祈王也不似他人那般畏手畏脚。她又素来相信自己的感觉,对这位高权重的王爷颇有些感激与欣赏之情,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段珣听着她绘声绘色的介绍,仔细打量着她生活的这片小天地。丝毫没有想到另一个不远的地方,宋温良急得在芈晁面前绕来绕去,王爷,祖宗呦,说好马上回来的。
“王爷都不急,你急什么?”芈晁看了他一眼,嫌弃地开口道。
见他这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宋温良仰天长叹,忍不住地嘀咕,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手下啊。
秋碧匆匆出门,迎面碰到正往里走的祈王和夏云溪。
夏云溪免了她的礼,很是随意地问道:“身体怎么样了?”
秋碧怔了一下答道:“多谢郡主关心,已无大恙了。”见夏云溪再无事吩咐,便向两人福了福身子,很快退了下去。
夏云溪面色如常,段珣却注意到了她眼神中的恍惚。
“小心。”段珣眼疾手快地拥住她的肩膀靠向自己,错开了前面一株小树。
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似乎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夏云溪这才错愕地抬起头来,略微有些尴尬地轻声道谢。
段珣见她眼神略带不安,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过于亲昵,不动声色地放下搭着她肩膀的手,似是嘲笑般说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夏云溪一时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话,况且对祈王她也不敢轻易闹腾,只能傲娇地不理他大步往前走。
段珣无奈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若是外人见到他这般模样,准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轻笑起来的样子揽着日月的芳华,倒真是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全然不见了凛然的寒意。
夏云溪带他进了一间暗房,段珣这才明白她是来让自己看那株盲山冰蝉的。
纵使像段珣这种对花草没什么研究的人,在见到夏云溪拿出来的东西时,心中也是一惊。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躺在她的手心里,散发着同一旁的冰蝉一样幽冷的光,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似能洗去一切铅华。细细的看,里面竟然盘曲这几条蓝色的丝线般的东西。
“这是?”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它的种子。”夏云溪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从未听说过冰蝉的种子。
“祈王哥哥,你把它收着罢。”夏云溪随意地地把它装在一个荷包里,上面白色的兔子张牙舞爪。
段珣看她递来的荷包,上好的云锦绣得极为简陋。不由得觉得好笑。
他小心翼翼地挂在自己身上。这个东西来得过于神秘,定然不是什么俗物,若是继续让夏云溪收着,他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看来,我倒是收了你不少好东西。”
夏云溪桃花眼瞪得大大的,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看着他,冰蝉皎洁的幽光照着她生动讨喜的脸庞。
“走吧”
段珣绝然地转过身去,和她一起,在这样的气氛里,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来什么。他用了十年筑起的墙,刚刚已经摇摇欲坠。
屋外阳光明媚,刚从暗屋里出来,夏云溪眯着眼正要抬起手来,眼前落下一片阴影。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足够挡住娇小的她。
“缓一缓。”
夏云溪听话地点了点头,微微勾起了嘴角。
她这时才突然发觉,自己对于这个见过没有几面的陌生人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前她可以把这种亲近当成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现在,她却觉得,就算曾经与他素未谋面,相信也是会一见如故。就算是很长一段路,话很少,也不觉得无聊,甚至有点想笑。
两个人,一处风景,却是不同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