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一个下午,她正在昏昏沉沉地睡觉。却听见门铃响个不停,那是一副不屈不挠的响法啊。无奈,她只好起身,登上拖鞋,迷迷糊糊地走到门口。通过猫眼向外看,她看见一个穿淡紫色裙子的女人独自一个人站在门外,脚下放着一个大纸箱。
“谁?”她想,难道会有人给自己送快递?谁会给自己寄东西呢?而且,现在快递公司的员工都用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了?
“我。陈兆伦的朋友。”
她想,我真是睡糊涂了。怎么会首先想到是送快递的呢?她打开了门。
一个柔媚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冲她微笑。她觉得很面熟。后来想起来了,是柳樱。她在陈兆伦的手机相册里看到过的。
进了屋。柳樱坐在沙发上,略显拘束。林青楹打开冰箱,找出一袋伯爵红茶,放入马克杯。又挖出一大勺柚子茶,加入杯子,然后冲入热水。她递给柳樱,说,“特配柚子红茶。你一定喜欢的。喝吧。挺好喝。”
柳樱喝了一口,说,“真的很好喝呀。”一点好吃好喝的就能让她面露惊喜,林青楹觉得她实在是很客气。
柳樱问林青楹,“你不给自己来一杯。”林青楹面前空空如也。连一杯水也没有。
林青楹说,“我不想喝东西。这种柚子红茶,陈兆伦很喜欢喝。我觉得你大致也会喜欢吧。”
柳樱说,“姐姐,我来给你送一幅画。也许你会喜欢。”说着,她打开那个大纸箱。里面是一幅精心包装的油画。包装非常仔细,为防止损伤,还用带泡沫的塑料膜裹了一层。
她拆掉包装,画作展示出来。这是一幅风景画。画面的大部分是一种耀眼的蓝紫色花朵。深灰色的大树,一团美妙的紫色开在街道上。一簇簇蓝色的花,象紫色的祥云,如梦如幻。
柳樱说,“我有个同学是个不入流的画家。现居澳大利亚布里斯班。我想起你的名字叫做‘青楹’,想也许你会喜欢。就拜托她画了一幅,寄了过来。我说写实就好。写实就很美。
这种植物叫做蓝花楹。原产地大约是阿根廷,玻利维亚,巴西吧。反正是南半球的植物。不过这几年,我们国家也有了。在西南的重庆就有大规模的种植。我去看过,太美了。你要是看到,也保准喜欢。它的叶子和含羞草很像,开一簇簇的蓝紫色花朵。
当时知道你的名字叫做“青楹“,我就想,你一定很美啊。
现在我想对你说,楹字的本义是“柱”的意思。所以,些植物都是大乔木?都有大而直的树干?都有细腻美丽的叶子?都有美丽如梦的花?也许就是这样吧。
在澳洲,在每个生下婴儿的新妈妈出院时,妇产医院会给她们赠送一颗蓝花楹树苗,让她们回去后栽种在院子里,和孩子一起成长。所以如今,不光布里斯班,悉尼等城市也随处可见蓝花楹。站在城市高处,可以看到整座城如被紫色的云朵所萦绕。所以,它还是一种充满希望的花。所以,林青楹,你要好起来啊。”
林青楹仔细看着那幅画。灰色的大树,开满一簇簇紫色的花朵,明亮而忧愁。街道和天空都被映成蓝紫色。而且,它还正在漫天飘落,铺满一地。她再看看面前的柳樱,心里感到一种未曾体会到的震动。她想起苏锐可曾经对她说过,“青楹,我们都要学着去信任别人。”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空杯子,然后走到冰箱跟前,打开冰箱,发现冰箱空空的。心里感到奇怪,自己这些日子是吃什么过来的。
还是柚子红茶吧。她用韩式柚子茶加红茶包,给自己也冲了一杯红茶。
热茶下肚,林青楹感到脸发烫起来,心跳开始有力。这真是要睡醒了?
她问柳樱,“你为什么要给我送礼物呢?”
柳樱笑笑说,“因为人和人之间,就像有一张网联系着。有时候这张网几乎看不见。但是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人有时候会遭受厄运。厄运,就像多米诺骨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它就开始倒塌。一个又一个,一串又一串,甚至影响到压根儿就没有意料到厄运的人。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互相扶助。得有一个力量,扶起某张正在倒塌的骨牌。这个力量隐藏在人与人之间那张看不见的网上。”
林青楹若有所思。说,“你说得还真有点道理呢。”她想起前夫。想起前夫当年负债累累,一切仿若多米诺骨牌倒塌。然后是苏锐可产生了一股力量,她得到扶助,一切重新开始。
一想起苏锐可,她心中就奇痛无比,伤心极了。
她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试图扶起某张正在倒塌的骨牌呢?”
柳樱告诉她,事实上,当林青楹在家没完没了睡觉的时候,陈兆伦也要奔溃了。他现在每晚都要喝酒。有时候是去酒吧。有时候是在自己的出租房里。而你知道,一个顶级的交易员,他本来是不应该被酒精这样的东西迷醉的。
“纵身一跃,跳入酒中。他是崩塌了。”柳樱黯然说。
苏锐可并不知道自己的悲伤会这样影响到陈兆伦。几个月来,她只是活着睡梦里,仿佛忘了这些人也在和她一起痛苦。
柳樱说,“所以,也许在某个未知的隐秘的节点,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一个人的倒塌,却是扶起了一整串倒塌的骨牌。”
柳樱说,这半年来,她柳樱走遍了青岛周边的古村落。又在崂山里面发现隐匿着的保持完整的古村落。她对此深感惊讶。村里风景秀丽自不必说,让她着迷的却是,村里的人依然沿用这一些现在几乎绝迹的组织规则和行事风格。比如,村里人出海,父子一定不能同船而出,那是为了预防未知的风险和意外,一定要尽可能在规则制定上就留下根和希望。比如,村里人是会互相扶助的。相对于现代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陌生疏离,它既象一块化石,又象一片活着的,充满生命力的树林。
这一切,令她感到惊讶,觉得其博大,郑重,且极具深意。最终因缘际会,她在崂山脚下租下一处院落,要开一家客栈。
客栈名字暂且叫做“过客”吧。因为她明白,自己终归是这里的过客。她说,她希望林青楹能去崂山那边散散心。并且,她郑重邀请林青楹去指导自己如何经营那个客栈。毕竟,这也是个生意。而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一做起来,才发现很多事,感到又棘手又糊涂。不过这一次,她想这件事做得漂亮一点。因为活到现在,她还没有做成功过一件事情呢。
林青楹微笑了。心里好奇那个客栈会是给什么样子呢?也好奇这个女人会做事情吗?她会做成功这件事吗?
柳樱留下了她的客栈的地址。说,“你最好带着陈兆伦一起去看看啊。我知道,陈兆伦也需要新的开始。他也需要一个按钮来启动新生活。这个按钮谁按下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的日子一定要到来。”
她起身告辞。在门口,她微笑着说,“不要再睡了呀!你要是不从睡眠中醒来,陈兆伦就不会从酒精中醒来。多米诺骨牌,让它停下来吧。”
的确睡得太久了。在痛彻骨髓的哭泣中,林青楹终于睡醒了。看着柳樱送自己的画,她想到,这么多人希望自己尽快醒过来呢。
她拉开了窗帘。站在窗口,看着漫天的丝雨,笼罩了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