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海那一边迷人的岛屿,曾经在岸边尝试去到达,可我不泅水,原来我爱的向来都是自己,所以在被海水吞没之前,我退回原地。
——伊璃
一觉醒来,察觉真正失去安禹哲的那一刻,伊璃的心里翻过一场海啸,最后在无力挽回的时间里,慢慢风平浪静。她站在窗台前,院里的梧桐树年纪越来越大,再也生不出翠绿的叶子。它的树干被蚂蚁掏空了,却不愿意面对现实,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这天,下了很大的雨,伊璃在窗前亲眼目睹了老梧桐倒下时发出了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道暗哑的嘶吼。她从家里跑了下来,站在老梧桐倒下去的地方,大雨滂沱模糊了她的泪眼。这里,曾经在树下日日守候她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伊璃在床上躺了几天,不停地呕吐,人也烧的糊涂。医生来了又去,易锡一直没有离开过,喂她吃药、喝粥,可她完全吃不下,甚至还吐在他的身上。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烧竟然渐渐地退了,人也清醒了一点。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我吓死?”伊璃清醒后第一眼就看到激动的眼眶泛红的易锡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她勉强冲他笑了笑,视线却落在了房间一角的钢琴上。
“这几天我做了好多梦,梦见小时候妈妈教我学钢琴,梦见了在华艺和艾小诺一起去艺术楼偷看安禹哲弹琴,还梦到了我们一群人在芈海散步,可是走着走着,你们就一个一个不见了。”伊璃的声音很轻,像风,像伤痕,像海浪的情色,在睡梦的印象碎片中,寻找她所想要的东西。
“我学了首曲子弹给你听。”易锡打开琴盖,优雅地坐了下去。
一阵熟悉的旋律传来,伊璃震惊,他竟然能完整的弹奏出一首像样的曲子了。她认真聆听,是千与千寻的片尾曲《Always with me》
内心深处在呼唤你我要找到你
虽然悲伤在重演但我仍坚信不疑
我们总是擦肩而过但我无能为力
虽然前途很飘渺但我仍寻找光明
莫名的生存然后死去我不知为何来到这里
因为你我的存在变得很有意义
我的梦想一次次的破碎不想回忆心中的悲伤
那就让我把心事轻轻的歌唱
即使镜片破碎也会映出新的景色
即使梦想破碎也会留下美好回忆
我仍相信一定会和你在某处相遇
就算遇到困难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伊璃的眼眶湿润,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易锡竟然真的为了自己,学会了钢琴...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旅行,好吗?”安禹哲为了去美国放弃清华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当易锡听到后,第一个就想到了伊璃。还好他来得早,不然她就一直这样病着昏睡在家里,没人知道。这个笨蛋,总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去哪?”
“丽江、西藏或者海南?”
“我现在就想走。”
“可是你还病着,不适合出远门。”
“去你的家乡看海吧!”
他们说走就走,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一路上她都在睡觉,易锡的右手一直扶着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一动也不动,直到抵达的时候,双手双腿都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
易锡带伊璃回到了自己的老屋,熬了一大锅粥两人吃过以后,她又困的厉害。小乡村的木板床上,深邃的夜空,轰隆隆的雷声,风吹打窗子不停摇晃。她睡的很沉,他坐在一旁守着,时而看她,时而看窗外的海湾,这夜的狂风暴雨,像极了多年前父亲失踪的夜晚。连续照顾了伊璃几天,整日整夜没有休息过,体力透支到了极限,没过一会他便撑不住了,趴在床边上也跟着睡着了。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的上午,易锡睁开眼,房间空荡荡的,他的心一紧,连忙出了门四处寻找。
暴雨在昨天半夜就已经停了,热烈的阳光晒干了所有的痕迹。找到伊璃的时候,她正坐在海岸边低呤,脚丫淌过水,击碎雾里的晨曦,她在沙滩上的脚步看上去疲惫又任性。
“你来啦。”听到动静的伊璃回头冲他莞尔一笑。
“嗯,来了。”易锡默契地靠着她坐下,深嗅着她披散在两肩长发上的幽香,这是他眷恋的味道,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
昨天那个熟睡的夜里,易锡做了个梦。梦里,伊璃转身在黑夜里消失不见,留下他一个人在渐渐温暖的沙滩上。海浪推涌着回忆,拍打在细软的沙子上,被明亮晒得周身滚烫。他在沙滩上寻找她来时的足迹,可耀眼的沙子早已被海浪重新修理的平平整整。
大于百分之一的几率,都有可能成为现实。
当他在海滩上找到她时,那一刻他的心刹那间在她的笑容里融化。
伊璃干净明亮的眼睛茫然地凝视着遥远的海岸对面,声音低如流水“易锡,我昨天梦见爸爸了。“
“我已经都快忘记我爸爸长什么样了。”易锡淡淡地回应。
伊璃侧过脸“以前我挺恨他的,可昨天在梦里,我竟然觉得他离开也挺好的,至少我们之中可以有人不需要承受那种痛苦。”
易锡轻轻叹了口气,所有的词句仿佛融在身体的酒精,只在皮下徒劳地沸腾。海风吹起伊璃长长的刘海,露出她清秀干净的面容,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蔓延,恍如梦境。
“待在这里都有一种不想走的感觉了。”
伊璃闭上双眼,索性躺了下来,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舒适。
易锡唇畔浮现微笑,也跟着躺了下来。
“伊璃。”
“恩?”
“以后如果再不开心,我们就一起来这里生活吧?”
“...”
“我们养条狗,再养一只猫。”
“...”
“再要一个花园,种满夹竹桃。”
“...”
“好吗?”
“易锡...我...”伊璃欲言又止。
“嘘!”易锡一把捂住她的嘴,长眼微眯,高大的身躯稍稍俯下“不需要多说别的,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伊璃呆呆地望着他白皙俊美的脸上,清隽的眉目里透露的深情,那是他从来就毫不遮掩的情愫。
不管什么时候,这个人,好像从没有离开过。
那一刻,伊璃终于,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在小渔村呆了三天,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听音乐、散步、看日落或者看渔夫捕鱼。他们住的房间有些潮湿,伊璃睡床上,易锡打地铺睡床下。这几天她又开始失眠,半夜在屋里躁动不安的来回行走,心烦意乱时就抓狂般扯动自己的头发。那时候,易锡就会从背后将她抱住,手心遮住她的眼睛,不断地安抚。她转过身,将脸轻轻贴在他的温暖胸膛上,人还在颤抖,可是渐渐安静下来。易锡低头看着怀中的伊璃,如一头小鹿般温驯地依赖自己,一种奇特的欢喜填满了他的胸膛。他们每天都睡到中午起床,然后穿着从隔壁阿婆家买来的宽松肥大的粗布衣服去沙滩散步。易锡本身就是当地人,所以很轻易的就能融入这里年轻人的圈子。伊璃喜欢看着易锡和他们打排球,这里的人朴素又简单,一场小小的球赛都能玩的欢呼雀跃,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所以知足常乐。
乡下的空气新鲜,食物干净健康,加上心情的放松与平静,伊璃的病也终于康复了。
三天后他们回到了青木城,这座忧伤又承载着回忆的小城。
光线从他身边旋转至她的方向,周围很安静,灰尘没有声音,风也没有。下午的时间落在地板上,溶成斑驳的影子,像他的眼眸那样散漫而深情。
很多时候是不需要告别的,告别是一个很牵强的仪式,因为暗示着分离。就像海豚和海、风筝和风、星星与天空。当有一天,海豚不再迁徙,风筝被狂风吹散,星星变成流星坠跌,它们一定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从告别的伤痛中走出去。
它们告别的不是对方,而是从前的自己。
“哥哥,睡了吗?”
易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难以入睡时,听见了门外明邵瞳的敲门声。
“还没。”
从小渔村回来后,易锡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和伊璃在一起的画面,一分钟都不肯安宁。那短暂的三天,对于他而言是无比珍贵美好的记忆,那样的日子,才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
明邵瞳推门进来。
易锡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两瓶红酒,有些诧异“心情不好吗?”
“哥哥,你这几天回小渔村干嘛?”
“那个...”易锡欲言又止。
“是和伊璃一起对吧!”明邵瞳笑,声音却有些阴测测的。
“嗯。”易锡点头。
“哥哥,我们聊聊吧?”
他们两背靠着背坐在房间的小阳台上,木桌上的红酒,清亮的水晶玻璃杯映着柔暖灯光,绽开了通透的花蕾。幽雅浓郁的香气随着杯的摇曳在小小的房间里轻漾。
明邵瞳喝的有点多,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别喝了。”易锡抢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明邵瞳再倒一杯“哥哥,我真的好羡慕她。”晶莹剔透的芳泽凝住了目光的深情,一行清泪沿着杯壁缓缓下行,透出凝脂般醉人的润莹。
“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明邵瞳的眼睛一直在眨,像是星星,带着清冷的光辉落在易锡的身上。
易锡不做声,直接从木桌上拿起另一瓶红酒一口气往嘴里灌。
“瞳,对不起,我是真的爱她。”一瓶酒又急又快地下肚后,易锡只感觉浑身像是被火烧一样炙热。
“不要离开我。”明邵瞳凑进易锡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易锡挣扎着踉跄起身,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没一会就沉沉地睡着了。
月光如水。
明邵瞳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温柔地抚摸着他清秀俊美的眉眼。
这个男人,是她生命的全部啊!
哥哥,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拿小石头砸我,可是我一点也不生气,你那么漂亮就像是童话书里描写的遗落在人间的天使一样。我没有想到你会把我从福利院带走,给我一个家,那时候我深信不疑,你一定是上天怜悯我,派来拯救我的天使。你和正常人不一样,总是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可我就喜欢这样安静的陪着你。我常常在想,如果一辈子这样该有多好,哪怕你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只要可以陪在你身边,都是那么那么的幸福。我一直都坚信,你的内心那么高不可攀,这世界的女生不会有人能入得了你的心,只有我是唯一一个可以靠近你的女生,长大后也一定会是你的妻子。直到她出现以后,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我看着你一点点爱上她,最后无可自拔。我真的很痛恨当初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察觉,不让你们之间有交集,也许这一切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是我太自信了,我以为这样生性冷淡的你,不会为任何人动心,原来,还真的有那么幸运的人,得到了你的心。可是哥哥,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了你,这样的我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如果没有了你,我就是个一无所有乞丐啊!
你就像那天上的星星耀眼夺目,而我就像地上的石头。你离我那么遥远,但我还是愿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某个角落仰望天空。我会想,或许有一天你低下头的时候就能看到我,然后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那该多好。
——明邵瞳
黑暗中,她含泪吻住熟睡中易锡的唇“哥哥,对不起,我不能失去你。”
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透过早雾,一缕缕地洒满了房间。
易锡的母亲推开房门时,对上的是易锡惺忪的睡眼。母亲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易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躺在自己边上正睡得一脸安详的明邵瞳。
衣服凌乱地散在地上。
易锡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口随着呼吸,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
“怎么回事?”
“昨晚你喝多了。”
许多话语此刻积聚在易锡的喉咙口,如同遇水膨胀的根茎,生发出串状圆形的果实。结结实实地堵塞住了,发不出声音。
一生经历一次的青春,目的只是听一次花开的声音,看一次花落的寂然,然后散场。
低缓的嗓音如同夜色中轻盈的流水淌过耳际“伊璃,对不起。”
“怎么了?”
“我和瞳,要订婚了。”
“恭喜你。”
当我终于消失在追逐你的长途里,某个夜晚你的手机微微一震,会不会恍然的以为,还是我给你的温柔。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时候。很不幸我就像是这种鸟,一生只能爱一次,一次就是一生。
——易锡
依旧是泛黄的光晕中,浓雾散开,不知不觉中他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手上还残留着零星的温度。青春真的很单薄,什么都很轻,风一吹,就走散了,若知道离开就是宿命,那么再深切的不舍都是枉然。
七月的青木城,我们的旧约渐行渐远,驻足、回首,我们走失的岔路,沉默掩盖了未曾实现的诺言。我抬头,看见飞鸟的痕迹,也看见你也阳光下冲我微笑,白衣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