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惘的情感
苏锦年自认为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起码，在佟离追随杜恩远离去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其实很少想起佟离这个人，更不会去想与她有关的其他事情。
甚至于她们共同拥有的回忆，她都很少去想起。
因为只要不想，就不会想念。
可是如今这个人就在她的身边，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房间里的灯关上了，暗淡天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映照进来，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她的样子，熟悉得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似的。
闭上眼睛，终于回想到当年，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年少轻狂，都是属于她们的幸福时光。
可是一转眼，就改变了。
佟离遇到了杜恩远，从那以后，她们单纯的世界里，开始频繁地出现这个陌生的词眼。
杜恩远这样，杜恩远那样。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跟佟离说：“拜托，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到杜恩远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非常难过？”
佟离自那以后果然没有再提杜恩远，可是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她太敏感，还是事实正是如此——
她觉得，佟离正在同她疏远。
她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可以回到以前那个时候。
可是却没有办法。
再大的努力都敌不过高考，她们分读了不同的大学，只在假期或者是心血来潮的时候，见上一面。
然后就到了毕业，大家都要工作，但是却没想到，佟离最终还是辞职，跑去找杜恩远。
直至现在。
“为什么喜欢他？”苏锦年忍不住想要发问。
对她而言，“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感情，她真的不是很清楚。
穆良辰现在似乎总是轻易就会对她说这个词，可是……她还是不清楚什么是喜欢。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我也说不清楚。”佟离躺得安安稳稳的，黑暗赋予了她太多的倾诉欲望，让她觉得——即便不是为了穆良辰，也该让锦年了解，她为什么要喜欢杜恩远。
对不起了，小锦年，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们家老杜我更加喜欢……
“也许只是一种感觉吧。”佟离想到杜恩远便忍不住微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坐在教室里抽烟，嗯，当然，姿势非常优美好看，结果我一时冲动，上去告诉他——同学，教室里不准抽烟。可是他说——这位同学，我是老师。我怎么可能相信，于是鄙视地看着他说——拜托，你要是老师的话，我就是年级主任了！结果我发现他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就笑了，笑得让人忍不住意乱情迷，然后他用他非常好听的声音告诉我——同学，年级主任在你身后正看着你呢。我哪里肯相信，但是谁知道我一回头，果然发现年级主任正盯着我，当时我的冷汗就下来了，然后，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好奇地说，同学，我能问一下你有多高吗？”
这个段子，苏锦年听佟离已经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每一次佟离描述给她听的时候，她却依然听得很认真。
多么美好的相遇？
闭上眼睛，她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出来那幅画面。
温暖的调子，傍晚的阳光斜射进教室。
初入学的高中女生，带着一脸的懵懂和好奇，遇到那个正坐在教室里仿佛大男生一般的男人正在抽烟。
只是简短的对白，却能让人至今念念不忘。
“锦年，你有没有听说过穆良辰版本的‘与你相遇’？”佟离突然微微笑了起来，伸指戳了戳苏锦年。
“没有。”沉默许久后，黑暗中传来苏锦年淡淡的声音。
“你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遇到的吗？”佟离一想到穆良辰描述给她听时的那副肉麻语气，就忍不住想笑，“你们也有很值得回忆的相遇啊！”
很值得相遇？
是吗？
苏锦年有些迟钝地沿着记忆的走廊回溯，直到思想定格在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刻上——
那也是高中开学的第一天。
来送她入学的爸爸坐车回家，她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看着远去的车子，心情惶惶，有种被人丢弃的感觉。
就是这样，所以她讨厌分离。
太阳晒得人发烫，明明身上的汗都快要被蒸发干了，可是眼泪却还是想要冒出来。
偏偏有人毫不识趣，凑上来说：“你要哭了？”
她转过身，不予理会。
可是那讨厌的家伙还是围着她打转，“你不是真的要哭了吧，千万别哭啊，这么大人了，哭出来很丢人的！”
她又气又恼，狠狠白他一眼。
这才发现这讨厌的家伙生就一张漂亮的皮相，她忍不住愣了一愣。
可是这厮却毫不理会她的白眼，反而贼兮兮地拍手，“看好了！”
只见他东摸摸西摸摸，最后甚至伸手在她鬓边摸了一把，她吓了一跳，猛然后退之时，他却伸手一笑，“你看！”
一朵红色小野花，赫然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许多许多年以后，当她在电视上看到那个被誉为“神奇小子”的天才魔术师慕樨的表演时，总会忍不住想，穆良辰可比他厉害，因为那么年少的时候，他就已经懂得用魔术骗人了——
“也许喜欢，只是一种感觉，”佟离微笑，“不过，反正我就是从那一天起就迷上老杜的，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喜欢数学课，可是为了他，我那个时候多下劲啊，简直废寝忘食，就为了考试的时候可以拿到好分数，让老杜注意到我的存在。”
“不觉得辛苦吗？”苏锦年直到如今，也难以理解佟离对杜恩远的迷恋。
怎么可能呢？
喜欢一个人，真有可以持续那么长的时间吗？
而且，为什么要喜欢他呢？
就算真的在一起了，又能做什么呢？
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辛苦啊，怎么会不辛苦，”佟离一脸深悟真相后的叹息，“可是当时哪里觉得呢，只要看到他就会开心，只要碰到他，就会想要得更多，我们可是师生恋，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老杜接受我？所以说，你真幸运，穆良辰一门心思地萌上你，你只要接受就可以了，要是我们家老杜跟他一样，我真不知道要少费多少工夫。”
苏锦年微微蹙了下眉。
佟离今天晚上总是说两句话就会提到穆良辰，于是她的思绪也会忍不住跟着她想到穆良辰。
一想到穆良辰，她就觉得心里乱糟糟。
说不上来是高兴，也说不上来不高兴。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又要吵架闹别扭呢？”苏锦年咬了下唇，“这样多伤感情？为什么就不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呢？”
“哪里心平气和得起来？”佟离差点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她这里的，还好临时刹车，“谁让他那样对我？”
“也许真的只是误会，”苏锦年低低叹息，“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再说吧。”佟离朝被子里缩了缩，有些想睡觉了，“等我气消了再说，反正我是没有办法割舍掉他的……”
苏锦年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发现佟离睡着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苏锦年翻了个身，看着被暗淡天光映出模糊轮廓的手机。
手机没有关机，就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
穆良辰此刻，应该已经睡了吧？
也许。
可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此刻佟离就在她身侧不超过一尺的地方，已经许久没有与她有过这般亲密接触，此刻的她，难道不是应该享受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快乐吗？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穆良辰呢？
是习惯，还是因为……
可是，明明她喜欢的人是佟离吧？
一旦分开就会焦躁不安，一旦在一起就会幸福得想要微笑……对佟离的感情，正如她心中一直竖起的那根精神支柱一般，她对佟离的那种喜欢，支撑起佟离离开她时的所有的岁月和时光。
可是现在，佟离就在她身旁，她却……居然忍不住想知道穆良辰有没有在睡觉。
想到他送她回家时，突然而来的晚安吻。
想到他喊她名字时那种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是佟离提醒的话，她几乎差点忘记了，原来她与他，居然也已经认识了那么多年。
会不会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才总是被忽略？
可是，佟离说，她没有办法割舍掉杜老师。
正如她也没有办法割舍掉佟离一样，割舍掉这个曾带给她最多欢声笑语的人……
她很自私，她想保留这份感情。
但是，也正是因为自己都想要这么自私地留住她，那么，依照她对佟离的了解，也更能体会到佟离所谓的“不能割舍”是一种什么心情了吧？
已经喜欢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放弃？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去找一趟杜老师，帮佟离解决所有的问题？
黑暗中，苏锦年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觉得自己真是太伟大了，伟大到……居然可以成全别人的幸福，牺牲掉自己的快乐。
她是这样想的。
可是却唯独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杜恩远目前任职于市立第二高级中学，接替高二（3）班怀孕的数学老师章晗，成为新的数学老师。
他风度翩翩，再加上教学手法灵活，所以很受学生欢迎。
再加上他为人谦逊有礼，所以有一大票女学生女老师围着他打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他一直都坚守以礼，从不跟那些什么女学生女老师产生什么过分的纠缠。
但是此刻——
天色将暗，寒意已起。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有一个小女生，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杜老师，我喜欢你！”
坚毅的表情和那种豁出去一切的决心，让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也曾有一位个子高高的秀丽女生，面对着他，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杜恩远，我喜欢你——
当时他整个人都傻了，要知道那个时候他才刚刚从学校毕业，还是一名实习老师，也不过只比那个女孩子大了四五岁而已，但是面对她的勇气，他还是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不是已经太老了，完全配不上那个叫“佟离”的女孩子的勇气。
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多年以后，那个女孩子，因为一直的坚持，而成为了他的妻，最亲爱的、最能激起他心灵颤动的妻子。
看一眼面前的女生，杜恩远抱歉地开口：“谢谢……不过，很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面前的女孩子依旧固执地看着他，“难道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不过，我知道杜老师这么优秀的人，肯定有人已经比我先下手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只希望杜老师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了！”
她说得那样明白，一副斩钉截铁的表情，让杜恩远手忙脚乱，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只不过，他的妻子曾经凶巴巴地威胁他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拒绝推开，不然的话，看我怎么修理你！”
长叹一口气，杜恩远冷静地看着她，“舒同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姓舒的女生立即大力点头，“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那么，杜老师你明白我在做什么吗？”
杜恩远顿时语塞。
他本来还奢望这女生会因为害羞而退却，哪里想到，如今的孩子居然一个比一个胆大……
“杜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女孩子见他没反应，再次大胆表白。
杜恩远继续魂游天外，咋舌于他究竟到底会不会是上世纪的遗物，不然的话，为什么他总是摆不脱这种仿佛既定的命运似的——
“老师，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也表个态啊！”女孩子生气了，“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我说了我喜欢你，又没强迫你一定要喜欢我，可你也没必要这样对我吧，难道是因为杜老师你有女朋友了？不过那又怎么样，我不在乎，女朋友也可以变成前女友的！”
杜恩远听她这么一句后，终于回过神来，“不，我没有女朋友……”
女孩子顿时兴奋起来，欢呼一声，蓦地伸手就要抱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杜老师你……”
“小鬼！”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姓舒的女孩子立即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揪住了，随即那个声音继续阴恻恻地开口，“你知道什么？”
“你是谁？放开我！”女孩子立即挣扎起来。
“我是谁？问问你的亲亲杜老师，你就知道我是谁了！”从背后搞突然袭击的佟离阴恻恻地瞄了杜恩远一眼。
杜恩远苦笑又苦笑，“老婆，你怎么会来学校……”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女用手提包突然干脆利落地朝他砸了过来。
杜恩远被吓了一跳，躲闪不及，那个包顿时砸在他身上，然后再重重地跌到地上。
包包的主人苏锦年冒着火气从佟离身后出现，脸上的愤怒表情简直比佟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你对得起佟离吗？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亏我还一直帮你说好话，告诉佟离说可能只是误会，可是你呢，居然跟一个小女生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锦年气愤得简直语无伦次，只能狠狠瞪着杜恩远，一副恨不能上去咬他两口替佟离出气的表情，正好她一眼瞥到身旁办公桌上有一沓作业本，她顺手抄起来朝杜恩远砸了过去，只听到“扑啦”一声，随即便是作业本坠在地上的杂乱声响。
这种勃发的怒气很明显吓到人了。
因为就连抓着那个小女生的佟离都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挡在杜恩远身前，小声问她：“锦年……你没事吧？”
她不会出手打她的亲亲老公吧？
佟离紧张地盯着她，更加牢牢地护住杜恩远。
“我没事……我好得很……”苏锦年深呼吸，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只是当她抬眼看到佟离护在杜恩远身前的举动时，她适才还处于愤怒中的心，顿时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从头冰到脚，“佟离，你……他那样对你，你还这样维护他……”
“我……”佟离语塞，吞吞吐吐，“我知道他不会乱来的，只是这小女生乱来而已，对，是她乱来！”
说着话，佟离一把推出那个小女生做替罪羔羊。
迎着苏锦年一脸阴郁的表情，佟离很想尖叫。
拜托，她可不可以不要那个表情，实在……很吓人呐。
苏锦年眼神冷冷地盯向那个小女生，被她那种表情吓到的小女生僵持片刻，突然嘴一撇，不无委屈地哭喊：“……你们欺负我！”
她边哭边喊，然后夺门而去，留下办公室，给这三个奇怪的人。
小心地看一眼苏锦年满头黑线外带抑郁愤怒的表情，佟离小小声地开口：“我……我可以说话吗？”
“说！”苏锦年冷冷应了一声。
“我知道锦年你是为我好，所以今天坚持带我来找老杜……哪里知道恰好让你看到这一幕，你当然生气，不过，小锦年你千万别生气，老杜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的……”佟离看着她越来越阴郁的表情，心里一急，立即出卖别人，“说来说去都要怪穆良辰不好！”
“他怎么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杜恩远插嘴问了一句。
佟离立即抬肘给了他一下子，免得他乱说话引祸上身。
“继续说。”苏锦年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板着脸，脸色沉得仿佛要下雨。
佟离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口气嚷了出来：“是穆良辰一直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所以才想到找我帮忙他说你喜欢我所以让我来试探你好帮助他促进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于是我只好撒谎跑去你那里实际我跟老杜没吵架刚才那种情形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希望你不要生我跟老杜的气要生气你去找穆良辰好了！”
一口气嚷完，佟离赶紧喘气，犹不忘抬眼频频去看苏锦年。
“穆良辰说……我喜欢你？”苏锦年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不过她自己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表情很扭曲，可是看在佟离眼中，她却是一副立即便要哭出来的表情。
佟离自认为很委婉地安慰她：“是的，不过，我知道锦年你不是那种人，所以……”
“他跟你说了，我喜欢你？”苏锦年自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扭曲起来了。
“他懂得什么，小锦年你那不是喜欢，咱们两个是革命同志的友谊关系，既纯洁又高尚，别听他乱说！”佟离一拍胸口，一副咱们姐俩好的表情。
苏锦年尴尬异常，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她觉得自己犹如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充满了屈辱感。
她重重地咬唇，几乎咬出一道血痕来，灯光下，清晰可见。
佟离吃惊地叫出声，同时快步走过来，想要帮她擦去那血痕，“小锦年，你流血了！”
可是苏锦年却如逼瘟疫一般闪了开去，她面如死灰，羞愧得无地自容，仿佛突然之间丧失了语言功能，只能怔怔地看着佟离和杜恩远，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离开此地。
夜风寒凉，吹在她发烫发涨的脸颊上，仿佛细薄的刀刃，突然划过一般，带来微微的刺痛。
终于……被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样的她，以后将要如何面对佟离？
这样……这样可耻的感情……
烦乱的心绪纠缠在一起，仿佛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乱麻。
所谓弄巧成拙，莫过于是——
穆良辰自打接到佟离的电话之后，满心里都是这个词。
所以他火速驱车，奔来找苏锦年。
只是这城市这么大，苏锦年的活动范围也说不准，他怎么知道她此刻会逃到哪里去？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索性还是去了苏锦年家里等她。
无论怎样，她总归是要回家的吧？
在小区内找到车位停好，穆良辰立即飞奔到苏锦年家楼下，按响了她家的门铃，顺便拨通了她的电话。
门电话响了许久之后，终于被接通了，穆良辰急急开口：“小锦年，你在哪里？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你要是在家就给我开门，如果你不在家，就赶紧回来……”
本来完全没有抱希望，但是他话没说完，门锁就“咔”地细微地响了一声，穆良辰顿时松了口气，于是火速上楼。
苏锦年家的门开着，他进去后顺手关门，只是才刚刚关上而已，一本厚厚的书就陡然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到了他身上。
穆良辰痛得下意识“咝”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连珠炮的质问声：“为什么要告诉她？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她的，为什么她会知道？穆良辰，你出尔反尔，你不是个男人！”
穆良辰转身，就看到苏锦年一脸泪水以及哭到红肿的眼睛。
在心中长叹一声，穆良辰将地上那本书捡了起来，“是，我告诉她了。”
“为什么？”苏锦年激愤无比。
“如果不这样的话，要如何让你正视自己？”穆良辰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苏锦年，你准备装鸵鸟装到什么时候？我等了你很久了，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麻烦你正视自己好不好？如果是真的喜欢佟离，那就去喜欢！不要跟我再继续耗下去，你这样，我们都不会开心！”
“我开不开心，跟你有什么关系？”苏锦年气得手脚冰凉，“我愿意装鸵鸟就装鸵鸟，你管不着！我喜欢什么人，与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无论我喜欢的人是谁……我都永远不会喜欢你！”
她是一时气愤，所以才口不择言。
但是穆良辰听在耳中，却只觉得一颗心渐凉，他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只轻声问她：“果真？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对，永远也不会喜欢你！”苏锦年被逼上梁山，哪里肯示弱，只是她话出口的瞬间，甚至连自己都觉得——甚为绝情。
穆良辰许久都没说话，只是那样静静看着苏锦年。
她依旧在掉眼泪，可是却要逞强一般不发出任何声音，一双眸子被眼泪氤氲得潮湿了，越发显得深幽。
可是她却说，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虽然明知道，她可能是在说气话，可是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话语，却无异于将他的热情，一盆水浇得冰凉通透。
无论怎样都喜欢……
坚持了那么多年，喜欢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即便她任性，他还是一个人坚持着，陪着她走到现在……
“果然……无论如何都还是因为佟离吗？”穆良辰的语气简直差到了极点。
“那又怎么样？”苏锦年咬牙，“谁让你告诉她了？既然她已经都这样，我也无所谓了！”
“那么，你说吧，”看着她那一副似乎毅然决然的表情，穆良辰禁不住遍体生凉，“只要你让我走，我就不会再回来。”
沉默。
苏锦年只是与他那样对峙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说啊，只要你说让我走，我立即就走。”穆良辰牢牢盯着她，“只要你肯说出来，我绝对不会再缠着你，随便你喜欢谁都行！”
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全部都被她听在耳中。
可是苏锦年却没有动。
脑袋仿佛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做不了摇头这个简单的举动。
上下嘴皮一碰，“你走”这两个字发音那么简单，她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在听到他这么说，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时，她居然会犹豫？
不是一直喜欢着佟离吗？
不是从来没有想过穆良辰会和自己在一起吗？
不是会觉得他的感情……有时候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负担吗？
那么，明明有机会可以让她摆脱他的纠缠，为什么她却做不了那样的动作呢？
只需要摇一摇头，告诉他自己的意思就好。
只需要说出“你走”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他大概真的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为什么，她做不了？
她在犹豫，她在惶恐，她在踌躇不决。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着穆良辰的眼睛，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许久许久以后。
穆良辰看着她，终于开口：“既然这样，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他……也有自己可耻的自尊心，所以他也需要立刻找个树洞，或者找个安全的场所，来安慰一下自己也受了伤的感情。
他转身，准备开门离去。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触到门锁而已，身后却陡然传来温热的感觉，那是苏锦年……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穆良辰没有动，察觉到脖颈处有凉意传来，她……又哭了？
他无奈回过身来，与她对视，苏锦年双眸红红，眼泪不停打转，看样子，如果他真的走了，她可能今天晚上会哭死。
穆良辰把她拉过去坐到沙发上，拿过一旁的抽纸给她，“好了，别哭了。”
可是苏锦年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不过说了一句话而已，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了好多。
穆良辰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要再哭了，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也要哭了。”
“你哭什么？”苏锦年却继续掉眼泪，“如果不是你告诉了佟离，我怎么会……怎么会……你答应过我不告诉她的！”
一说到这个，她依旧气愤愤的，一双眼睛浸在泪里，越发幽黑。
穆良辰无奈叹息，抬眸与她对视，“有什么大不了的，知道就知道，有什么关系？佟离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难道连这么一点小事都接受不了不成？”
被他这样一说，苏锦年再度想起之前让她尴尬欲死的场面，她眼圈一红，再度掉下眼泪。
穆良辰几乎手忙脚乱，他一直都以为苏锦年是个理智理性的人，怎么会想到她有一天也会哭得像个小孩子？
“不要哭了……”穆良辰的额头微有汗意。
苏锦年双手掩面，“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办法面对了……”
“为什么没有办法面对？”穆良辰安慰她，“佟离不会介意的。”
“可是……”苏锦年重重咬着唇，伤心得要死，“你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所遭遇的那种尴尬？怎么会明白那一瞬间，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心情？我狠不得有汽车当场将我撞死，或是突然地上裂个洞，将我吞进去，只要能将我立刻毁灭掉，我死都愿意！”
“你究竟在乱想什么？”穆良辰真不知道她心里此刻在想什么，“事实上，情况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你以为，佟离和你做了那么久的朋友，难道就因为知道这些，就和你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还有，其实事情很简单，是你想复杂了……小锦年。”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令苏锦年有些不知所措，“什么？”
“你是真的喜欢女人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真的确定？你确定你对佟离的感情，是……爱情？假设佟离没有结婚，是单身，而且没有追到杜老师，你确定你可以将她发展成你的‘同志’？”
苏锦年被他这样一连几个问句问得有些迷惘，她是真的喜欢女人吗？她可以确定吗？她是否真的确定，佟离如果是单身的话，她会……
她……
假设佟离没有结婚，是单身的话，她是否可以顶住世俗的眼光以及父母的期盼，任性地追求一份对其他人来说并不算正常的感情？
“如果佟离是单身，你们会这样吗？”不知道何时，穆良辰的唇悄悄地在她唇边徘徊，他呵出温暖的气息，轻浅的吻掠过她挺俏的鼻，微凉的颊，最终落在她的红唇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能接受吗？”
苏锦年汗毛倒竖，几乎是下意识一般将穆良辰重重推开，气极，“你不要想得那么龌龊好不好？我只是想……我只是想着……”
“你想怎样？”穆良辰却近乎尖刻得有些咄咄逼人了，“如果你是真的爱她，自然可以接受她这样对你，或者你会喜欢这样对她？你保证你自己没有这么想过？假设只有精神恋爱的话，那么算什么爱？那样的话，至多是所谓的至交好友刎颈之交而已，你真的确定你喜欢佟离，是那种喜欢，而不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你仔细想一想，你现在这么难过，觉得无地自容，究竟是因为被佟离知道你的感情而觉得难堪，还是因为你觉得你失恋了，所以悲伤得想要死掉？”
苏锦年死死盯着穆良辰，仿佛他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似的，因为他的话，她变得心乱如麻，却无从反驳。
是，她是从未想过要与佟离……那样，但是她也真的喜欢……喜欢佟离，她想依靠着这个能带给她勇气的人，想要像以前那样，可是……
可是穆良辰说，那样的话，至多是所谓的至交好友刎颈之交而已。
她那么久以来，纠缠纠葛的感情，原来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被佟离知晓自己的感情后，她其实是难堪多过于“失恋”的悲伤？
是这样的吗？
从来不敢仔细深究自己的这份感情，因为连自己都无法面对，可是……难道自始至终，这份感情，其实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苏锦年脸色大变，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会是这样……
难道果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她这许久以来的神伤，岂不是笑话一场，毫无价值？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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