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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小葱拌豆腐

也许是正在拍的戏有很多外景,南瑾晨连续一段时间外宿多,夏梓乔虽然不愿意胡思乱想,但总是打不起精神,晚上只有一个人的空旷家里,大得让人发瘆。在人前又必须不动声色、摆出幸福满足的样子,就觉得特别累,渐渐精神也不大好,常常失眠。

失眠的结果就是终日头痛,加大剂量吃止痛片也不顶用,神经一下下蹦着痛,实在忍受不住,又多吃了一片,不到半个小时,浑身就开始发冷、四肢无力,不停地冒冷汗,虚脱的感觉。

夏梓乔清楚,一定是药物过量中毒了,强撑着抓起床头的电话,打给南瑾晨,响了好久那边才接起来,“瑾晨……”

“什么事?”颇为不耐烦的语气,隔着电话线也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喘息。

“你,你现在很忙吗?”夏梓乔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

“废话!”

隐约听到有人在那端招呼南瑾晨——

“南少!开机了!”

南瑾晨虚应一声,又问夏梓乔:“到底什么事?”语气不耐。

“没事,”夏梓乔迟疑着说,“你忙吧。”

挂断电话,她裹紧被子,蜷缩成蛹。

头胀痛得厉害,意识也渐渐地模糊,周遭的世界淡化成虚无……不知道过了多久,恹恹地醒来,不再冒冷汗,浑身还是发冷,暖气开得很足的室内,也不停地哆嗦。

犹豫又犹豫,南瑾晨很忙,不能打扰他,而除了他,自己能求助的人只有一个,撑起身打电话给霍佳楠:“佳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怎么了?”霍佳楠很惊讶,这还是夏梓乔第一次约他来家里。

“我不舒服,瑾晨不在家……”

霍佳楠来得很快,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个医生,给夏梓乔挂了葡萄糖,打了退烧针,叮嘱几句注意事项、留下一些药就走了。

夏梓乔让霍佳楠跟医生一起走,霍佳楠说什么都不肯,“你生病了,一个人在家怎么行?”

他煮了绿豆粥,夏梓乔打完点滴后,感觉好多了,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一边捧着热粥喝,一边跟他说话:“我没事了,真的,你去忙吧。”

“南瑾晨就这么成天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霍佳楠眉头皱得死紧。

“不是啦,他最近比较忙。”

“再忙也不能对生病的妻子置之不理……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你别乱想,”夏梓乔放下喝空了的碗,“他对我很好。”

“是吗?”霍佳楠不太甘愿地说,“那就好,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我会为你讨公道,绝对不会让他欺负你。”

夏梓乔笑,“他不会的。”

霍佳楠摆明了不信,“他对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

“你没有娘家,跟丈夫吵架,连离家出走的地方都没有……”霍佳楠低声说,“梓乔,把我当成你可以依靠的家人好不好?”

他说得很诚恳,夏梓乔蓦地眼睛有点发酸,心里热了一下,“好……”

“梓乔。”霍佳楠微红着眼眶看着她,俯下身,抱住她,“我会像个好哥哥那样照顾你。”

夏梓乔僵了一下,慢慢回抱住他的背,“我知道。”

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也的确把他当成很重要的人,可也只是这样而已,她的心只有那么一点大,装得满满的都是南瑾晨,再也容不下其他。

听到踏入卧室的脚步声,夏梓乔还来不及抬头,手臂就被震得一痛,霍佳楠被揪着后领一把扯起来,“混蛋!你们在干什么?!”

南瑾晨面色铁青,喘着粗气,霍佳楠被他狠狠推搡一把,撞在墙上,马上不甘示弱地直起身子,挺着脊背,和他怒目而视,“南瑾晨!你又发什么神经?”

夏梓乔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回来,见到他就有如见到鬼一般,结结巴巴,惊慌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完全是做了坏事、被抓包当场的表情,“你,你怎么回来了?”

被她这么一问,南瑾晨心头蹭蹭火起,愤懑的情绪迅速膨胀,窒闷在胸口,拧着眉毛磨牙,“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

“不,不是的,瑾晨,你不要误会……”夏梓乔顾不得虚软的身体,跳下床,慌慌张张地解释。

他本来就很介意她跟霍佳楠的关系,又被他撞到这样暧昧的场面,难免会乱想。

“我误会什么了?”南瑾晨冷冷地嘲讽,攥紧的拳头青筋都蹦起来,他被汹涌而起的怒气弄得发晕,太阳穴突突跳。

下午在片场接到她的电话,就开始心神不宁,拍戏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夏梓乔会在他工作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次数少之又少,她知道他不喜欢工作时被骚扰。一定是有什么事吧?她找他一定有事……越想越担心,好容易等到拍完今天的戏份,连晚饭都顾不得吃,独自开车匆匆往回赶,等到了家,因为心急,等不及敲门,直接开门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郎情妾意、紧紧相拥的画面。

“刚才佳楠只是在安慰我,”夏梓乔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你知道的,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在自家卧室里热情拥抱的好朋友,南瑾晨只觉得气血上涌,全身细细发着抖,动弹不得,只要稍微动一根手指,他怕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把他们两个掐死。

“瑾晨,”夏梓乔看他全无声息,更加惶恐,“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们根本没做错什么,干吗要道歉?”霍佳楠看不得她这副委屈求全的样子,皱着眉头说,“戏里戏外,南少爷这种事做得还少了吗?”

南瑾晨脸青了一会儿,往前迈一步,拳头攥得咯咯响。

夏梓乔连忙挡在他前面,哀恳:“佳楠,你先走好不好?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霍佳楠力气大得离谱,又对南瑾晨积怨已久,南瑾晨身体虽然恢复得七七八八,比起车祸之前,还是差得太多,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挨打。

霍佳楠不甘心地看着她满是哀求的眼瞳,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那么深爱的、想要守护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居然把自己弄到如此不堪的地步,胸膛里燃烧着烈火,眼底也血红血红的,咬紧牙关,叹道:“你呀……”他终于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我送你。”看到他情绪激动得全身发抖,夏梓乔想到他还要开车不免有些担心,抱歉地看着南瑾晨,“我马上回来啊。”

南瑾晨板着脸,明显的不满。

假装没看到他恼火的神情,夏梓乔陪霍佳楠走出去,两人都不说话。

他的车子停在院子里,从黝蓝色的车窗上,夏梓乔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黯淡憔悴,灰头土脸的。

“梓乔,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霍佳楠突然开口。

夏梓乔张口结舌。

“他连起码的信任和尊重都做不到吧?这样的男人,他是爱你的吗?”

“佳楠,你,你误会了,他平时对我很好的,真的。”夏梓乔强扯出一个笑容,叮嘱道,“你开车小心点,不要再想这件事。”

霍佳楠摇头,“你是在自欺欺人吗?”

夏梓乔默然不语。

他开了车门坐进去,犹豫一下,又转头看着她,“我这样离开,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他只是一时脾气,没关系的。”

霍佳楠没出声,眼里是清晰的怜悯。

“梓乔,你真是……”半天他才摇了一下头,忧心忡忡地说,“他不会动手打你吧?”

“怎么可能?!瑾晨不是那样的人!”

“他是能管住自己脾气的人吗?以前工作的时候,我又不是没看到,”霍佳楠摇着头,“他都是怎么对你的……”

“你想太多了,佳楠,”夏梓乔笑着,“别把他想得太坏,他平时对我挺好的。”

霍佳楠有点受不了似的咬了下嘴唇,“梓乔,你是在自我催眠吗?我不想说他坏话,我只是担心你……”

“别说了佳楠,”夏梓乔忙示意他停住,“别说了。”

他再说下去,她那点仅存的自信都要动摇了,她也知道,最近南瑾晨对她不是很好,又恢复了昔日的恶劣,可是,她……没有办法。

八岁那年,在孤儿院里,第一次看到南瑾晨,他对她伸出手,“我会对你很好哦。”阳光下,笑容灿烂的男孩子,是她阴暗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他知不知道呢?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她的唯一。

看着他,只能看着他,守着他,只能守着他……

默默站在一边,等霍佳楠发动车子,看着黝蓝色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毫无生气的、平板无趣的脸,现在这样唯唯诺诺、菟丝草般的夏梓乔,让她觉得轻微的厌恶。

可是,除了这样,她还能以怎样的姿态,留在南瑾晨身边呢?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发现一地的碎片,瓷碗和床头的琉璃缠枝花瓶都被摔碎了,连同电话机一起。

胸口慢慢有股恼意涌上来,夏梓乔按捺着、紧抿唇,收拾一地的残片。

南瑾晨倒好像冷静下来,坐在床边,冷冷看着她。

终于打扫干净,夏梓乔挺直了背冲着他说:“我不过是在家里接待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对的?你至于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朋友?会在卧室里特别款待的朋友?”

夏梓乔被他语气里的讥诮激怒了,“你和那些女明星还不是搂搂抱抱?再过分的事都做过!凭什么指责我?”

“你这是在跟我较劲是吗?”南瑾晨怒极反笑,“这是我家!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夏梓乔愣了愣。

“我讨厌的人,你就绝对不可以见,更别说搂搂抱抱!”

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夏梓乔立刻清醒过来,大家都叫她“南夫人”,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她只不过是他豢养的宠物。这里是他的房子,他的豪宅,每一寸土地、每一滴水……都是他的。

不管住多久,她都是大少爷一时心血来潮领养回来的宠物。就算他一念之仁给了她南夫人的头衔,她在他心里也不可能是相濡以沫的伴侣,而只是自己的所有物。

从八岁开始,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竟然还敢在他的领地上款待自己的朋友、跟他要求什么平等的权利。

突然有点想笑,自己哪来的立场和勇气啊。

晚饭吃得无声无息,夏梓乔不说话,南瑾晨的脸色依旧很难看,他的胃痛似乎还没好,不时下意识地按一下,很快又松开。

两个人都只默默夹着自己面前盘里的菜肴,除了筷子碰到碗碟轻微的声响,什么动静都没有。

南瑾晨吃得很慢,秀丽的眉毛一直别扭地扭着,突然闷哼一声,再次按住了胃部。

夏梓乔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事。”他闷闷地回答。

“你胃痛也有一阵子了,去医院详细做个检查吧。”夏梓乔关切地说。

南瑾晨猛地一摔筷子,“我说没事就没事!”

夏梓乔愣了愣,没再说话,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粒,南瑾晨焦躁地在对面坐立不安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径自上楼。

夏梓乔独自坐在过大的餐桌旁,继续埋头吃饭。

大颗的水滴落在碗里,和着白饭一起吞下去,有点咸咸涩涩的味道……

南瑾晨对她越来越不耐烦了,但是……也许他只是工作压力大,心情不好。

夏梓乔也知道,娱乐圈并不好混。南瑾晨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已经有无数颗新星冉冉升起,他们年轻、漂亮、才华横溢……而南瑾晨的身体则大不如前,还要努力保持从前的状态,真的很难。

毕竟,他曾经是那么风光无限的人……他应该还是喜欢自己的,像他那样骄纵的人,要变得温柔,其实挺困难的,时间长了,心情不好的时候,难免又会原形毕露。

反正,从小到大,被他欺负惯了,也没什么。

夏梓乔现在还能想起来,两年前,在医院那个阳光明丽的春日,他张开沉睡已久的眼眸,对她微笑,笑得那么灿烂,表情那么认真,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梓乔……”声音里充满了温柔。

“我会让你很幸福哦。”多年前,说着这话的男孩子,唯一一个对她说要让她幸福的人,夏梓乔宁愿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收拾完碗筷,回到卧室,浴室的门关着,磨砂玻璃上映出隐约的人影,恍恍惚惚,南瑾晨正在里面洗澡。

衣服随随便便抛在门口的地板上,夏梓乔捡起来,仔细叠好,下意识地拿出皮夹,打开看了看。

熟悉的他的味道,透明格里还是两人婚礼上的合照,她心里暖了一下,不自觉地扯起唇角,看夹层里的各色磁卡,都很眼熟,只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女性的名字——罗嘉怡,后面还写着她的电话号码。

也许是即将合作的女星,也许是工作人员……夏梓乔不在意地把纸条放回去,把皮夹塞到口袋里时碰触到叠得整整齐齐的硬纸片。

随手掏出来,摊开看了一眼,夏梓乔有点发怔。

是海滨度假村的宣传单,因为是淡季,提供多项优惠。

南瑾晨怎么会把一张宣传单放在身上呢?难道……他有意带自己出去旅游?夏梓乔的心,因为这个揣测,雀跃起来。

把宣传单放回原处,不一会,浴室门开了,南瑾晨裹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出来,表情平静了不少,垂着眉睫,皮肤因为蒸汽的氤氲,显得粉嫩嫩的,看起来分外可口。

夏梓乔看得有点失神,半晌凑过去,在他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南瑾晨倏然一震,别开脸。

他这个明显的拒绝动作,让夏梓乔讪讪的,因为羞惭,脸颊微红,嘴里有点发苦,浑不是滋味。接过毛巾,熟稔地帮他擦头发。

“我自己来就好。”南瑾晨粗声粗气地抢过毛巾,在头上胡乱擦着,动作却渐渐不自然起来。

“一会儿我要在书房看剧本,你先睡吧。”他干巴巴地说。

他走以后,有那么一瞬间,夏梓乔僵在原地不能动,凉意从心底里慢慢流淌出来,四肢百骸都冷了。

关了灯,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豪华松软的Has?鄄tens床,说不出的空荡荡。躺下去,整个人仿佛就掉进了一个漩涡。

一整夜,南瑾晨都没回房。

遥远的东方已经出现一抹灰白色,天,就要亮了。

雕花书桌上亮了一夜的仿古台灯,还在弥散着暗黄色的稀薄光晕,在黎明混沌的苍茫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凄清意味。

南瑾晨静静坐在旁边的靠背椅上,蹙紧的眉头,显示他正烦恼着。

脸上清晰写着夙夜未眠的疲惫,左肘支着桌子,手掌托着下颌,另一只手中则拿着半卷开的剧本,他的视线越过剧本,茫然地落在前方,眼瞳幽深幽深的,漫涌着层层叠叠的雾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猛然惊醒般,收回目光,放下剧本,摸起书桌上的古董电话机,犹豫片刻,轻轻拨了一串号码。

嘟嘟嘟……线音响了良久,那边才有人接起来,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呀……”

“表哥……”

“瑾晨?”对面的人讶然,似乎清醒了些,语气紧张,“这么早……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

“我没事,你别担心,”南瑾晨头痛似的按压着额头,“表哥,你给我安排度假村的事吧,我决定了。”

“没问题,”那人一口答应,犹豫一下,又说,“你怎么跟梓乔解释?”

南瑾晨轻叹了声:“我会告诉她我去外景地拍戏,你也安排妥当,不要让记者逮到蛛丝马迹。”

“你放心,我连诺伊都不会告诉,你也知道,她守不住秘密。”提起心爱女人的名字,温润的声音骤然绵软起来。

南瑾晨听在耳中,怔了怔,放下电话,不由得喟叹,感情的事情果然难解。

谁能想到,他那个说得好听点是多情,说得难听就是毫无节操、始乱终弃,一向只热衷攻城、却从不耐烦守城的表哥杜楚涵,竟然会被萧诺伊那样一个笨笨的女人牢牢缚住呢?跌碎了一大帮人的眼镜。

就像自己,当初决定跟夏梓乔结婚时,很多朋友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翻来覆去问:“为什么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到底喜欢她什么,她有什么特别的……”

到底喜欢她什么?南瑾晨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无论外貌、智慧、家境、学识……比她优秀的女子太多太多,可那些人都不是他想要的。

时间就仿佛一只最懒惰的珊瑚虫,盯着它时似乎总是一动不动,但蓦然回首,已经走出很遥远的距离。

倏忽间,在孤儿院里第一眼看到夏梓乔,距今已整整二十年,生命中最灿烂辉煌的青葱岁月,可以说,都和她纠缠在一起。

南瑾晨都想不通,满院的孩子,当时怎么会一眼就看到她呢?瘦瘦小小的女孩,孤零零蹲在墙角的梧桐树下,对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傻笑,南瑾晨现在还记得,自己对着她做出的第一个动作是,挑了挑眼角,撇撇嘴,非常不屑的样子。

觉得她很小白,把她叫过来逗弄,反应很慢,果然很小白。不知道怎么就起了欺负她的心思,恶意地把她弄哭,大大的眼瞳湿漉漉的,涨红着小脸,想哭又强忍着不肯哭的委屈表情,让他想起了自己养的宠物犬——贝斯塔,真的很有趣……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把她带回家。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只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确认她的确是个小白。清晨,她喜欢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东方的晨曦,掌心向上、张开双臂,那是一个渴望的姿态,脉脉光线打在她身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把省下的面包饼干,搓碎了偷偷拿去喂落在花园里的小鸟,眼瞳晶晶亮的,仿佛璀璨的琉璃,笑意盈盈地歪着头,那表情他怎么也忘不了……

她很笨,在他看来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做起来都格外笨拙,还常常闹笑话。换成别人,南瑾晨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浪费时间,可对象是她,他就无法做到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忍不住一边讥诮她一边帮她收拾烂摊子……连剥虾皮剥榛子……这些伺候人的活也肯干,要知道,南少爷一直是被别人伺候的那个……

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夏梓乔常常被老师罚留堂,虽然一向都没有什么耐心,但南瑾晨每次都边磨着牙齿咒骂她的笨拙,边傻瓜一样坐在车里枯等,不管是几十分钟还是几小时……除了她,他从来没有那样容忍过一个人。

不知不觉,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花在她身上的心思也越来越多,一直到十七岁那年……信心满满地要向她告白,自以为是的爱情却被她狠狠践踏在脚下……

她说:“少爷……对不起。”

她说:“少爷,我偷了你的歌。”

她说:“少爷,我想出名,我想赚很多很多钱。”……

一次次的过错,一次次的错过,六年后,他终于知道她偷那首歌、想要出名想要赚很多很多钱的原因……经过了分分合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然而命运既不慈悲也不怜悯,阴霾刚刚要散去,一场新的狂风骤雨又不期而至……

南瑾晨苦苦地一笑,心脏隐隐地抽痛,胃也跟着痛了起来……因为爱才会胆怯,夏梓乔当年没有勇气对他说出隐藏在心底的话,此时此刻,他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即使理由不同,他也同样的无法坦言相告……那个笨笨的女子不会知道,二十年来,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她,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按压着抽搐紧缩、痛得几乎痉挛的胃部,南瑾晨蹙紧眉头,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惶然、痛楚之色。

晨曦从窗外透进来,夏梓乔费力地睁开眼睛,头还在胀痛,眼睛也是肿的,看了眼对面墙上的挂钟,叹了口气,萎靡不振地下床,慢悠悠往厨房走。

经过客厅,发现南瑾晨呆坐在沙发上,听见她走动的声音,抬起头来,满眼血丝。

夏梓乔没有看他,去厨房简单做了早餐,然后端出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慢慢吃。

没有胃口,夏梓乔强迫自己喝下一碗清粥,起身倒了杯水,拿了医生昨天给的药片和着咽下去。

南瑾晨抬眼,蹙眉,“你不舒服?”

“嗯。”

他表情瞬间有点僵固,急促地问:“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失眠,头有点痛。”

“唔。”南瑾晨别开脸,“梓乔。”

“嗯?”

“我要去外地几天,拍外景,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

“哦。”夏梓乔嘴里应着,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他口袋里的那张宣传单,心脏倏然绷了绷。

并不是存心的,不过南瑾晨走后第三天,他母亲打电话来,问他们中秋节可不可以去温哥华,她很想念儿子。

夏梓乔打南瑾晨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她又拨通了他助理小张的手机,“瑾晨跟你在一起吗?我有点事找他。”

“嫂子不知道吗?”小张惊讶地说,“南少最近把所有的工作都推了,他说要休息一阵子,一直都没跟我联络。”

挂断电话,夏梓乔有那么一会儿神情恍惚,呆坐了片刻,又拨通了杜楚涵的电话,她知道南瑾晨和这个表哥感情很好,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悦耳的和弦音乐响起,很快,彼端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你好,我是杜楚涵。”

夏梓乔轻咳一声,说道:“表哥,我是梓乔,你知道瑾晨现在在哪里吗?”

杜楚涵静默了两秒钟,语气温和地说:“瑾晨跟我说,他这几天要拍外景。”

“哦,那没事了。”

夏梓乔刚要挂断电话,那端传来杜楚涵略显急促的声音:“等一下,梓乔。”

“嗯?有事吗?”

杜楚涵清清嗓子,才开口:“梓乔,瑾晨已经休养了两年,他要找回从前的状态,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所以也许会忙些,我希望你能体谅他。”

“我明白。”放下电话,夏梓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杜楚涵的语气,颇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让她觉得隐隐的不安……发了一会儿怔,才醒起给旅行社打电话,询问海滨度假村的事情。

打通了度假村的客服电话,那边的工作人员只说客户的资料必须保密,什么都不肯透露,夏梓乔急中生智,说:“我是他妻子,约好了在度假村见面,因为有急事耽搁了,他手机没开,我又忘了他定的房间号码……”

“这样啊,”工作人员迟疑着说,“他住在306号房。”

心在那一瞬间沉了下去……

稍后查了他的信用卡账单,果然有度假村的费用,吃的东西很简单,没有他习惯的酒水,他不喜欢的甜品和饮料倒是罗列在上面,其他好多项也都是两人份的。

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寒意陡然从心底冒起,仿佛蛇虫鼠蚁顺着血脉四处蜿蜒攀爬,整个人就都冷了。

一星期后南瑾晨才回来,很是疲惫不堪的样子,一回来就坐在沙发上。

夏梓乔看着他,慢慢蹭到他身边,轻轻拉起他的手。

南瑾晨霍然扭过头,挣脱了,不耐地说:“别闹,我很累。”

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夏梓乔觉得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她不由得鼻子发酸,发了一会儿怔,突然伸手抱住他,在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极快地吻上他的唇。

她从未有过的主动热情令南瑾晨瞬间僵住,呆了几秒钟,然后猛然惊醒般,一把抓住夏梓乔,轻轻地、却不容置啄地将她推开,淡淡地说:“我今天很累,你别胡闹。”

夏梓乔静静地坐在旁边,盯着他的侧颜,半晌才开口,口气尽量轻松:“瑾晨,你这一星期在哪里?”

南瑾晨皱起眉头。

“我知道你在海滨度假村,你跟谁在一起?”

他转过脸看她,表情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语音冷冰冰的:“你这是在质问我?”

因为有所期待,才会有畏惧,现在的夏梓乔反而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非常平静地说:“瑾晨,你不要瞒着我,我知道你和女人在一起。”

南瑾晨神情复杂,过了片刻,换成满不在乎的口气,脊背挺得笔直,坦白道:“对,我和女人在一起,那又怎样?”

夏梓乔“嗯”了一声,突然觉得绷得紧紧的神经,骤然间都放松了。

真奇怪,她并没有觉得太惊讶,也没有太伤心的感觉,也许她从来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美丽的、动人的女子,怎么能指望他只看着自己,却看不到别人的好呢?

何况,他是如此的出色、如此的光彩照人,是很多年轻貌美女孩竞相追逐的对象。

比较而言,自己这样姿色平庸、毫无趣味可言的女人,能留在他身边,才是奇迹。

他抗拒不了诱惑,也是正常的,夏梓乔都明白,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谁叫自己不自量力,一定要抓住这只天鹅呢?

“瑾晨,”全身都失了支撑的力气,口气平和得不像自己,夏梓乔轻轻地说,“你厌倦我了吗?”

南瑾晨没做声,蹙着眉。

“是吧……已经厌倦了。”夏梓乔了然地点头,“我明白的,你娶我,并不是因为多么爱我,而是因为我服侍了你整整两年,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只有我守在你身边……我想,感激的成分更多些……就像十七岁那年,你也不一定是因为爱我,才要向我告白,也许只是不习惯自己的宠物被别人抢走……”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记耳光。

并不重,甚至不太疼,难得南瑾晨竟然懂得克制力气,对他来说,还真是不容易,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

从前虽然偶尔生气、控制不住脾气也曾经踢过她,比现在疼多了,但那不是暴力,只是发泄和提醒,这次却是真正在打她。

奇怪的,脸上并不痛,心里却有什么东西一瞬间流淌出去,空落落的,难为她居然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瑾晨,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分开吧。”

南瑾晨瞪着她,眼光凶狠,还有夏梓乔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困了,先去睡了。”她站起来。

“梓乔!”

夏梓乔踏上旋梯,没有回头,心里涩涩地想,你说不喜欢,我不会死缠着你的,我忍受你的坏脾气、忍受所有我能够忍受的,只因为我爱你,你是不懂,还是根本不在意?

“梓乔,我是不是打疼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好像有点微微发颤。

“没有。”夏梓乔淡淡地应道,南瑾晨,你还真是体贴。

上了楼,躺在床上,空调调高了温度,还是觉得冷,从里往外的发冷。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轻轻躺在她旁边,“梓乔。”

“嗯?”

“痛吗?”

“没事。”夏梓乔鼻子有点发酸,用不以为意的口气,“睡吧。”

“唔。”南瑾晨翻过身,背对着她。

尽管卧室里本来就没什么动静,夏梓乔还是感到骤然突兀下来的强烈静默,墙壁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分外的清晰刺耳,她怔怔望着他的背,眼睛一瞬间湿润了。

十七岁的南瑾晨或者喜欢过那个叫夏梓乔的女孩……他恋恋不舍的也许只是对遥远初恋的记忆。

人都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虽然骄傲任性,但还很纯真,因为第一次对异性动心,就分外挂念、难以忘怀。

那种感觉,大概就像他少年时代第一次尝到小葱拌豆腐的滋味——清淡而美好。

然而,这段感情却被她糟蹋掉了,他受伤的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更多的是自尊,他是那么骄傲自负,怎么可以被渺小的她践踏呢?

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他身边包围着无数的美女,可供选择的美味越来越多,但还记得当初那道小葱拌豆腐的味道,因为回忆是最不真实最不可靠最会唬人的东西,里面往往掺杂了遗憾、期待、遐想……诸多感觉。越是吃不到,就越是牵肠挂肚、难以割舍,面前的各种佳肴似乎怎么都比不过。

付出很多代价、放弃很多道珍馐之后,终于尝到,可是吃起来和记得的,完全不一样,小葱太老,完全没有那些小女生水嫩爽口,豆腐搁置得太久,都失了味……比起自己弃如敝屣的各色佳肴,那是万万不如。

所以,他会想尝尝别的也是正常的。

夏梓乔并没有太激烈的感觉,只是有点伤心。

她可以说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他,可也仅此而已,南瑾晨最不缺乏的,就是爱。

她不过是众多爱他的人当中的一个,还是不起眼的一个,丝毫没有特别之处。

只靠着他的兴趣,留在他身边。

当他觉得厌倦了,不喜欢了,也就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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