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的山道上,没有多少行人。此地已近宋辽边境,多年来两国关系紧张,辽人不时南下劫掠,惹得民不聊生。这些辽人常常十几人一队,小股行动,极难提防。往往宋军大兵一到,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抓不到,因此越靠边境,越是荒颓。
马蹄声得得,苏拙骑在马上,不急不缓沿着山路而行。夕阳映照在他半边脸上,暖烘烘的。秋风渐凉,伴着归巢晚鸦,更显凄凉。苏拙脸上有些许愁容,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莫非今夜又要露宿荒野不成?
他马背上放着一卷行李,显然已经为此番远行做了准备。只是他初来北境,仍然没料到此地已经荒凉成这样。
苏拙信马由缰,让马缓缓前行,暗暗希望自己运气够好,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走了月末小半个时辰,前面道路渐渐宽阔,似乎上了一条旧官道。树林边上,现出一个茅草棚顶。
当真是天随人愿,苏拙心中暗喜,双腿一夹马腹,紧赶几步。一人一马穿过密林,赶到茅草棚前,只见原来是个茶摊。苏拙皱起眉头,不过更让他头疼的,却是茶棚前已经停着一辆双架马车,另拴着四匹高头大马。茶棚里也坐着几人,正在喝茶。
他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还没下定决心,茶棚里一人喊道:“苏公子为何过门不入?莫非怕这店里有吃人的怪物不成?”
说话的非但不是吃人的怪物,相貌还颇为清秀,正是卫秀。但她比吃人的怪物,还要让苏拙头疼。只是她已经开口,苏拙自然不能示弱,只得下马拴好,走进茶棚。
他走到卫秀面前,开口道:“卫……”只说了一个字,就犹豫了。因为卫秀穿着一身男装,活脱脱一个白面公子哥儿。
卫秀倒是大方一笑,道:“怎么?这副装扮,苏公子就认不得在下了?”
苏拙当然不会认不得她,当初两人第一次见面,卫秀也是男扮女装,苏拙还是猜了出来。如今两人交手几次,早就熟悉非常。苏拙还在茶棚外,就已经认出了卫秀。
他哈哈一笑,道:“你怎么又换上男装?”
卫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出门在外,这样少了很多麻烦!”
苏拙在卫秀对面坐下,茶棚简陋,也只有两张破桌子。卫秀独自坐了一桌,另一桌则是四金刚四人坐了,苏拙也只能与卫秀一桌。卫秀招手,让茶棚伙计重新倒上茶。
苏拙举杯向邻座的四金刚示意,四金刚个个板着脸,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们是卫秀贴身护卫,自然知道二人之间颇有龃龉。更兼四人头脑简单,心中所想全写在脸上,对苏拙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卫秀对苏拙客客气气,说不定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将苏拙大卸八块了。
苏拙无奈笑笑,自语道:“想不到无意中又惹下了四个冤家!”他又举杯向坐在马车上的那名中年车夫为礼。谁知那人靠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反倒将头上的斗笠更低了。
卫秀自斟自饮,头也不抬,却似乎将苏拙的言行看得一清二楚。她淡淡道:“你想跟他们几人套近乎,恐怕是对牛弹琴了。”
苏拙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四金刚确实如卫秀所言。只是那名车夫似乎并不像四金刚一样,脑子不清爽。在聚义山庄前,苏拙就已经见过这名车夫,当时就为他深厚内力折服,只是不知道这位深藏不露的车夫到底是谁,又为何甘愿当一个车夫?
苏拙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他到底是谁?”
卫秀笑而不答,反问道:“苏公子怎么跑到这北方来了?”
苏拙知道卫秀不想回答的事,绝难问得出来。不过他当然也不会痛痛快快回答她的问题,笑道:“自然是跟卫姑娘目的一样!”
卫秀脸上依然如古井不波,瞧不出一点惊讶之色,淡淡道:“哦,苏公子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苏拙道:“来北方,自然是为了北边的事!”
两人打着哑谜,坐在一旁的伙计似乎有些受不了了,啧了一声。声音发出,他才发觉自己失态,想必是方才听得入了神,这时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
卫秀莞尔,道:“据我所知,北边并没有苏兄的朋友。华老兄也安然无恙地在四海盟总坛呆着。苏兄还要到北边凑什么热闹?”
苏拙摇摇头,道:“大理寺卿诸葛铮大人,苏某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初还是多亏了他,苏某才能在金陵救下凌霜。这次他在辽国出事,我自然要去探望探望。”
苏拙说得轻巧,但卫秀却已经知道,这件事苏拙是管上了。打从苏拙出现在茶棚外,卫秀已经猜到他的来意。
苏拙又道:“让我奇怪的是,这次出事的,似乎并没有卫家的亲朋好友。卫姑娘所来,又是为了什么?”
卫秀诡秘一笑,依旧避而不答。沉默片刻,她忽然没头没脑感叹一声:“唉,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此地荒颓,哪里有大宋王土之象!”
苏拙叹了口气,道:“当年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将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契丹人。如今辽国坐大,对中原虎视眈眈,北境百姓自然首当其冲。”
卫秀眼中光芒闪烁,黯然道:“这天下姓石还是姓赵,也不过改朝换代。王侯争霸,逐鹿中原,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乱世纷争,百姓受苦,清平盛世,百姓依然苦……”
卫秀感叹时,脸上流露出凄苦柔弱的神色,仿佛这一刻,她终于回归了女儿家的本性。苏拙忽然被她如此悲悯的神态吸引住了,蓦然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能与卫秀相交,虽然交手数次,依然能坐下来互谈心事。就是因为她身上有这样一种特质,这种特质是不同于卫潜、卫胜的,是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纯真。
卫秀忽然注意到苏拙的走神,收敛心神,笑道:“苏兄在想什么?”
苏拙一向自视为绝不会被女人吸引的大男人,自然不会将心中所想说给她听,笑道:“卫姑娘心系黎民,令人钦佩。不过,让我奇怪的是,卫姑娘今天怎么没有以往的聪明了?这荒山野外,莫名的有一座茶棚,卫姑娘不觉奇怪吗?”
卫秀淡然笑道:“我看苏兄才是智者千虑,这茶棚奇怪不奇怪,****何事?茶水我已经试过了,没有蒙汗药,也没有毒。我自解渴,管他有什么鬼!”
话音刚落,那茶伙计听着二人话风不对,蓦地站起身,攥指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从茶炉后抽出一柄短刀,瞪着二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