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君臣就是主仆关系,从来都是仆人舍命救主,没听说过哪个主子会为救一个仆人不要命的。舍生取义的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帝王。
封王是个坦率到不屑于说谎的男人,假如他想救周迁,又会给她怎样的回答呢?
封凌霄没有多作犹豫,他向前,走近她,目光移到她腰间,以极快的手法抽出她藏着的匕首。祈云筝见他举起了刀,在意会到他想要做什么之前,就已出手阻止——可是,封凌霄决意要做的事,又岂是旁人阻止得了的。
刀子没入他的右胸,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位置,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种疼痛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
祈云筝气红了眼,咬紧牙关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这么喜欢虐待自己?这么喜欢拿刀子往自己身上扎洞?他不怕疼,就不怕自己没有命活吗?
如果前一次他还有自作多情的疑惑,那么这一次,看到她不加掩饰的愤怒他就可以确定,她心疼了。
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欣喜若狂。
封凌霄拔出匕首,交还到她手中,在她怔忡之时猛地把她拉至怀里,不同于前一次的谨慎小心,霸道的侵占她的双唇、在她口中攻城掠池!
祈云筝扭动身体挣扎,可当她的手覆在他胸前,摸到那片湿濡时,所有的愤怒都随着心软消散。
在乎他的安危更甚于自己。
依然如此。
祈云筝闭上眼睛,六年前的一切都历历在幕。她胜券在握,只差一步就可将白竞天愚弄于鼓掌,是他,推翻了棋盘,打散了她全盘计划。
她是不恨的。棋局之上每一枚棋子都是变数,他的反戈在她预料之中,也如她预料一般到来,她只是……没有防备。
生平第一次,见了黄河心仍不死。
他一步一步算计,她一步一步后退,如期而来的危险把她逼到无路可退,但她仍旧在等。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甚至她早已经十分清楚他置她于死地的决心,可是,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他出现,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只要他来救她,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直到她从悬崖跳下去,掉下去,她都没有见到他。可笑的是直到那个时候她都还在期待他会出现在悬崖边,痛心呼喊她的名字,告诉他,他其实后悔了。
然而,事实却连梦都梦不完整。
从悬崖坠落可以说必死无疑,但她还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可笑她醒过来以为是他救了她,她已经准备好原谅他的狠心,然后发现她太自以为是了……
他逼她的每一步,她都走的心甘情愿,以近乎自我毁灭的心态迎着他的决心,想看看他到底能够狠心到何种地步!最终她如愿了,看清了,也全都明白了,但她还是不死心!
南冥把全身冰冷的玥儿抱给她时,她笑了,撕心裂肺!她执掌皇权,生杀欲夺,何曾对什么人心软过?她让步,步步让,宁可把自己逼上绝路,也无法忍心损他一分一毫!
她警告封凌霄不要爱上她,可结果却是她爱上了他。
所以败,一败涂地!
封凌霄感觉到怀中人的轻颤,怔然退开,低头看着她。那把匕首被她反握在手里,锐利的刀锋把她的手割的鲜血淋淋!封凌霄急忙从她手里夺下刀子,抓起她的手腕带她进屋拿药止血。
“离我远一点。”
并非命令亦非请求,声音不大,足以让他听到。
封凌霄犹豫了片刻,放了手。
祈云筝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消除了紧张,得以顺畅呼吸。“不要再靠近我。”
爱了,错了,罢了,她输的起。
良心什么的,都拿去喂狗好了,她要是再心软,她就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剁碎了,拌成馅做成包子,拿到街上一文钱一个卖掉!
祈云筝远凝着他,扯开一抹淡泊到冷漠的笑容。“封王要是真想救周将军,就放了我们母子,不然,就算陛下把胸口戳烂了也没用。”
“我不会让你走。”
“那就等着给周将军收尸吧。”祈云筝转身进屋去,封凌霄抢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祈云筝大怒,回身将刀子抵在他脖子上,眼眸,神情无不暴露出森冷的杀气。“我说了,不要再靠近我!”
“周迁罪不至死。”
“那只是封王的看法。”
封凌霄静静看着她,良久,心平气和的对她说:“那么我来替他,这条命你想要就拿去。”
祈云筝明显愣了下。
“死在你手上,也算无憾。”
祈云筝在他眼中找不到虚假的成分,知他认真,只作冷笑。
刀子在她手里,紧贴着他的脖子,只要轻轻一划他就会一命呜呼,再简单不过。他在赌吗?赌她下不了手?他凭什么以为她不会杀他,凭什么有恃无恐敢以性命为胁?他就真的这么笃信她不会杀他!
“你真这么想死?”
“我只是不愿牵连无辜。”
牵连无辜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简直就是笑话!当初知道祈云筝的死讯,他迁怒于她,可曾想过她无不无辜?还是说,封王臣民对他的忠诚正是因为缘于这份不计后果的袒护,他对她不同只是因为她不是他想要保护的人?
祈云筝眸色一暗,收起刀子,转过的背影透出些许萧索。这么多年过去,同样的问题连想一想都会心痛,她到底******爱他有多深!
封凌霄对着她的背影,她的让步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云筝,这条命,我所有的一切,无论你要什么——”
“你以为我会稀罕?”她打断,转过身来,冷冷讽笑悬停在唇角。“封凌霄,你有什么是我得不到,只能在你身上寻求的?卑鄙的胁迫,强硬的囚禁,还是虚情假意的好心?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嫁给云城吗?因为他对我好,从一而终的好,死心塌地的好,就算负尽天下人他也不会负我!”
封凌霄眼中闪现痛楚,而她正一步一步靠近。她的眼睛比夏夜的星星还美,清澈闪耀,然而此时她眼中流转的光华尽是对他的厌恶。
“至于你,配么?”祈云筝笑的猖狂,充满轻蔑。
他沉默,也是默认不配的事实。
做过的事,无论如何后悔都不能弥补,今天的心痛是当初的辜负,他根本已经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封凌霄没有拿到解药,身上又添了新伤。林梧轩对云筝满腹怨言,但碍于在皇上面前,一句责难也不能说。愁云惨雾笼罩了一夜,大夫说不行了,治不了的周将军突然恢复了正常。虽然身体被药物折磨的十分虚弱,但基本已经无恙。
封凌霄听说周迁没事,也是这才明白云筝打从一开始就没想杀他……他总以为他明白她,却一再一再误解,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林梧轩从周迁那儿过来,见大夫低头守在一边,说道:“皇上,再让大夫给您换次药吧。”
封凌霄抚着桌上的茶杯,目光如凝,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大夫看看林梧轩,小声询问他要不要过去,林梧轩叹气,摇了摇,让他先出去。
——封凌霄,你有什么是我得不到,只能在你身上寻求的?卑鄙的胁迫,强硬的囚禁,还是虚情假意的好心?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嫁给云城吗?因为他对我好,从一而终的好,死心塌地的好,就算负尽天下人他也不会负我!
林梧轩走前正要开口,忽听一声脆响,茶碗碎在皇上手里。
封凌霄看着自己手,感觉不到痛,只想她宁愿狠下心伤害自己也要逼自己清醒!他辜负了她,伤透了她,时至今日他的错误仍然一直在折磨她——他都不能原谅自己,又怎么冀求她原谅?
“朕亲手毁了一切……”
“怎么才能让它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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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两日的意外,原定的启程计划推迟,他们不得不在边城多住几日。
小孩子生病,去了病因,马上就活蹦乱跳,与平日无异。祈云筝担心她病刚好,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哄着在床上玩,不让她到处乱跑。
下午的时候,祈云筝哄她睡了一觉,直到傍晚才叫醒她起来吃饭。小玥儿睡了小半天,晚上眼睛亮亮的,一点也不困。
“娘!”
“嗯?”
“带玥玥出去玩?”小玥儿见她在收拾东西,眨着大眼睛好奇的问。
祈云筝把布包系好,转过身来。“玥儿想去吗?”
“想!想!”
封凌霄受伤未愈,周迁没有恢复体力,没有他们的妨碍,外面这些侍卫拦不住她。祈云筝打算到了子时制造点麻烦就带着女儿走,谁成想那么巧,到了子时,城中起了大火。
衙门人手不够,火势蔓延很快,林梧轩领了皇命带随军前去救火,别苑人去一空。祈云筝拎了布包,放倒守在外面的侍卫,领着女儿翻墙走人,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在墙头看到一帮黑衣人潜进了别苑。
“娘。”祈玥扯扯她的衣袖,指着另外一个方向。
那边也有。
祈云筝望着边城另一端烧起的大火,料想对方敢于公然行刺,必是自信准备万全,万无一失。
但问题是,在封国,想要刺杀封凌霄的人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