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货车从严宅出发,开往老班主的林家镇,但才走了一个多小时,车在一个分岔路口上停了下来。
“老板,去林家镇的路被封了!”新雇来的司机指着前边不远处竖起的黄色牌,说前边在修路,车没法过去。
何进道问:“还有别的路吗?”
司机说有,但那条路很烂很窄。
何进道再对司机说:“哪一条路去林家镇最近?”
“这当然是小路近,刚才咱们不是经过了个山坡吗?就从那山坡下去,沿着小路一直走,一天的功夫就到林家镇了,要想更快,就从树林那穿过去,但是,树林那条路只够人走,连摩托车都开不过去。”司机道
何进沉吟了片刻,说道:“好,你扭头回去,把车开到那个小坡上。”
司机扭头,将大货车开到了那个小坡上,陡坡下面的确是有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路,有不少的摩托车,都顺着小坡的分岔口拐下去,将车从泥水路开下了山地路。
何进道给了司机一些钱,叫他在附近帮忙找几个大力佬过来。
大力佬,就是抬棺人,但这个称呼有点儿晦气,民间一般都称呼为大力士或者大力佬。
货车司机不知道何进道忽然找大力佬干嘛,但没人跟钱较劲,立即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而趁着司机去找人时,何进道叫我在凉茶铺里等着,也离开了。
过了半个小时,何进道再回来时,提着一个很大的布袋,这种布袋价格很低廉,材质跟三色防水布差不多,一般人们都用来装被子,或者是搬家时装杂物而用。
再过一会儿,司机也回来了,因为是本地人,找几个抬棺人也不是难事,何况何进道给了足够的钱,钱是动力呀,那些个抬棺的还不飞快的从家里奔来。
当货车司机打开车卡,看到车卡后的两幅棺材时,脸都绿了,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老板,原来苦这是一趟“白”活呀。”货车司机丧着脸道:“你好歹跟我提前说说,让我准备下避晦气的东西呀,现在好了,活接了,棺材也见到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洗掉这晦气呀。”
何进道懒得理他,直接甩了一小叠毛大头过去,毫不客气的道:“把车开回严家门口去,你爱咋洗咋洗,本道长懒得管。”
司机顿时眉开眼笑,接过钱,屁颠屁颠的上了货车。
那几个抬棺人见何进道如此豪阔,个个眼里都暗自窃喜,给死人抬棺这行,得到的白事钱向来都不少,何进道越大方,就说明这次活的酬劳可能会更高。
何进道很大方的请八个抬棺人到饭馆里饱吃了一顿,又稍微喝了些烈酒提神,这才让几个抬棺人抬起棺材,从山坡的小路拐了下去。
沿着这破破烂烂的山地路一直走,走了几个小时后,天也渐渐的黑了下来。
何进道的性格很谨慎,在抬棺人身上再次确定了去林家镇的路,最后得出的结论,和刚才的司机如出一辙。要想快,就从树林里穿过去,否则就沿着小路一直走,但小路要兜个圈子,会浪费半天的时间。
何进道毫不犹豫的从树林里穿过去,可是树林的路真的很窄,而且到处布满了荆棘草,八个抬棺人刚靠近树林,就跟何进道说这路太曲折太窄了,四个人前后一副棺材,根本就没法走。
何进道抬头看了眼天色,朝这几个抬棺人挥了挥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抬棺人接过何进道手里厚厚的一叠钱,神色里有些失落。夜活一向是酬劳最丰厚,钱最多的,眼前这主顾出手阔绰,要是能帮他走夜活,那更不用说了。
可是,这主顾性格也是怪的很,荒山野岭的,居然要几个抬棺人直接把棺材放这里?
八个抬棺人接过钱,临走时的神色都有失落,但同时看向何进道的眼神都充满了怪异,要不是白事这行忌讳多问,八个抬棺人恐怕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道长呀,你这是啥意思,把棺材放这却叫抬棺佬走了,难不成这棺材要我们两个抬呀。”我瘫在地上,走了几个小时路,脚都快要磨破皮了。
“对,就是我们自己抬。”何进道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啊,别闹了道长,我可抬不动这玩意?”我直接跳了起来。
何进道则摆摆手安慰道:“稍安勿躁,等天再黑点时,自然见分晓。”
说着,何进道就在旁边坐了下来,拿出些准备好的面包和我一起吃了起来。
夜,渐渐深了,树林里的光线也幽暗了下来,虫鸣声在黑夜里响起,林中两旁的树林摇曳,月光,透过茂密的叶子,流水般泄了下来。
“时候到了。”何进道抬头看了眼月色,然后打开了带来的布袋,飞快的从布袋里拿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毛笔,黄纸,柳枝,清水,还有煤油灯,桃木剑,三牲水果,最显眼的,还是那个发亮的小铜锣和铜锣锤子。
“何道长,你这是要……”看着这些东西,赶尸两个字顿时浮现起我的脑海。
何进道则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嘿嘿,这手艺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一时手痒,心想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忍不住想重温一下。”
“可是,万一要是被活人看到咋办。”我心里此刻也跃跃欲试,对传说中的赶尸充满了好奇,但是,我不得不考虑,这一幕要是被活人看到,只怕能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这树林不是很少人走吗?如今又是夜里,又会有几个人经过?再说了,有人看到也好办,就跟他们说,这是在拍电影不就得了。”
“那到了林家镇之后呢,总不能赶着两具死人进屋吧?”
“这更好办,赶尸只能在夜里赶,到了镇上以后以后,我们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寻个店,买一副棺材装进去,花钱雇上几个人,送到林家不就得了。废话少说,本道长要做法叫魂了!”何进道铁了心要过一把手瘾。
地上的两根红蜡烛已经被点燃,三牲和水果都已经被摆好,何进道手拿着桃木剑,在香案前踏起了一种奇怪的步伐。
这种步伐就像一个人在疯舞,脚膝半弯着,来回的兜着圈子,然而,当仔细看时,就会发现,其实何进道脚下的路线很像一个八卦。而且这种步伐,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神韵。
对,就是神韵,看着很容易令人着迷,仿佛山川天地,周天内的未知,离自己更近了,神秘而敬畏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
然而,你只能体会,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感受。
这种奇异的步伐,名为步罡
相传,大禹治水时,在南海之滨见到一种大鸟会禁咒术,大鸟施咒的时候总是踏着一种奇怪的步子,能使大石翻动,於是大禹模拟其步伐,念咒时常以此步配合施展,所施之术无比灵验,因为是大禹所传,因此叫做禹步,最初时只是三步九迹,步伐似鸟,因此又名:跛步。
后来被道教沿袭,道教崇拜日月星辰,而禹步的三步九迹又早有北斗七星之像,道教感念星辰,发展出了数百种禹步,因五方星斗在道教中被称之为“罡”,所以,禹步发展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名字:步罡。
斋醮、作法、禁物,通鬼神,都离不开步罡,对步罡越理解,所施展出来的法术威力也会越来越大。
法师在十尺地里,踏罡步斗,融九州,八卦,星纲于脚下,因此外人看着法师脚踏步罡,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是有明悟,或是内心惊悸,这其实是因为,步罡里,融合了文曲天禄七星,乾坤八卦等诸般玄妙。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魔王束首,凶秽消散,道气长存。”何进道脚踏着步罡,手掐着指决,口中朗朗念咒,剑丙遥指天上北斗。
道袍无风自动,一股苍黄而神秘的气息在何进道身上荡涤开来,草木为止一肃。
辰州赶尸,分为以下步骤,净秽,招魂,摄魂,移尸,走魄。
人死以后,命魂时常在墓地中徘徊,如没下葬,就会跟在棺椁不远处,辰州赶尸,就是控魂走魄,道士将死者命魂招来,再封住七魄,从而行尸。
但在招魂之前,必须要净秽,净秽咒相当于道教的金光神咒,有以正气荡涤妖邪的神效,这是为了在做法时,附近的阴性灵体趁机附进死尸的身体。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河边野处庙宇村庄,宫廷牢狱,坟墓山林,虚惊怪异,失落真魂,今请山神,五道游路将军,还请将xx魂魄速速招来。”烛火摇曳,净秽以后,何进道开始了招魂。
阵阵阴风忽然吹起,树林中比较幼小的枝桠儿微微一弯,而何进道已经抓起了香案上的七星灯,以剑指牵引,将老班主与冬香姐的魂头收进了七星灯里。
七星灯的本体是一盏简单的煤油灯,但灯盏被黄符折成的正方形小蓬包裹着,何进道将魂头收进七星灯里后,立即贴上了张符咒,紧接着放进灯瓮里,让我抱着,接着又回过身来,屏起呼吸写符。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杀鬼路,开地府,留人门,破鬼胆……”毫笔挥动,两张“镇尸符”一气呵成。
长方形的符箓上,三清为头,符瞪内书着“大将军在此”下面是符胆。此符多半用于镇尸,符上的大将军指的是捉鬼天师钟馗。
何进道将两张符咒贴在老班主与冬香姐的额头上,又封住了七魄的窍位,才施施然的转过身,用手抚了抚身上的灰尘,油然喝到:“敲锣,上路。”
“锵……”我一手拿着铜锣,不对,这锣应该是喜神锣了。另一只手,拿着锣锤,往锣上敲了一下。那厢边,何进道立即应声喝道
“喜神锣响,君子还乡,六畜勿近,生人回避。”
我拿着喜神锣,而何进道抬着神瓮,走在两具僵尸前头,奇怪的是,这两具尸体走起路时,居然不像老人们说的一蹦一跳,双手更没有僵硬的伸直。而是像正常人一样迈着步子,只是,稍微比正常人走路要僵一些。
但在我看来,这已经是大出意料了,于是乎,我朝何进道问道:“道长啊,僵尸不都是一蹦一跳的吗?怎么他们却是在用脚走路呀?”
“瞎扯,僵尸嘣跳,要么就是伪道贩毒,用竹竿撑着,要么就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不懂赶尸步,行路的节奏和踏地的位置不对,所以僵尸才乱蹦乱跳。”何进道解释完了以后,摆手说:“别废话了,继续敲,刚才给你的袋子里有纸钱,一边敲一边洒钱。”
大半夜的敲锣,怪不习惯的,我又看向何进道,见他手捧着灯瓮,不禁郁闷问道:“道长,赶尸又要又要敲锣又要捧灯瓮,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这锣,真的一定要不停敲?”
“总得给徒弟找些事干吧,要不师傅捧灯,徒弟没事做就犯懒。”何进道说
汗,这话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语对。
“本道长当年也是这样过来滴。”何进道白了我一眼,甩甩手道:“少废话多做事,做事要做全套,继续敲,让本道长多喊两声,过足瘾。”
“锵……”喜神锣声刚下,何进道又立即喝道:“喜神锣响,君子还乡,六畜勿近,生人回避”而我一洒纸钱,又立即借着喊:天无忌,人无忌,百无禁忌,万事如意……不对,是万事吉利。
久而久之,这竟然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节奏,而两人两尸,就在这样奇怪的节奏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