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苏江北很喜欢这个打招呼的方式,不管到底与人相隔多久见面,他都会说这四个字。
郝思嘉习以为常,却又意外地感到陌生,迟疑稍许,只应了个“嗯”。
“忙吗?”听苏江北的口气,他似乎又清闲又愉快。
举着电话的郝思嘉并没有在意他问的问题,反倒是思绪飘散,想到了别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有些虚伪——明明答应了傅盛朗,说要找个机会答谢苏江北,可她从来都没把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过。
以至于她根本也没有关心过苏江北现在在哪里工作,境况如何。
她就这么不在意苏江北吗?
显然又不。毕竟他的身上还隐约可见她青春的影子。
“嘿,听得到吗?”苏江北再次开口问话,才拉回了郝思嘉游走的思绪。
郝思嘉支吾着又“嗯”了一声。
“说话不方便?”一段时间不见,苏江北好像比以前成熟和沉稳了。
或者他原来就是这样的吧,只不过在大学毕业之际被就业、转户口的各种压力逼迫得有些暴躁。
遗憾的是,郝思嘉似乎只记得那个夏天里暴躁的他。
习惯了郝思嘉的迟钝的苏江北,浅浅笑着自己说下去,“我就一件事,很快说完。这个周末,也就是大后天,是我25岁生日。美院创业协会的那群后生说要帮我办个生日聚会。我觉得主意挺好的,也就答应了。就想问问你大后天有空吗?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话说得很明白,郝思嘉却想得很复杂。
她可不能贸贸然再去人多的地方。以前在学校就很打眼的她,现在被媒体哄抬成公众人物,不用想也知道几乎走到哪都会招来各种一轮。
“我希望你别拒绝我。”苏江北的声音听起来突然有些沧桑,“过完这个生日,我打算跟公司辞职,回Q市陪我爸妈了。”
Q市是苏江北的家乡,他在那里出生长大,直到高考后才离开那座三线小城市,来到繁华复杂的T市。
郝思嘉以前听苏江北提过,他父母一世都在小县城里生活,很向往大城市的日子,所以一直期盼苏江北能够在T市落地生根,然后把父母接到T市安度晚年。
怎么忽然说要回去了?
郝思嘉有一刹错愕。
她已经不再是陪伴在苏江北身边,听他唱歌、看他做搞怪小动画、陪他一遍遍看动画片的人了。
郝思嘉记起苏江北很喜欢一部粘土动画《玛丽与马克思》,记起他曾笨手笨脚地用粘土给她还原电影里的主角形象……
人这一生会遇见的东西真是难以预测。以前郝思嘉看苏江北捏动画人物的时候,以为这是她这辈子遇见的最可爱的会在她面前玩泥巴的男人。
但后来她还遇见了傅盛朗。那个年长她很多的“大叔”,看她忙碌在孩子们中间,于是自觉自愿地说“我自己会玩泥巴”。
“思嘉?”苏江北在电话那边再次轻呼郝思嘉的名字。
“好,我会去的。你把具体的时间和地址发给我吧。”
长久的沉默后,郝思嘉终于如梦初醒般地说了一长句,而听到这一长句的苏江北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释放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好,那你一会儿记得看微信。”
车灯在眼前模糊成了斑斓的光点,郝思嘉又出神了。
到了目的地,司机师傅提醒她,她才恍然回神,付钱下车回到既是办公间又是住所的纪时。
回去后,艾琳最先发现郝思嘉心不在焉。
起初艾琳以为郝思嘉是谈话谈了一夜所以疲倦了,于是提醒她洗澡休息。
郝思嘉却推说自己不累,想一个人坐坐。
尽管艾琳看出有事,但因为她和郝思嘉两人还不够亲密,不方便深问,所以便把情况告知景立风,让他来了解。
果然,景立风还没开始撬话,郝思嘉自己倒先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苏江北打算这个周末办生日会,邀请我去。我答应了。”
景立风大彻大悟般夸张地张着嘴点头,一并发出“啊”的惊呼。
郝思嘉冷然横过脸,“要是敏莉在,肯定会一边揍你一边骂你落井下石幸灾乐祸。”
真可惜啊,可惜敏莉不在身边,要是她在的话,或许就不用她一个人闷头思前想后了吧。
“好了我不逗你。”景立风抓起抱枕搂在自己胸前,“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郝思嘉侧头看了他几秒,慢慢有了主意。
“你可以想替我想想送什么好。既然决定去了,礼物肯定是要送的。”郝思嘉摊开掌心,掰着手指头数算,“他25岁生日……”
艾琳在旁独自品新买回来的红酒,看郝思嘉专心致志的样子,忽然有些替远在大陆另一端的傅盛朗担忧。
不会等他回来的时候,美人已经跟别人了吧……
郝思嘉和景立风倒是都没有察觉到来自身旁的担忧目光,他们俩凑在电脑前,把各大电商网站都浏览了个遍。
“送什么能显得又用心,又不那么用心呢……”景立风托腮自言自语。
郝思嘉忍不住横他,“什么用心又不用心?”
“我还不知道你啊?”景立风拱拱鼻子,又要笑她,“这份礼物既要表达你是尊重他的,但又不能让他误以为你还在乎他,还想挽回这段感情,所以你才忧心啊。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对对,真是聪明绝顶。”郝思嘉窘得耳根发麻,推搡着景立风,让他不要盯着自己看,“快帮我找,礼物的事就交给你了。”
景立风最终帮郝思嘉选择了男士香水作为礼物。香水这东西客气大方,但不一定合用。这倒是正符合郝思嘉的打算。
郝思嘉如约而至,好在前来参加苏江北生日聚会的大多数是师弟师妹,同届的同学并不多。郝思嘉紧张兮兮的心情稍微缓解。
生日聚会的地点选在了位于东江上的沙王岛,岛上面积很小,但因为岛的地势低,四面环水风景好,环境好,就被开发成了一个烧烤点。
从下午三点开始,一群吵吵闹闹的年轻人就开始清洗食材、准备烤烧工具,忙得不亦乐乎。
郝思嘉自知性格慢热,不擅与人主动攀谈,可是来都来了,自己又是学姐身份,总不好什么事都让学弟学妹包办,于是卷起衣袖也参与到洗菜的队列中。
被另一小撮人强行推去玩桌游的苏江北看着和学妹们一起坐在石凳上串肉丸子的郝思嘉,一度错以为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因而有些心疼,准备过去接过她手上的活计,替她做完那些。
然而,他的行动却被一个矮小的身影制止。
“学长想去哪?”矮小人影摊开双臂,横挡住苏江北的去路。
“我——”苏江北刚刚张口就记起郝思嘉已不是他女朋友,说到一半的话噎在喉头。
挡住的苏江北去路的是小他两届的学妹周亚玲,当初在仲夏工作室协助立夏完成创业初期所有工作的正是她。
因为在学生社团工作勤奋,周亚玲现在已经接管了苏江北曾经所在的校内创业协会的一半工作,成为该协会的副会长。
这一次帮苏江北办生日宴会,就是她最先提出的。
如若不是上一次周亚玲在仲夏工作室质问郝思嘉,郝思嘉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后来还是从立夏口里听了几次才注意到。
周亚玲指指凉亭里的几个同学,“学长不是说好了去玩‘杀人游戏’的吗?又想去哪?你都卸任了,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协会里的成员们又不是小孩子!”
她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将苏江北刚才的行为解读成“要出帮助学弟学妹们分担工作量”,铺了个大台阶让苏江北走下来。
“嗯,那不操心了。”苏江北清寡一笑,回转身子向凉亭走去。
周亚玲盯着苏江北的背影看了两秒,而后在无人察觉之际,回过头去,一眼从人群里拎出了郝思嘉。
她有什么好?长得不是最漂亮,性格一点也不温柔,还不懂做人!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勾引男人的。
“亚玲快来啊!就等你了!”
身后的凉亭里传来同学的呼唤。
“好啦好啦,催什么啊!”周亚玲笑着,沿石阶三步两步跳上去。
渐渐日暮黄昏,斜阳将沙王岛照得光彩四溢,给初秋的江面笼上一层浅金色的薄纱,林间的树木花草散发出芬香,营造出浪漫的气氛。
凉亭里的同学们都岸边那群叽叽喳喳、为美景所惊呼的家伙勾去了注意力,纷纷丢下游戏,趴在凉亭扶栏上欣赏大好秋色。
周亚玲的注意力只系挂在苏江北一人身上,她的余光里牢牢锁定他的身影,却发现他并没有一惊一乍地跑开。
“亚玲怎么不去玩?”苏江北一个人慢慢收起桌上玩剩的牌和道具,像个大哥哥似的无限包容宠爱地看着周亚玲。
周亚玲被问得哑然,她只顾着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却没注意到自己也随着他的行为而成了不同于众的一个。她免不得因为窘迫而脸烫。
周亚玲的无言被苏江北理解成另一番简单可爱,他不忍看她为难的样子,便主动拎出另一个话题。
“这次的生日会真是谢谢你了。”苏江北看向拿着手机拍个不停、热闹欢呼不断的人群,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好久没这么热闹地跟大家一起聚过了。”
“你开心就好啊。”周亚玲故意说的直白,希望这显而易见的心意能尽早被苏江北觉察。
可是,苏江北只把这句话当成了最动听的祝福,他望向郝思嘉的眼神越发显得遗憾。
嘉嘉,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如果你肯继续陪伴我,这座城市或许又会温暖而充满人情味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