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爷爷的书房里待了近一整天,直到外面黑幕高挂,方才觉晚。出了门,雪已经停了,风却依旧肆虐,突然一阵严寒倾袭而来,顿时清冷了不少,眼神凝聚,黑暗中眼到之处却全是一片白雪茫茫,竟比一般的夜晚光亮许多,昏暗的路灯下,白雪闪亮着淡黄的光芒,越发耀眼,竟如同一颗颗细小的宝石般晶亮。
院子里的腊梅已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披了一层厚重的棉絮一般,压弯了腰肢,却依旧不忘在风中摇摆,展现婀娜身姿。
拨开眼前的一株腊梅,掠过头去,朝着新屋走去,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就像是为我的离去,奏起了欢送曲。
今晚注定是不安静的,至少我还有白雪肯为我唱歌,如此心中一阵苦笑,连它都发觉了我心中的苦闷,为什么那个人竟是如此狠心,铁石心肠地杳无音讯?
心里藏着很重的事,步子不知不觉也越发地沉重了,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若是我回头看,一定会看见身后,越陷越深的脚印,一如当初陷入落风的牢。
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亮着灯,可我站在门口,却犹豫着不敢迈进,因为此时此刻心中竟比早上出去的时候还要烦闷。
想了想,顿了顿,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是收回了脚步,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为将近过年,村子里到处都是喜庆洋洋的,热闹非凡,空中时不时还升起了硕大的烟花,优雅地绽放在夜幕中,五彩斑斓,为迷茫的人,照亮了方向。
我,在心的牵引下,光亮的指导下,一步步地朝着那个被我封闭已久的地方迈进。其实每一步都迈得很沉重,可我却依旧不想停下来,我只想逼迫自己去面对,面对曾经不肯面对的事实,或许从此以后,我能活得更轻松,更快乐,至少不必为那狠心的人,作践自己。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夜看不出时辰,只觉得身心疲惫,待一幢富丽的别墅映入我的眼帘时,眼被蒙上一层水雾,看得有些不真实,恍若梦境。停驻,缓缓伸手,想去戳破不真实的梦,可瞬间身上的雪花在微微颤动下抖落,这才发觉,一切都是事实。
心越发地沉重,封存多年的记忆顷刻间如泄堤山洪般倾袭而来,微微有些窒息,脚也如灌了铅般沉重,迈不开一步。静静地看着几步之遥的铁门,却又仿佛千里之遥般,触碰不及,当真是咫尺天涯。
正当我陷入这突然的记忆,无法自拔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一声沧桑带着不确认般的询问声:“是,是染染吗?”
愕然,身子一僵,这声音很是熟悉不已的,却也是多年未曾听闻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滑落,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对面的人,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染染,真的是你!”林嫂惊呼,泪顺着那被岁月侵蚀的脸留下的沟壑顺流而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紧抓住我的衣袖,再次重复:“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已经将近三年未见,林嫂已然不复当初的红光满面,更多的便是被岁月风蚀,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更苍老了些,也佝偻了些,看来她这些年也过得并不算好。好一会儿,情绪才微微平复,泪收住了,反握住她粗糙的双手,关切而哽咽地问道:“林嫂,这些年过得可好?”
原本还情绪激动的林嫂听我如此一问,被我握着的手一僵,脸色也十分地苍白,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她此刻越发显得苍老,明明只有五十来岁,却像个年逾古稀的老妇,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哀伤。
见她沉默,我便知道这些年她真的过得很不好,甚至有可能经历过什么重大的变故,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是暗暗悔恨,因为落风的关系,我总是故意地去忽略和他有关的一切,若我不没有逃避,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而她也不用落得如斯地步。
只是再怎么后悔,事实就是事实,世界上也不曾有后悔药卖,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不要让今天成为将来的悔恨。
想通了,心情便也好多了,重遇林嫂,让我暂时忘记了方才的痛苦和挣扎,待完全平静下来,方才疑惑,为何这么些年他们都不曾回家,林嫂却还是会出现在这儿?想了想,问道:“林嫂,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嫂已经稍微平复了方才的难受,神色复杂地看向我,一声沉重的叹息过后,便暗哑道:“哎,他们一家也是命不好,谁知道芷汀会突然就……”林嫂突然顿住了,见我并没有太大的激动,而且还很不同寻常地平静,这才了然,紧张的情绪微微松懈,接着道:“在那不久之后,他们便辞了我,可是我真的舍不得这儿,舍不得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所以,没事的时候,会经常过来打扫,他们哪天回来,也能住的舒坦些。”
说着说着,林嫂的泪越发地汹涌,暗暗地用衣襟抹了抹,随而抬眼望着我,关切地问道:“染染,病可好些了?”
我微微点头颔首,示意不用担忧。心中却五味杂陈,她突然提起落伯母,我的心又揪得生疼,那个明媚的女子就这么香消玉殒,我不敢想象,那对于落伯父和落风来说是多么痛,多么沉重的打击。我永远都忘不了上次见到落伯父时,那个萧索落寞的背影,而这也是我急切地想要寻找到落风的原因。
“那就好,那就好。”见我无事,林嫂不断地重复着这句,怔了一会儿,林嫂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抓着我的手,说:“染染,你,你……”
她说了半天,终究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如此慌张,我倒是被吓了一跳,只得压住心中的害怕,安慰道:“林嫂,别急,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饶是如此,林嫂却依然不肯松手,也不开门,抓着我的手,力道更紧了些,急切道:“染染,你你是不是,见过落晨?”
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紧张,我只能如实点头。谁知我刚承认,林嫂脸上的表情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更加紧张,无力地松开我的手,喃喃道:“原来,原来还是什么都和你说了,他,他怎么忍心?”
虽然她的声音很低,可我却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不由得疑惑,为什么林嫂会说落伯父狠心?难道只是因为他告诉了我落伯母已经去世的事实?还是落风已经变了的事实?若是如此,也谈不上狠心一说啊,难道,落伯父还有什么事隐瞒着我?如此一想,顿时全身一身冷汗,唯恐还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我。
暂时压制住心中的不安与担忧,想从林嫂这儿知道落伯父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可这又不能直问,不然落伯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瞒着我了。缓缓地握紧林嫂的手,问道:“林嫂,你和他们一直都有联系是吗?”
我以为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岔开她的关注点,林嫂会在不经意间透露些什么。可她却好像被我刚才的话魔怔了,一直呆呆地自言自语,根本就不再有空暇理会我。
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虽然真的很急切的想知道,见她这样子,就知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了,干脆退而求其次:“林嫂,那我们进去吧,我,我想进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话一出口,林嫂却像是回了神一般,并不急着开门,而是在我转身后,陡然声音冷冷地问道:“染染,你会,会放弃落风吗?”
我一怔,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我知道现在顾不得这些了。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转身,盯着她急切地眼,道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林嫂,你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又怎么忍心放弃他,只是现在,我想尽一切办法,却依旧无法找到他,他似乎真的不想见到我,落伯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真的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想我会尽力的,希望自己不会累!”
林嫂非常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话,随而脸上的紧张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只是若有所思地沉思了许久,松了口气,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染染,你真的是个好孩子,记住,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他,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才是他最重要的人。”
说完,林嫂就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我的手心,说道:“从今往后,它就交给你了,你时不时就过来看看吧,我也没有能力再照看了,这也是芷汀去世前的心愿,你万不可推辞。”
我本想推回,动作方做一半,却被她后面的话生生地给制止住了,只能无奈地接过这串看似轻巧,却是万般沉重的钥匙,怔怔道:“给我?恐怕我终究会辜负您和她的期望了,我怎么会是毕竟他最重要的人》?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想,我又有什么理由能够如此……”
林嫂用手止住了我的话,摇摇头嘱咐道:“万不可灰心,我相信不管落风如何变,你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不一样的,切记,有些道听途说万不可全信,要学会用心去感受,而不是用眼睛去看。眼睛看到的会骗人,可心不会骗自己。”
说完,林嫂便转身离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落寞,和这个房子有关的人都走了,就连林嫂都走了,徒留我一个人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