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十一月。
夺嫡战开启已经五日。
轩辕六指背着双手站在窗边，墙角的杂草不安的起伏，天边的月亮渺小又疏远，风静静得吹。这时她静的就像是一座石雕，哪怕千万年也换不来她惊鸿一瞥。已经五天了，这五天过的风平浪静，那些名义上的兄长也都不见人影，想必是寻找帮手去了。
自己呢？
敲门声。
轩辕六指回过神来，整了整衣衫，并没有回头，“进来。”
武林推门而入。
“怎么？”武林挠着脑袋上的“杂草”，满面的无精打采，“轩辕大小姐这是有何贵干？白天不能说清楚，非要夜晚才能开口。莫不是你有一些身体上的冲动需要排解？还是说你看不上王府中那些人高马大的侍卫，非要尝尝我这瘦得没有二两肉的人干？来来来，就算被榨干，我也满足你！”
回应他的是一株盆栽，连树带着盆一起丢过来。武林稍微侧身就轻松躲过，那盆栽撞在门上，落地摔碎。
轩辕六指嫌弃的看着武林，“武十三，你他娘的就不能说些好话？还是说你是连人话都不会说的畜生？”
武林咂咂嘴，这话怎么咋听咋不是滋味？
“说吧，找我啥事？”武林摊摊手，也懒得跟这小娘们计较，毕竟人家老子是轩辕山河，虽说他俩人不对付，但要是真的惹毛了轩辕六指，那跟自己过不去的可就是山河王了，可就真的没法子求饶了。
轩辕六指显然是没想到武林会跳过两人的口角，怔在了窗边。她盯着武林看了又看，最终挥了挥手，打乱那些糟乱的思绪，“你变了……”
武林一愣。
变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变了，从云城没了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变了，他开始旅行，走过一座又一座城，一路上没什么认识的人，没多少机会说话，也没多少感觉。可碰上了轩辕六指，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自己变了，开始能说会道，变得油嘴滑舌，开始犯贱，讨人嫌弃，开始抛弃眼中的浑浊，找回清明，开始变得不再是自己。
不再是死小孩。
武林忽然冷下脸来，“你找我要说什么？”
轩辕六指撇撇嘴，一副“我早就算到你会摆出一副死人脸”的表情。她伸手在窗沿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说：“我想让你帮我。”
武林听了也不觉疑惑，自顾自的走到床前，揭开纱帐，躺在了轩辕六指躺了四五天的地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他轻轻说：“你真的要参加夺嫡战？别傻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这一辈子就该好好的学习三从四德，女工刺绣，然后找一个好人家嫁了，从此就平安喜乐是最好。”
他十六岁之前一直觉得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追求，安心守着自己那块田，攒一些钱财，娶一个不好不坏会做饭的姑娘，忙里偷闲平安喜乐然后死去不是很好吗？可是不该有的都一一实现了，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只想娶妻生子安心死去的死小孩，那些曾经该有的都没有了，自己梦中的一切都在梦醒的那一刻离自己而去，再也抓不回来。
就像活了一辈子的老爷子，那些镌刻在记忆深处的侧影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模糊，总有一天会逝去，再也不会想起来在某时某刻某条流水潺潺的小溪畔，有这么一道清丽脱俗的影子映入心底，她的发梢飞扬，隐约带着阳光。
可是……
可是。
可是！
总有一些情绪要抱着某些人才能倾吐；总有一些时候要看着某些人才能安然睡去；总有一些时候，会忽然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拼了命也要想起来。
武林翻了个身，用背部对着轩辕六指，声音低沉：“你歇歇吧，我不会帮你的，再说了，王府那么多高手，你为什么非要找我？”
轩辕六指的性格武林早就摸透了，只要是自己想的，就一定要做到，不择手段！正因为清楚他的性格，所以他不会规劝她放弃什么夺嫡战，也不会跟着瞎掺和。安心的在王府过几天平稳日子，然后上路去下一座城。
轩辕六指离开窗前，走到床前，伸腿一蹬，把武林踢得挪了一个位置，自己安心躺在他的身侧，武林好像睡着了，没有动静。
“我要赢。”轩辕六指说。
“嗯嗯嗯，”武林含糊的点点头，“你会赢你会赢，你老子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也不用嫁人，只会招婿才对，你……”
似乎没完没了。
忽的一声脆响。武林怪叫一声，捂着脸坐起身。他跟着一巴掌抽在轩辕六指的手臂上，“你他娘的打我干啥？你脑袋没毛病吧？我都把你奉承的跟花一样，你都这么灿烂了，还不满足啊？你这么……”
他忽然不说了。轩辕六指静静的躺在自己身侧，安静的就像是寒冬中开放的花，真的好像一枝花，她头发披散在身下，像是在水中四散的海藻，她面容红润，泛着樱花一般的粉红，她嘴角微翘，上面流淌着甜蜜的光泽，她……
她忽然又是一巴掌抽在武林脸上。
这下倒好，两边都肿了。
武林捂着两边脸不知所措。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在酒肆时的样子，武林两巴掌落在轩辕六指的脸上，轩辕六指不知所措的捂着脸。
轩辕六指坐起身，直勾勾的看着武林，“我老子的一切当然是我的，我确实不会嫁人，招不招婿管你什么事？我要赢！”
说完，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甩在武林的手面上，疼得他呲牙咧嘴。武林算是明白了，自己给轩辕六指的几巴掌她还记着，现在找到机会就还回来了。轩辕六指就是这样的人，你对我好我看不出来，你对我不好，就是磕掉满口牙也要咬死你。
“你为什么要找我？”武林摩挲着脸颊，还火辣辣的疼。他不解的问道：“我在王府中算是实力低下，连门前守卫都比我实力高，还有李玄奇，他最起码也是第三境界的人吧。这里随便挑一个佣人出来实力都高出我一大截，你……是傻的吗？”
“我不傻。”轩辕六指也翻个身，用曲线曼妙的背部对着武林，“他们有实力，你有境界，勉强可以抗衡第三境界，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了。”
武林没法在插科打诨的接下去了。
轩辕六指这话中有太多的孤独了，这孤单如此之大，简直要将武林淹没。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和武林差不多大的女孩会有这么大的孤单，武林只能无言以对。这间屋子沉寂下去，昏黄的烛火不安的跳动，天边的风掠过瓦檐，一切如此静谧。
武林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忽然看见轩辕六指的脖子上有很多细小的伤痕，武林一瞬间明白她的那些孤单从何而来。小时候想必是过的很辛苦，和那些欺负她的人呲牙咧嘴，也曾瞪过清明的大眼睛，看着那些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她那清明的眼睛可曾浑浊？那些细小的伤痕是否还会隐隐作痛？
她不说。
他不知。
情不自禁，武林伸手抚摸那些细小的伤痕。轩辕六指身体僵硬复又柔软，感受着粗糙的指腹在自己后颈摩挲。
“你……”
“抱歉。”武林忽然起身，离开了。
“你……”
轩辕六指没有说完。那只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停在半空，然后落下。像是没有抓住要握在手中的东西一样。
武林推门出去。
武林推门进来。
“你……”轩辕六指看着这个出去进来不超过十息时间的男人。他在这十息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改往日的犯贱，他取出名叫杀生的古枪，眉目冷冽如刀，杀生的铁圈嗡鸣转动，发出细润的声音，青红色的光焰飘忽不定。有说不清到不明的感觉从他身上散开，在那气势下，轩辕六指难得的感觉到有熟悉的气息。
“走不了了。”武林眯着眼睛。
不用他说轩辕六指也感觉到屋外气氛凝重。她顺着窗缝往外看去，有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院中。
如今夺嫡战已经开启五日，就定在这座城中，不论如何，不能惊扰普通民众，谁能站到最后，谁就是夺嫡战的冠军。
想必是有人按耐不住了。
要挑她这个软柿子先试试手。
轩辕六指忽然眉开眼笑，“跑不掉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