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曳笑,角落里的白瓷瓶内三两枝开得正好的梨花,似一处香雪,暖香氤氲,一室温馨。
里屋的芙蓉床上,靠着一位女子阖眼休息,此时听见外间苏逆推门而进的响动,便朝外低低问道:
“说的什么荷叶杯?”声音温婉带笑,可惜似乎是气血不足,靠在床边的一张俏顔就似屋外梨花白,此时大概是乏极了,虽说着话却也未曾睁眼。
苏逆打开桌上的陶罐看了看,答道:“没什么。外头的动静把你吵醒了?既醒了,就喝了这碗药吧,凉的也差不多了。”
苏逆将陶罐内的药汁倒出,竟似清泉一般,自有一股异香,便是无根花的根茎熬的养心之药了。苏逆端着药碗,掀开珠帘进了里间。
原阖着眼的女子缓缓睁开眼,一双秋水眸本该顾盼有神,但此时听见掀帘的响动,也只是迷茫地到处寻找。大约是想看得更清楚些,女子将眼睛睁得更大一些,却还是模糊一片。芊芊十指,在空中只握住了一缕浮尘。
“姊姊。”苏逆蹙眉看着她颓然收回手,端着药碗立在芙蓉床边:“把药喝了罢。”
“逆,我不想再喝这药了。”女子复又阖上了眼:“你这样剜自己的心头血,去熬什么无根花,有一日终会撑不住。我的眼睛已越来越差,我的心也治不好的。何必再这样拖累了你......”
“姊姊,我会治好你的。”苏逆坐在床沿,将药碗稳稳放入女子手里,却并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那碗汤药,并不抬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把药喝了再歇息会吧。天快亮了,我出门一趟,很快便回。”
苏逆起身,女子朝着光亮低低说道:“逆,你能不能......能不能唤我一声,梦暖。”
静谧如斯,烛灯发出“哔啵”的声音,一朵大大的烛花斜斜倒下,最终将烛光湮灭了。苏逆看着窗外渐白的晨曦,终于什么都没说,掀帘出了门。
苏梦暖听着苏逆走出门的声响,缓缓抬起手端起药碗,垂眸启唇慢慢啜饮,而有温热的泪滚入那清泉一般的药汁,苏梦暖感觉喉间好苦。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黛青色的软风绵绵,此时天已蒙蒙亮。
在街上各种早点摊上流连的正是我们的小碗姑娘。其实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出,能有这般光明正大下山丘的机会,小碗哪会那么容易就乖乖回家。
从苏逆家出来,小碗先光顾了几个花园子,采了些晨露,预备带回去给爹爹煮茶喝。这会儿见各路早点摊已摆了出来,白白的蒸汽似是勾人心的媚娘,小碗在自个儿的袖子间摸啊摸,掏啊掏,终于掏出了几粒小珍珠。
“哎......下次要和青龙学随手变夜明珠的仙术才是......”小碗掂着几粒小珍珠,在豆花大娘处买了一碗咸豆花儿。
忽然,街一头传来一阵喧闹,远远看去不就是那寻花苑的鸨母么?面色不善的鸨母带着几个****,正沿街而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你!有没有见过一嬉皮笑脸的锦衣公子,带着一个穿了荷绿色裙子的,大约这么高的‘公子’!”几个****比划着,凶神恶煞地询问路人和摊贩。
小碗正支着耳朵看热闹,此时一听,连忙缩缩脖子。孟章和自己将霜洱带出了青楼,却忘了这霜洱可是寻花苑的大红人,此时人不见了,自是那收了夜明珠的娘子告诉了鸨母,是他们进了霜洱的房间,此后三人皆不见了。
小碗忙将豆花呼呼灌下,烫得龇牙咧嘴,又矮着身子将一粒珍珠塞给豆花大娘,提着裙子准备偷偷摸儿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豆花大娘吆喝惯了的大嗓门一下子就破了小碗的美梦:“姑娘~!大娘这碗豆花不值那么多钱呐~!”
大嗓门招来了本就离得不远的鸨母和****注意,众人向这看来,其中一****眼尖,大声呵斥道:“喝!那绿裙子的!站住!”
小碗吓得脊背一震,提起裙子就跑。身后寻花苑的鸨母和****见小碗逃跑,更笃定小碗就是昨晚的那“公子”,边呵斥边追上前。一时,街上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被追急了的小碗,屡次想使用仙术,却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一旦暴露便是仙界大罪。小碗此刻真是恨不得将孟章拖来暴打三拳,让他看看自个儿办的好事。一面又悔恨自己怎地不早早回了山丘,哪能这么狼狈。
慌乱逃跑中,小碗窜入一无人小巷,耳听得身后追兵将至未至,便要捏诀隐身躲入角落避难。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小碗口鼻,将她拽入一小院的门后。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小碗将要元神归位,手脚乱踢下手肘击中身后人的胸口,只听得身后一声闷哼,一清冷男声在耳边低低说道:“别动。小碗。”
鼻息在耳边浮动,小碗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正是苏逆,立时安静了下来。两人在门后听得巷子内一阵人声脚步喧闹,之后就没了动静。
小碗的脸上还罩着苏逆的手,虽是制香之人,却无各种香气,只清冽如雨后新气,小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一下红了耳朵。
情理之下,应是少女一把挣开,再回身扇少年一耳光,骂上一句“流氓!”可惜,小碗从不是这般的少女。此时靠着苏逆的胸膛,红着耳朵正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流氓。”是身后的苏逆凑到小碗耳边,低低说道。气息吹动小碗因逃跑散乱在鬓间的头发,情况暧昧。
耳朵愈加泛红的小碗一下跳开,颤着手指指着苏逆:“你你你说谁!”
“还有谁?”苏逆瞟了一眼小碗,将皱了的衣衫抚平,却在抚到胸口处停了下来。虽是件青衫,却也看得出胸口一处颜色略深的污渍在扩散。苏逆的手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扫过,急急转身便走。
还未待小碗反应过来,苏逆已穿往小巷深处走去,一转眼就看不到了。小碗撇撇嘴,穿过小巷另一头重又回到了街上,准备赶紧回山丘。
没几步就又路过了刚才的豆花小摊,大娘看到小碗,忙上前招呼:“姑娘,你没事吧?大娘真是差点儿害了你,都怪大娘......”
小碗只得笑着摇头,正想说什么,豆花大娘一下睁圆了眼,摸上小碗的肩头:“姑娘!怎么这么大滩血迹!那些青楼的人打了你么!哎......这可怜见的,都怪大娘!”
小碗奇怪的抚上肩头,果然还是潮湿的血迹沾上手指。小碗皱眉,偏头略一思索,难道是苏逆?!方才门后的是靠着他胸口的......他受了伤?!
小碗暮然回首,身后天已光亮,晨曦洒在热闹的人群中,世间美好,却无那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