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站在树下的张佳强还没反应过来,仍陶醉在喜悦当中。树上的王涛却一手拿着野鸡,一手抱着树干动也不动。原本的欢快气氛被打破了。当张佳强警觉到哪儿不对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顺着王涛惊恐的眼神望去,只见在他面前一米远的树枝上,隐约能看到一条绿色的带子。张佳强立刻警醒到,那不是什么带子,而是条蛇,而且很可能是条毒蛇!
竹叶青!
张佳强打个寒噤。出发前他看过资料,这是种具有攻击性的毒蛇,虽然毒性并不像眼镜蛇那么剧烈,但在这种情况下被咬上一口,也是致命的。更倒霉的是,王涛此刻已完全没有斡旋躲避的余地。他人悬在一丈多高的半空,只消稍微有些动作,势必将惊动毒蛇。目前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处变不惊,保持原来的姿势,希望蛇能自行离开。
张佳强的心揪了起来,他默默祈祷着。
现实显然令他失望,这条蛇一直面对着王涛,不但没退缩的意思,而且缓缓扬起头,频频吐着开叉的芯子。它发现了王涛揣在怀里的那只野鸡,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张佳强发觉蛇身在缓缓向王涛游动,杀机咄咄逼近!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亲眼目睹惨剧的发生是残忍的,他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突然,张佳强听到王涛大叫一声,前方有个东西重重地砸到地上。
张佳强忙睁开眼,发现王涛已仰面从树上摔下。奇怪的是,身上并没有那条蛇,死鸡滚落在一旁。再看王涛,人已昏厥过去。
张佳强上前两步,想到那条竹叶青,抬头望去,蛇仍攀在树上,一动不动,似乎也被眼前的场面给吓坏了。张佳强顿时明白过来,王涛是在被蛇咬和高空坠落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来到王涛跟前,伸手扶起他,一股鲜血从他的后脑勺汩汩流出。张佳强心里一凉,原来王涛落地时,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正好硌在了他脑后。
张佳强急忙为他止血。包扎好伤口后,他将昏迷的王涛横抱到火堆旁,开始等他苏醒过来。
时间在缓慢流逝,对方始终没醒转的迹象,张佳强几次忍不住去摸他的胸口,心脏仍在跳动。他再次默默地祈祷着,愿时间能尽快过去,王涛醒后给他一个宽慰的微笑。但整整一下午过去了,什么奇迹也没发生。最后,天渐渐黑了下来,王涛依然不见好转,置身于茫茫雨林中的张佳强,不禁感到一种莫大的孤独和无助。
怎么办?他不止一次问自己。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张佳强仍睡意全无,反而觉得脑袋越来越清醒。借着微弱的火光,望着熟睡中的王涛,他忽然生出一个恐怖的念头,认为对方再也醒不过来了,或者已成了植物人。这个想法犹如当头棒喝,令张佳强胆战心惊。若事情真像自己猜测的那样,自己该怎么办呢?张佳强想。即使情况没那么严重,假如王涛一直这么昏迷下去,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后半夜,张佳强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张佳强被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惊醒。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梦。果然,声音来自王涛方向。他又惊又喜,昨晚的烦恼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王涛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无力,不断重复着“水”这个简单的字眼。张佳强忙取来矿泉水瓶,抬起王涛的脑袋给他喂。才不过半天一宿的时间,王涛的身体已然垮了下去,像变了个人。他面色苍白,浑身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当水流经他的喉咙时,方能感到他微弱的活力犹存。等水一喝完,又马上睡去,眼皮眨也没眨一下。
但这毕竟是个好兆头,张佳强原已心灰意冷的心情又死灰复燃。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饿得不行了,他已经有很久没吃东西了。他找来昨天中午捉的小鱼,破开鱼肚,清除内脏后先生吃了两条,接着在昨晚的篝火堆上重新生起篝火,煮熟了其余的几条。他吃掉四条鱼后,剩下两条,便在火堆旁一边拔昨天捉住的野鸡的鸡毛,一边等王涛再次醒来。
上午,王涛又醒来过一次,喃喃地继续要水喝,一点进食的欲望和力气都没有,这使得张佳强一筹莫展。后来他终于想出个办法,将煮熟的鸡肉搞烂,掺在鸡汤里给王涛一点点灌。对方每咽下一口,就多添了一丝生还的希望。中午,张佳强确定王涛的情况渐趋稳定后,遂到附近去找寻吃的东西。
遭遇这次意外事故,两人的角色一夜间发生了转变。之前是对雨林比较熟悉的王涛,在扮演照顾者的角色,现在这个任务落在了张佳强身上,令他惊讶的是,这一角色的转换也是如此自然,他陡然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环境适应,张佳强对这片雨林已有了大概了解,寻找食物对他来讲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他没继续前行,而是沿来时路一路摸寻回去。这样做,当然更多考虑的还是安全问题。在这关键时刻,他不希望自己再出现任何闪失。
出事后的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王涛的状况没多少好转,这让张佳强的心重又悬浮起来。当晚他继续为王涛祈祷,盼望来日能出现转机。可后来的事实却是,王涛这天非但没有醒来,他发现他们带去的饮用水也只剩下两瓶了。
水源就要断了,祸不单行。如此一来,张佳强每天的任务里又多出找水一项。这项工作其实做起来并不困难,只需捕鱼时将水洼里的水带回来过滤、煮沸就可以了,工作量却明显加大。最近的一个水洼,离两人的营地大约有一百多米的路程,张佳强几次想将王涛转移过去,但碍于一路困难重重,唯恐途中对王涛的健康进一步造成伤害,最终放弃了。
第四天,王涛仍处在昏迷之中,只有口渴时才醒转,喝过张佳强准备的鸡汤后,又倒头睡去。张佳强的信心在逐渐分崩瓦解,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生命之灯在慢慢枯竭,每次睡下后,张佳强都怀疑他再也不会醒来,可每次的结果都让他出乎意料。王涛仿佛只有一息尚存,但就是这一丝气息,却以莫大的毅力坚守在他的体内,定时将他一次次唤醒。张佳强不禁感叹人的生命力之顽强。
不过渐渐的,张佳强对此也开始变得麻木起来,不再对王涛报多少希望。并且几天来,两人的生活条件也日趋恶化,为了找到足够的食物,他不得不一天比一天走出更远的距离,因为附近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了。但他仍是没选择离开,一如既往地守在王涛身旁,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每次出行时,张佳强也都要带上自制的弓箭,但愿自己能交上好运,猎到一只野禽之类,可这样的事情再没有发生过。
这天上午,张佳强已记不清是出事后的第六天还是第七天了,他继续外出觅食。他决定不再墨守成规,而是选择向前方推进,寻找更佳的觅食机会。眼前的困境使得毒蛇在张佳强眼里,也不再那么可怕,他甚至巴不得自己能遇见一条,捉来解决肚子问题。他没吃过却听人讲过,蛇肉与鸡肉吃起来味道差不多。
这次出行,张佳强收获颇丰,不仅发现了一个大水洼,捕完鱼返回的途中,突然听到一阵“咯咯”的叫声。——野鸡!张佳强立刻抖擞精神,放慢脚步。果不然,离他前方几米远的草丛里有野鸡飞过的身影。他马上支箭追了过去。野鸡最终还是飞走了。不过在草丛中,他发现了野鸡的巢穴,里面的野鸡卵竟有十几枚之多!
张佳强满心欢喜地带着胜利的果实回到驻地。他盘算着,下午或晚些时候再去野鸡窝附近蹲守,运气好的话,没准还有收获。他生火做饭,一边哼着小曲。正当张佳强摊好鸡蛋,准备煮鱼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他——王涛醒过来了!
他一定是被鸡蛋的香味唤醒的。张佳强忙丢下手中的家什,来到王涛近前。奇迹出现了!一直以来处在昏迷中的王涛,竟睁开了眼睛!
张佳强百感交集,眼圈儿顿时红了。
瘦削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王涛口中喃喃有词,说着什么。张佳强用力抹去因激动流下的泪水,将耳朵凑到王涛嘴边。这时他才听清楚,原来对方说的竟是:
“求求你,杀了我吧!”
张佳强的心一下子虚空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会讲出这句话。他直起身,再看王涛,对方也正用浑浊的眼神望着他,然后又把刚才的话无声地重复了一遍,两行浊泪从眼眶里涌出。
“不,你不要这么想,我们还要一起离开这里。”张佳强冲他喊道。
王涛闭上双眼。
“我不行了。”他说,声音细若蚊鸣。
张佳强鼻子一阵泛酸,他想起身边准备好的鱼汤,忙转身去端。王涛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要离开自己,痛苦地哼了一声。
张佳强端来鱼汤,王涛却拒绝喝下去。他两眼无神,死死地盯着张佳强,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杀了我吧!”
张佳强的泪又流下来了。他明白这是同伴对他的最后请求,王涛确实已不行了,这样下去,只能是饱受折磨。
他试着扶起对方,王涛浑身软绵绵的,像摊烂泥一样。张佳强猛地想到,数日前王涛从树上落下时,不仅磕破了脑袋,可能腰也摔断了。一瞬间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念就此坍塌了,张佳强只感到悲从中来。
王涛看着他奔流的眼泪,领会到什么,躺在张佳强怀里不再挣扎。而是老老实实地喝下张佳强喂给他的鱼汤,好半天,鼓起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谢谢。”
接着,他又昏了过去,而且再也没能醒来。
这天晚上,雨林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水不大,但下了整整一夜。张佳强一宿没睡,冒雨守在王涛身边。在连绵的春雨中,他嚎啕大哭,为失去一位同伴,也为自己的无力回天深深自责。那一晚,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
哭完后,张佳强重新思考接下来的打算。理性告诉他,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只有放弃王涛,但良心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最终,还是情感占据了上风,他决定继续留下去,等王涛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再说。
而接下来的一天过去了,奄奄一息的王涛仍顽强地沉酣于熟睡中,并没去世的迹象。另一方面,环境却在不断恶化。雨水过后,天气晴朗,气温持续上升,王涛的伤口开始溃烂,引来了不知从哪飞来的绿头蝇。而绿头蝇,向来有死亡使者的恶名。
这天中午,张佳强继续到两天前发现野鸡的巢穴附近蹲守。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次,他终于成功猎获了那只野鸡。不过在返回营地时,让他惊心动魄的事情出现了!
远远的,与营地隔了一段距离,张佳强就见原本躺在地上的王涛。艰难地扭动身躯,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张佳强开始还有些疑惑,以为王涛又像上次那样醒过来了,等走到近前才发现,根本不是,只见一群绿头蝇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嗡”的一声迅速散开!
原来王涛刚才是在本能地反抗绿头蝇群的蚕食。张佳强醒悟到这点时,毛发悚立,几乎惊叫出声!
这天下午,他给王涛灌的鸡汤对方再没吃下去,全又吐了出来。张佳强顿感万念俱灰。理智再次提醒他,是时候离开这里了,继续下去,无论对王涛还是他自己,都已经毫无意义。
但自己一走了之,王涛怎么办?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活受罪?张佳强回忆起王涛央求他的场景,他的双手颤抖了。他明知自己依言而行的话,对方可以少受些痛苦,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是夜,张佳强重新被去与留的问题搅得夜不能寐。
天亮了,张佳强依旧为吃食奔波。他有意在外面多逗留了段时间,想既然自己不能亲自动手,那么就寄望于自己离开期间,王涛能自行死去。想到王涛现已无法进食,离大限时刻恐怕也不远。一上午他都在外面游荡,中午回到营地时,眼前的景象却几乎让他灵魂出窍!
离很远的地方,张佳强便见到地上的王涛在冲他摆手。他顿时头皮森然,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他马上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肯定是自己的幻觉。等他揉揉眼再看时,那只手仍在朝他缓缓挥动,张佳强的脑袋瞬间炸开了锅!
他紧攥着砍刀,浑身的血液像潮汐一样在身体里激荡。刹那间,恐惧反而激发了潜在的勇气,张佳强觉得自己完全被一种陌生的力量所掌控,一步步向王涛走去,直到他的近前。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成群的苍蝇四下里散开!
他一手捂着鼻子,仔细端详,这才发现,王涛仍闭着眼睛,他的手不过只是一种神经性的痉挛,似乎在下意识地驱赶身上的苍蝇。尤令张佳强不寒而栗的是,王涛的眼睛和鼻孔等处,有白色的东西在蠕动——是飷!
张佳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巨大的恶心和恐惧使他怪叫一声,随后挥动砍刀,冲上前去……
许久,张佳强手中的砍刀一次次扬起,又一次次落下。他的脑袋一片空白,灵魂像是已被强行拖走,背过脸去,不敢直面眼前的场面。
不知过去多久,等他一点点从疯狂中醒转过来,目睹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眼前的情形令他触目惊心。只见王涛已被自己大卸八块,破碎的躯体七零八落地摊开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浆带着浓烈的腥气,溅到他的身上、脸上。
张佳强手持砍刀,痴痴呆立着,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王涛松松垮垮地躺在血泊中,他再也不能动弹了,血浆像一条条虫子,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里流出来,钻入土地中……
然后,张佳强没有任何犹豫,他简单收拾了行装,转身朝远处跑去。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王涛,离开这座雨林!他掉转方向,一路向东而行。不足二十公里的路程,整整用去了四天时间,第五天中午,当筋疲力尽的张佳强终于爬到山顶,见到久违的公路后,当即昏了过去。
后来,张佳强被一辆途经的旅游大巴发现并救起,送往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在那里,他度过了一周的恢复期。
期间每个人对他的经历都充满好奇,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保持着沉默,不愿打扰他。直到一个星期后,他恢复了体智,主动讲出自己的经历。
林区的搜救部门闻讯后,立刻出动人力,去雨林搜寻仍滞留在里面的王涛。经多方查找,最终找见的,也不过是一些破碎的尸体残骸。
张佳强猜测,在他去后不久,很可能有食肉兽发现,并拖走了王涛的尸首。
这就是张佳强当天下午对我讲述的一年前他在云南的冒险经历。内容曲折离奇,又无比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