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的解释还是显得苍白了些，父亲要看到的是结果，一个值得全家人高兴的结果，很显然，现在的结果让全家人又陷入到不和谐的气氛中。
姆妈让父亲打电话给某个亲戚，只要他出马，我可以立刻去林洋上班，父亲不肯，他是那种不愿意求人办事的人，且在交际方面一塌糊涂，我在交际上的一塌糊涂应该也是一种遗传。姆妈说不动父亲，只有在我面前哭泣。
“别人都愿意为自己孩子去求人家，你爸什么都不愿意，这种事情当然是男人去做，难道还让我一个女流之辈去做？”姆妈的抱怨已经不止一次了，她觉得如果父亲愿意做这些事，我也不至于现在还没工作。
我确实有几个比较有能力有人脉的亲戚，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但没利用，父亲与这些有能力有人脉的亲戚走得很远，大概是因为自卑的缘故，毕竟我们家的家境不怎么好，让他有种高攀不起的自卑来。且他也一向认为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要靠自己去成就一番事业。这一点，我也认同，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对我很不利。
父亲不愿求人办事，只有我亲自去联系了，本不愿意的，但姆妈坚持让我联系这亲戚，我也只有一试了。
电话里亲戚一口答应帮我的忙，让我等等，最快两天，一定会有结果。事实上，我明白所谓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一没上门，二没送礼的，人家拿什么帮我说话？
姆妈有些绝望了，对父亲的抱怨就更深了。我不希望事态的发展恶化下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没有能力，跟父亲没有关系，他不让我走捷径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只有我找到工作了才可以安慰姆妈，所以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
四月，又回到了泰兴，姐夫告诉我他的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份工作，工作地点在镇江，是一家灯泡厂，那边招收测试工，问我我愿不愿意去做。原本对于进厂里上班内心是抵触的，可现在这种情形，有一份工作做就很不错了，挑三拣四，最后只能饿死。
所以我答应了。
这答应有些仓促，也有些盲目，也有些无奈。
姐夫请了一天假，4月3日那天带着我去镇江实地考察一下，让我考察完再做最终的决定。姐夫的这个举动，让人隐隐感觉到那边的环境并不如意，可断然回绝人家，也不这么好，考察过之后确实不中意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大路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镇，第一次到这个镇上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很破，按说镇江地处江南，该有江南的风韵，但在这里感觉不到江南的风光，破烂不堪的马路，汽车驶过，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马路边的小饭馆看起来黑漆巴邋遢，看得人没有一点食欲，还是早点去厂里考察一下，考察完早点回泰兴的好。
这一路，单程要两个多小时，早点考察完，回去还能赶得上一顿中饭。
灯泡厂离下车的地方并不远，但因为陌生，感觉走了好久，但实际上，只不过花了三四分钟的样子。这条马路的东侧几乎没有民宅，除了厂房还是厂房，西侧除了有家小店外就只剩下民宅了，房子大多数是瓦房，看上去还没我们新港镇好嘛。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所以，有些想要打退堂鼓，但又偏偏不能。
“既来之，则安之”，我以此鼓励自己，也许这里与想象中的样子有太大的出入，但能锻炼人，作为一个已经24岁虚岁的年轻人来说，对待自己的工作不该那么挑剔，工地上那么差的环境都能适应，难道厂里的环境还适应不了？
走进厂区的一瞬间，倒是真有些后悔过来了，这里的环境比工地上好不到哪里去，车间摆放着数十台测试灯泡的机器，说是机器，其实简单至极，这种木制的转轮，像磨豆腐的磨盘，上面插着几百个铜制的电极，转轮转动的时候，将LED灯泡的正负极挂在电极上，不亮的LED灯泡就取下来废弃处理，亮的灯泡则留下来装箱，转轮的转速看似不快，这工作看似也不复杂，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真正做起来，对于一个生手来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们让我试着做做看，与我想象的差不多，没什么技术含量，我速度慢，手很生，将正负极掰开的时候转轮已经转过去很多了，我赶不上转轮转动的速度，所以灯泡是挂不满的，那些熟手几乎能挂满，我想要赶上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以为灯泡厂还有其他的活要干，来之前预想的这厂是生产白炽灯的地方，但事实上这里就是测试LED灯泡，说是灯泡，其实很小，比发光二极管大一些，我不知道这样的产品能给企业带来多大的利润，只是听说这厂的效益不错，听着让人难以置信。
参观过车间，去宿舍区看了看，说是宿舍区，其实就是一排瓦房，每间屋子里有四张床，用长凳和板搭起来的床，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钉得歪歪斜斜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只饭盆，窗子只能打开一条缝，屋内很昏暗，员工的被子恐怕又很长时间没晒过了，一股发霉的味道混合着鞋子的味道，令人作呕，若非有过工地的生活经历，此刻我该逃出去呕吐了。
我还能假装镇静，姐夫问我能不能适应，不能的话他拖人再帮我找找，找一个像样一点的工作。我不想再折腾家人了，也不想再让姐夫帮我四处找工作，这样太耽误他的工作和生活了。
所以我选择留下。
没必要再去参观其他地方了，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离开了厂，坐车去扬中，再经过汽渡到泰兴，这一程内心极其复杂，但不敢有所表露，“既来之，则安之”，也许一切没有看到的那么差，眼睛有时候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有所收获。
回到泰兴之后，做好最后的准备，被子、衣服、餐具、日常用品等等都要准备，那边除了床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当然，还有现金，起码能撑到发工资的那天，虽说厂里有食堂，可只提供中饭和晚饭，早饭得出去买，上夜班的话，半夜那顿饭也需要自己准备，通常只有一种选择，方便面，大半夜的，根本没有地方供你吃饭。
想到恶劣的饮食条件，倒真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但现在反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我倒要看看自己能坚持多久。
4月7号就要被通知去上班了，暂时要搁下很多东西，没时间没条件上网，不能看NBA，也没条件写作、写歌，那种封闭的环境下，恐怕会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这与我现在的生活是极大的冲突，但没法选择，必须要牺牲掉一些的。
还是姐夫陪着我去厂里，将我送到厂里后，又陪我去镇上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办的，询问了邮政储蓄在哪，去邮政办了一张当地的卡，现金放身上总归是不安全的，存完钱，姐夫便要跟我分开了，原本打算请他吃完中饭再走的，可看了看附近也没像样一点的饭馆，所以没开口。
目送姐夫上了汽车我才回到厂里，这天上午我不用做事，将宿舍打理完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想去车间看看又怕被人说，只好待在宿舍。午饭是十二点开始，看大家下班去食堂打饭，我也得准备家伙去食堂了。
第一次在厂里食堂吃饭，这里的流程是什么样的，还不清楚，什么都得跟在别人后头，虽说从初三就开始了寄宿学校的生涯，在食堂吃饭并没什么稀奇的，但我这个人生性胆小怕出错，看别人怎么做自己也怎么做，这样总是能避免错误的发生的。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间小房子，一个蒸饭机，两个炮台灶，一张桌子，装汤的不锈钢锅就搁在桌子上，菜式通常是一个荤一个素一个汤，荤菜油而腻，锅里煮着红烧肉，说是红烧肉，却并非是印象里的浓油赤酱，油够浓了，却很难看到酱油的身影。这份油而腻的红烧肉看着让人没有胃口，但由不得你拒绝，我只好跟做菜的阿姨说肉别放了，多放点土豆，阿姨瞥了瞥我，“你不吃肉，人家就多吃几块，太了划算了，来小伙子，多吃一点”。阿姨这一勺子下去，捞起三块肥肉装入我的饭盆，我闻着肉腥味差点吐了，但还是得说声“谢谢”。
素菜是芹菜炒茶干，蔬菜中最不喜欢的就是芹菜了，为什么不喜欢的菜都让我碰上了，我很想对阿姨说不要了，但阿姨已经将菜装入我的饭盆，这出手真是快，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看起来这么不可口的菜实在吃不下的话就用菜汤泡饭，汤里清晰可见青菜的叶子都黄了，食欲一下子降低到了冰点，肚子已经饿了，下午还要上班，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不吃，眼不见为净，所以还是盛了点汤，但青菜叶子一片都没要。
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讲究饭菜的色香味了，能吃饱就已经不错，挑开肥肉，挑开芹菜，只留下土豆和茶干。阿姨的下手很重，菜咸得没法吃，大概盐是不用花钱的吧。
这确实不该是江南的味道，也许是为了照顾厂里的外乡人，也许是阿姨自己的口味重，也许仅仅是阿姨下手太随意了些。
汤也是咸的，这顿饭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吃下去，看宿舍里的同事还在往菜里加辣酱，我似乎也没什么理由认为菜和汤的口味重，凑合着吃吧。听说盐多了才有力气干活。
吃完中饭，休息不到一刻钟就得上工了，午饭时间总共有半个小时，所以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很宝贵，我吃饭的速度一向不慢，所以并不担心吃饭时间不够的问题。
新人上工，肯定会有老人带着。带我上工的老人确确实实不能算年轻了，据观察，应该是厂里最老的一名员工，这厂里大多数是年轻人，只有少数几个上了年纪的，且以本地人为主。我原以为这些上了年纪的本地人普通话不会太好，交流上会出现问题，但她一开口，便打消了我这种顾虑。
她还不能算作是老人，五十岁上下，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除了几道皱纹，并未夺取太多，风韵犹存，气质优雅，年轻时应该是个大美人。
我称呼她为阿姨，这阿姨的眼神清澈而明亮，谈吐清晰，条理清楚，语速缓慢，听着让人很舒服。这一点，我们组长是绝对做不到的，组长的嗓门大，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没完没了，如果我有一个可以控制人说话的遥控器，一定会将组长设置成二十四小时静音。
组长将数不清的LED灯泡倾倒在我工作台上，凶狠狠说道：“今天把这些做完。”
看着那么一大堆灯泡，我的头都大了，这怎么做得完？所以我嘟囔了一句：“这么多，怎么做得完？”
组长朝我斜了一眼，“这就多了？一天做这么点你一个月恐怕两三百块钱的工资都拿不到。”
不，不是吧，这能叫少？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另外，工资真的就只有这么点吗？我可记得当时说好的一个月一千块钱没什么问题，做得多，一千五也不是不可能，怎么又变成两三百块钱了，组长你这是吓唬人？
还是阿姨说的话听着舒服，“慢慢做，不着急，能做多少是多少。”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本来就不能凶巴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