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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惊变降临

北周武成二年,周国趁着齐国文宣帝高洋驾崩,皇位争夺混乱之时,掀起了入侵齐国河东的风暴。周国大将韦孝宽领军五万攻破了齐国的边城定阳,侵入了齐国的领土,大肆烧杀抢掠。

大军一路北上,朝着晋阳扑去,沿途的城镇和村庄都遭了秧,五万大军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这个宁静的小村庄,也没能逃脱侵略者的肆虐。

当敌军的铁蹄无情的将这里蹂躏得支离破碎的时候,信阳刚好去了姐姐家,去看望肚子已经大了起来的姐姐。那个小小的县城并没有在大军行进的路线上,躲过了这次灾难。当信阳得知周军已经攻破了平阳,心道不妙。自古大军攻城,城池周围的百姓都会跟着遭殃。自家的村庄离平阳太近,已经处在了大军的威胁之下。

向姐姐姐夫告了辞,信阳焦急的往家里赶,一路上,他的心里都在默默的祈祷小村平安。可是,等他回到村子的时候,那熟悉的村庄正冒着滚滚的黑烟,显得那么狰狞。给小怜摘花的荷塘如今已无半点青绿,鲜血染红的池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的刺目。那些憨厚淳朴的笑容不见了,那些熟悉的憨厚村民也不见了。

看到娘亲倒在血泊中,信阳悲愤的大喊了一声,“娘!”急忙跑过去将娘亲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中。无论他怎么呼喊,娘亲都没能回应他一声。他焦急的四处张望,烈叔挺直的靠在大门上,怒目圆睁,全身上下布满了伤口,体内的血液早已流干,脚下的地面已经变成了红黑色,院子里到处都是护卫们的尸体,这里一定经历了非常惨烈的搏杀。

放下娘亲的尸体,他焦急的在整个村子里找寻,希望能找到还活着的人,可惜他一无所获。小怜也不见了,那个慈爱的婶婶也已经死去多时。那条总是追杀自己的大黄,如今只剩下一张滴血的皮挂在树上。旦夕之间,那个生活了多年的熟悉村庄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看着村子如此惨状,耳畔仿佛听到了敌人疯狂的大笑和那些被掠去的村民的悲泣。信阳大吼一声,目眦欲裂,状若疯虎,朝着敌人留下的马蹄印追了上去。

再轻快的步伐,终究追赶不上马蹄的声响。不知道跑了多久,信阳终于耗尽了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在那向前迈的脚再也提不起来的时候,望着前方那早已没有身影的敌人,绝望的嚎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了路边的草丛中。

周军占领平阳后,作短暂休整,准备继续北上。轻易的就攻下了齐国的重镇平阳,韦孝宽志得意满,对齐军也就有些蔑视,看来,经过皇权争夺之后,齐国的实力削弱了不少啊。要是能攻下晋阳,那么,他将成为大周的第一名将。他对着地图上显眼的晋阳二字,心头一片火热。

征集粮草的部队陆续回营,带来大军所需要的粮草和物资,以及数量庞大的劳力和女人。对于这些劫掠成性的军中汉子来说,能在敌人的土地上予取予求,就是对他们胜利的最大褒奖。所以看着后营那些女人无助的哀泣,以及那些民夫低头的认命,他们大感自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在那些柔弱的女人身上尽情的发泄自己的欲望。

一个队长带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来到了关押孩子的地方,见他们对这群孩童指指点点,不是的评头论足,小怜猜测,这就是所谓的奴隶贩子吧。看着那中年人脸上那谄媚的笑容,感到非常的恶心。

她不傻,知道自己很漂亮,要是被他们发现,下场凄惨。趁着他们正在对外围的孩子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时候,小怜抓起地上的泥土,抹到了自己脸上,将自己的脸抹得和身边那些脏兮兮的小孩子一样。不过她还是没有逃掉被卖掉的命运,这里的女孩子被奴隶贩子全要了,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起,被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关押了起来。

幸运的是,她们不用立马被这群军中的粗汉糟蹋,不幸的是,她们的前路更加的迷茫,未来也许会更加的悲惨。自古以来,被贩卖的人口从来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一辈子为奴为婢,并且还会连累子孙后代,都要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那充满的绝望,她心中是多么的不甘,爹娘已经被可恶的敌人杀死了,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并且沦落到自己的命运都被这些可恨的敌人决定的地步。和阳哥哥经此一别,此生想要再见,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想到阳哥哥,她心里稍安,幸亏他去了柔姐姐家,没有被这些人抓住。现在他一定回到村子了吧,发现了他可爱的小怜不见了吧,他会来找自己么?一定会的,他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强大,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的。阳哥哥,小怜在这里呢,你知道了吗?你赶快找过来,带小怜离开这个地方吧,小怜好害怕。

小丫头无助的缩在墙角,默默的祈祷着她那阳哥哥的到来。爹娘已故,除了阳哥哥,她在这个世界上已无一个亲人。只有对阳哥哥的依恋和满怀牵挂,才让她对这个世界还抱着期待和希望。

斛律光接到平阳沦陷的消息,怒火盈胸。齐国立国以来,长安的大军从未踏进过平阳半步。如今他们趁着齐国权力中枢的混乱,大军压境,一举打下了平阳,并且对晋阳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等不及来自中枢的诏令,斛律光尽起晋阳之兵,将晋阳城托付给了副将,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韦孝宽撕成碎片,将进入齐国境内的五万人马尽数歼灭,让落雕将军的威名在这片大地上长盛不衰。

大军徐徐而行,旌旗遮天蔽日,不日就抵达了平阳地界,望着地平线上已经沦陷的平阳城,斛律光心里像着了火一样,平阳城的沦陷,无疑狠狠的扇了他一记耳光。虽然怒火盈胸,多年的军事素养还是让他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他将麾下齐军的战斗激情唤醒,爆发出强烈的战斗欲望。麾下这支河东之师,已经很久没有饱饮敌人的鲜血,如今,又到了他们的战刀再一次闪耀在这片尚武的大地的时刻。

再一次鼓舞了全军将士的士气,斛律光带着前军疾风一样的赶去了平阳城,命令兰陵卫率领中军跟进。他要看看是否能寻得机会,趁着周军在平阳立足未稳,以及麾下精锐的勇猛善战,夺回平阳城。

后军里,斛律武都带着本部人马押运着粮草军械缓缓而行,望着眼内越来越近的平阳城,心头一片火热,自己终于有机会亲自上战场,杀敌报国。作为大将军的儿子,总要拿到足够傲人的功勋,才能配得上身体内流淌着的斛律光的血脉。

忽然,前边斥候来报,在前方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晕倒的少年,从穿着打扮来看,很可能是从敌军中逃出来的难民。斛律武都下马上前查看,眼前的少年与自己年纪相仿,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浸透,紧紧的贴在那壮硕的身躯上。脸上沾满了灰尘,已经看不清人样。脚上的鞋子可能因为跑了太远了路,鞋尖已经裂开,露出的脚趾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手上虎口有一层厚厚的茧,这是长年握刀才会留下的痕迹。他料定这个少年一定不是普通人,他立刻吩咐属下将他抬到后面让大夫救治。也许,能从这个少年口中得知一些敌军的情报。

正当那中年人带着自己付钱的孩童,准备离开军营之时,突然营地沸腾了起来。前方传来将令,斛律光大军已到,全军警戒备战。后勤大营也进入了战备状态,从此刻开始,不许任何人离开军营或擅自走动,违令者杀!

中年人只是一个人贩子,靠着贿赂了几个低级军校才进入了大营,哪里敢违抗大军的命令。这一刻他心里怕得要命,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斛律光这么快打过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跑来军营。周军劳师远征,他根本不相信周军能打败斛律光,斛律光的威名,响彻着整个河东大地。一旦他被齐军抓住,定会难逃一死。

他无助的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希望周军能抵御住齐军的前几波进攻,将战争僵持下来,让他有离开军营的机会。小怜望着刚刚还一脸得意的人贩子此刻的怂样,轻轻的呸了一声。随即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藏起来,希望能趁着混乱找机会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去寻找她的阳哥哥,只有在他的身边,自己才会感到安全。

斛律光的到来让周军上下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他们败在斛律光的手里不是一次两次,斛律光的威望差不多都是被周军的鲜血和白骨铸就的。况且,斛律光手下可有着赫赫威名的六镇铁骑,他们对这支死敌一样的军队非常痛恨,同时也对他们那强大无匹的战力感到非常畏惧。

这次进军齐国,本就有诸多的无奈,新皇刚刚登基,宇文护把持朝政,妄想着趁着齐国内乱,狠狠的占一次便宜,拿下河东的大片土地,扩大自己在国内的影响和威望。韦孝宽面对斛律光和六镇大军的兵临城下,一面死守平阳城,一面趁着城池还没被合围,派出信使向国内求援。他虽然立功心切,但是面对斛律光和六镇铁骑,不由得他不谨慎。

平阳城虽是齐国的边境重镇,城墙却不是很坚固,自从北魏分裂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两个政权争夺的要地,曾经几度易主,那坚固的城墙在承受了多次攻城器械的摧残后,早已残破不堪。残缺的垛口被烟火熏得漆黑,藏兵洞也早已坍塌大半。

承平十几年,这座城池对战争的防备并不充分。因此才让周军轻易的就攻了下来。如今,面对斛律光的大军,想要守住这破败的城池,韦孝宽并无必胜的把握,他一面下令抢修工事,一面做好战事不利就立刻撤退的准备。斛律光来得太快,国内想要救援,也已经来不及了。

大军从晋阳开拔以来,兰陵王的内心怒火滔天。此刻平阳城的郊外,方圆几十里到处浓烟滚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见不到半个活人。周军大肆屠杀帝国的子民,劫掠帝国的财富,攻取帝国的城池。他发誓要让韦孝宽和那五万侵略者为他们灭绝人性的行为付出沉痛的代价。他不断的催促大军快速前行,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将韦孝宽点了天灯。

等到齐国大军汇聚在平阳城下,周军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并没有一味的固守城池,韦孝宽深知破败的城墙并不能挡住敌人的进攻,因此,他在平阳城下,依托城池摆开了阵势,和城墙上的守军上下配合防守。

斛律光来到阵前,勒住战马,战马嘶鸣一声,两蹄前扬,马背上的斛律光显得更加的高大,身后的齐军齐声大喊:“杀!杀!杀!”斛律光对着周军叫阵,“韦孝宽!可敢出来与本将答话?”

韦孝宽犹豫了一下,吩咐亲卫原地待命,自己策马来到阵前,他不能输了阵势。在马背上朝斛律光笑道:“斛律大将军驾到,韦某有失远迎啊。”

斛律光道:“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竟敢主动犯我边境!”

韦孝宽道:“斛律大将军此言差矣,我大周子民饱受你们齐军的肆虐。如今也该你们血债血偿了。”

斛律光哈哈大笑,“好一个血债血偿,那本将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么好的胃口,看看你们能不能挡住我齐军将士的铁蹄,咱们战场上各凭本事说话吧!”说完不等达奚彰答话,就策马回到了己方阵营。

两军排兵列阵,周军背靠城墙,护住脆弱的城墙免遭齐军的直接攻击,两翼骑兵护住中军,随时待命,前军早已列阵完毕,等待齐军的冲阵。虽然对敌军的赫赫威名有所畏惧,但韦孝宽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些年在西边和吐谷浑交锋甚久,在苦寒之地锤炼出来的汉子,哪里会惧怕强大的敌人,更何况他早就想会会段韶,斛律光这些齐国名将,如今正好是一个机会,他也想看看,斛律光是不是真的就不可战胜。

望着周军紧密配合的战阵,斛律光看完了阵型,心里大为感慨,韦孝宽确实不是徒有虚名之辈,周军这些年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中四面征战,锤炼出了为数不少的能战之辈,眼前的韦孝宽,放眼齐国境内,排兵布阵能胜过他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齐国自从灭掉柔然之后,除了晋阳一带,很少经历战争,加上内部的混乱,齐国早已不是灭掉柔然之前的那个威震天下的齐国。

观阵完毕,斛律光开始调兵破阵,他也不信韦孝宽能挡住他麾下的六镇大军的铁蹄。将台上令旗挥舞,将他的每一道命令发送到了全军的每一个角落,接到命令的部属立刻遵照将令行动了起来,河东大军的纪律严明可见一斑。

斛律武都还没来得及等到信阳醒来,从他口中询问敌情。父亲的亲卫带着父亲的命令来到了他这里,命他去前锋骑兵营报到,准备冲阵。斛律武都大喜,终于能够上阵了。带着父亲配给他的护卫赶了过去,临行前吩咐医护营内的军士将信阳好生照料。对于大公子的命令,医护营怎敢怠慢,看守医护营的一个大胡子队长站在了信阳身边,寸步不离的看守着这个大公子重视的昏迷少年。

带着麾下的骑兵来到了最前线,望着前方周军集结的人马以及林立的刀枪,斛律武都紧了紧手中的弯刀,手心已被汗水浸湿。初次上战场,心里难免紧张,紧张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兴奋。中军令旗一挥,在后排弩箭和投石车的掩护下,铁骑如洪流一般冲向了敌军阵地。听着身边袍泽高举弯刀,嘴里发出的如雷般的咆哮,斛律武都体内的热血也跟着沸腾了起来,双腿狠狠的夹了一下马肚,跟着大部队冲了上去。

等待多时的周军望着离自己阵线越来越近的骑兵,如临大敌。韦孝宽也难免生出一丝紧张,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六镇铁骑啊,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打破他们不败的神话,随既心里闪过一丝狠厉,临阵胆怯,乃为将者的大忌,他们哪里有那么可怕。

等到敌人刚进入弓箭手的射程之内,韦孝宽右手长剑一挥,令兵手中的令旗往前一指,引矢以待的弓箭手们松开了手中的羽翎,一时箭矢仿佛狂风暴雨一般砸向了正在冲阵的骑兵。

对于这种场面,六镇骑兵早已见识了无数次,早就知道怎么防备这密集的箭矢。不等领兵的将令传来,他们就熟悉的钻到了马肚子下面,操控着战马继续前行。当然也有反映稍慢的,被铺天盖地的箭矢射下战马,不过这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三个数之后,所有人重新爬上了马背,继续往周军的阵线冲了上去。

三百步的距离,弓箭手只射出了两箭,第三箭刚搭上弓弦,齐军的马蹄就已经到了他们的跟前,举盾的重步兵立刻上前,狠狠的将盾牌斜插进地面,跟随的长枪兵将长枪搭上了盾牌,阵线立刻就变得跟刺猬一样,这是标准的对付轻骑兵的办法。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六镇铁骑,一身控马之术早已出神入化,战马前蹄在盾牌上狠狠的踩了上去,借力腾空而起,落在了周军的阵内,锋线上顿时一片混乱,还没来得及撤离的弓箭手瞬间就被骑兵杀得血流成河。而后续的骑兵不断跟进,缺口越来越大,最终重步兵被骑兵的马蹄踩得陷在了地里,爬都爬不起来,前排的崩溃不仅加速了自己的死亡,也阻碍了后面增援部队上前抵御的道路,整个前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看到自己的前军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溃败,韦孝宽仿佛被狠狠的扇了一记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自己终究还是轻敌了啊,六镇铁骑果然名不虚传。来不及自责,他立刻下令全军后撤进城。身边的副将问道:“将军,那前军怎么办,要不要救援?”

达奚彰叹息了一声,“已经来不及了,齐军仅仅靠骑兵就轻易的破了我们的前军,我们的骑兵都没来得及上去救援。这个时候再去救,时机已过,如果被齐军咬住,我们的损失将会更大,撤吧,是本将自大了,害的我五千大周儿郎惨死。有愧冢宰大人的嘱托啊。”

副将安慰道:“将军切莫悲伤,是敌人太过强大了,我朝谁敢说自己有胜过斛律明月的把握。败在他手上,我们输得不冤,先保存实力要紧,来人!下令城墙上的将士掩护全军后撤!”说完就拥着韦孝宽撤离了战场。

城下的周军还未来得及和敌人交手,就看见前军顷刻间溃败,敌人那闪电般的速度和染血的弯刀,以及那震天的怒吼,早已让他们心惊胆战。听到后撤的命令,两翼骑兵硬着头皮上前护住中军,掩护他们朝城内撤退。

斛律光否决了行军司马请求骑兵咬住敌人,扩大战果的建议。让令兵传令,消灭干净敌人的前军,打扫战场,然后撤退。他对周围的将校们笑着说道:“此战我们只是为了试探出敌军的强弱。既然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敌人的五千人马,就该满足,切莫贪功,中了敌人的诡计。敌人依城而战,城上定然有大量的守城器械,我们的骑兵若是追击,没有攻城器械的掩护,只会沦为被敌人屠杀的对象。诸位以后临战指挥,切莫大意,也许你为了一点小胜利而忘乎所以的时候,敌人就会给你惨痛的教训!”

帐下诸将齐声应喏,而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前方战场,无论如何,己方大胜一场,值得庆贺。最终,周军前军的五千人马只逃回去了不到千人,余下全部被歼。而齐军只不过付出了不到千人人伤亡的代价。斛律武都上前交令,斛律光拍拍他的肩膀,望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满脸的血水,笑呵呵的说道:“好样的,不愧是我斛律光的种!”两边诸将也笑着赞誉大将军虎父无犬子。

回到城内,韦孝宽即刻吩咐全军收拾行李,带齐粮草,扔下所有拖累行军速度的东西,准备撤离。没有援军,加上首战就吞下了一场大败,他已经不想再和斛律光交手了。如今毫无胜算,他不想让麾下的儿郎白白送掉性命。这些和吐谷浑交战的时候所向披靡的汉子,在六镇骑兵的面前就像小孩子一样,完全不是对手。

带着复杂的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齐军大营,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天幕开始暗下来,齐军大营仿佛一头凶猛的远古巨兽匍匐在那里,随时准备暴起,消灭他们视野内的所有敌人。他们历来都是这样的,从未给过周军任何一丝染指河东的机会。达奚彰叹息了一声,趁着夜色,领着全军开始了撤离。

第二天一早,看着城墙上林立的旌旗,鸟儿在旌旗之间盘旋,斛律光叹了口气,对部下吩咐道:“周军已经撤了,我们进城吧。”

司马奇怪的问道:“城墙上旌旗林立,防守严密,将军为何说周军已经撤离了?”

斛律光道:“你们都被他们插的旗子给迷惑了,如此林立的旌旗,代表着至少有万余人在城墙上,可你们到现在,听到过城上传来的动静么?数万大军做饭,总该有炊烟上浮,可是你们见到了么?百鸟不落营,现在都有鸟儿在旗子上休憩,看来他们连夜撤退了啊。韦孝宽果然拿得起放得下,明知敌不过,果断的的带领全军撤离,放任此人成长,将来定会成为我齐国的大敌。”说完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司马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传令大军进城。

斛律武都骑着战马第一个进了城,这是大胜之后,属于破阵杀敌之人的荣耀。望着城内被敌人摧残得破败不堪的房子和废墟,斛律武都叹息了一声,只要发生战争,到最后受到伤害的都是这些平民。没有人会怜悯他们,他们自己也已经麻木,默默的接受着这样的苦难。

来到周军驻扎过的营地,里面乱糟糟的一片,很多辎重都没有带走,散乱的丢弃在整座大营内,看来他们撤离得很匆忙啊。斛律武都向前一挥,身后的骑兵立刻进入了大营,开始搜索这座营地。

不一会儿,一个骑兵来到斛律武都身前,禀报道:“启禀少将军,我们发现了不少附近村镇被劫掠来的女人和孩子。”

斛律武都问道:“在哪?立刻带我去。”

那名骑兵领着斛律武都到了一处营寨,掀开营帐,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女人挤作一团,好些人都还赤身裸体。看到前来的大军,她们的脸上显得非常恐惧,那种害怕的尖叫和哀泣让斛律武都大感头疼。

放下门帐退了出来,对身边的军士吩咐道:“都是我齐国的子民,遭此大难,是我们这些当兵的没能保护好她们,我们有愧于她们啊。给她们找些衣服来,带下去好生照料吧。等到战争结束,就送她们返乡。这段时间,就留在大营里为大军做点缝缝补补,生火做饭的活计吧。”

军士赞了一声少将军仁义,就召集人手开始安排这些女人去了。又一个军士上前向斛律武都禀告道:“少将军,隔壁发现了一个大营,里面全是孩子,如何处置,请少将军示下。”

斛律武都又跟着那军士来到了营帐,看着里面的孩子,斛律光大感头疼,如何安顿这些小孩儿确实是一个难题。身边的一个军士悄悄的对他说道:“少将军,这些小孩儿恐怕是被人贩子关在一起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少将军何不给他们一条出路,卑职听说府上还缺几个伺候的下人,何不。。。”说完就嘿嘿的笑了起来。

斛律武都点了点头,对军士吩咐道:“都是些可怜的孩子,不要虐待他们,给他们找个好人家吧。”说完就退了出去。军士应了声喏,对周围的士兵吩咐道:“你们几个,挑几个长得好看的女娃送到少将军府上,其余的给营内的其他将校每人送几个去,到时候保证大家升官发财!”兵士们听到这话,都嘿嘿的笑了起来。

小怜和几个长得不错的小女孩儿被挑了出来,被送到了城内一座大院里面安置了下来,听到管事的议论,她们将被送到大将军府上去伺候。本来以为自家的大军能将自己救出苦海,没想到还是逃不掉为奴为婢的命运。身边的女孩儿们一脸悲哀,只有小怜沉默无语,这已经比落入那人贩子手里好了很多,逃脱了颠沛流离的命运,避免了生死未卜的下场。只是没有等到阳哥哥到来,她心底依然很失落。

撤退的周军在半路上碰见了赶来支援的友军,看到自家军旗高高的飞扬,全军上下一片欢腾,只有韦孝宽难过的长叹了一声,要不是自己轻敌,轻易就和斛律光对垒,以至于败得太快。如果等到两股大军合流,面对斛律光和六镇铁骑,十万大军定能保住平阳城不失,这攻城拔地的功劳,就这样从自己的手里丢失,他的心里别提多后悔了。

两军汇合后,韦孝宽对领兵前来的尉迟迥问道:“尉迟将军,陛下派您前来,是打是撤,可有决策?”

尉迟迥答道:“陛下派某前来支援韦将军,是战是退还请韦将军定夺。韦将军这是怎么了?不会这么快就败了吧?

尉迟迥这一问,问到了韦孝宽的伤心之处,韦孝宽虽然不愿意承认,还是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尉迟迥安慰道;”韦将军不必难过,败在斛律明月手里不丢人。不怕将军笑话,某在他手里也吃过不少败仗,要不是先帝和陛下胸怀宽广,某这脑袋早就搬家了,所以将军大可不必介怀。

韦孝宽道:“将军就不要宽慰韦某了,既然你我如今手握十万人马,那我们就去找斛律光再打一仗,上一仗稀里糊涂的输掉了,韦某心有不甘啊。”

尉迟迥嘿嘿笑道:“某也是这意思,好久没和斛律明月较量过了,某也不信他真的就不可战胜,你我就再去捋捋这头猛虎的虎须如何?”

韦孝宽哈哈大笑,“痛快,我们就再去和他狠狠的干上一仗,看看六镇铁骑是不是真的就是老虎变的。就算是老虎变的,某也要掰掉它的牙来!”

两人点齐人马,朝着平阳城杀了回去。尉迟迥麾下的全是河西精锐,在和齐国多年的争夺战中,宇文泰就是靠着他们,和高欢打了数十年而不落下风。也只有他们,才有和六镇鲜卑骑兵一战之力,因此尉迟迥和韦孝宽才有和斛律光再次交手的底气。

见到周军去而复返,齐军上下充满了对周军的轻蔑,打了败仗还敢前来挑衅,简直是找死。斛律光看到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人盔甲下面穿着的红袍,知道这已经不是韦孝宽的那支败军,看来周军的援军赶来了,而且还是精锐的河西军。

他笑呵呵的对诸将道:“我们的老对手来了,看来又有恶战打了。”

帐下众人也看清了敌军的装束,也清楚来的是河西军,一个个的笑骂开来,“韦孝宽手下的熊兵杀着也太不过瘾了,还是河西军杀起来比较痛快!”“此次定要让河西军埋骨于此,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将尉迟迥和韦孝宽都绑了送回京城给大伙儿请赏!”

看着帐下诸将热情高涨,斛律光没有出声阻止,让他们都兴奋起来,对交战好处不浅。斛律光下令道:“诸位,都回营整军备战吧,让敌人好好的领教一下我们六镇弯刀的厉害,定要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诸将大声应喏,一个个满脸兴奋,斗志昂扬。

等到帐下诸将散去,斛律光将斛律武都招了过来,吩咐道:“武都,你先回京吧。”

斛律武都大惊道:“父亲,开战在即,孩儿怎能此刻离开?”

斛律光说道:“此战不比上次,河西军有备而来,敌军两倍于我军,为父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再让你上前冲阵,如果有个好歹,为父怎么向你母亲交待。此次随为父出来,你也经历过了战争,好好的体会你初次上阵的心得吧。刀剑无眼,为父也不得不自私这一回。”

斛律武都道:“父亲,可是如果孩儿这时候走掉,以后孩儿还怎么抬头做人啊,还怎么领兵打仗啊。”

斛律光斥道:“活下来才有资格说这些话,你是我斛律光的长子,家里的荣耀还不值得你拿命去拼。等你磨练几年了,天大地大到时候随你纵横。”

见无法让父亲改变主意,斛律武都只好退下,虽然无奈,他也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命令,吩咐随从去准备回京的车马,自己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帐子内叹息。

敌人残忍的狂笑,乡邻痛苦的惨叫,还有那些被血染红的院子和墙壁。娘亲呼喊自己的名字,小怜带着哭腔的喊着阳哥哥。。。这些场景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信阳大叫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猛的睁开了眼睛,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听到外面人嘶马鸣的喧闹声,他就意识到,自己如今落在了军营之中,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也被抓到敌军营中了。这个像狼一样的少年立刻恢复了谨慎精明的本能,蹲坐了起来,双拳紧握,紧张的看着外面,只要发现不对,就随时准备暴起,杀出重围。

听到里面的大叫声,坐在外面守卫的队长掀开帐子进了来,看到躺床上的少年醒了,笑呵呵的说:“小子,你命真硬,跑了那么久的路,竟然没累死,也辛亏是遇上了我们,要是被周军抓了去,这会儿你估计已经被人家扔在填尸坑一把火烧了。”

听到大胡子的话,,信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位穿着黑色袍甲的军头与周国的红色袍甲大为不同,看样子自己被齐国的兵给救了。而且还是被汉人给救了,那些鲜卑兵,就是神武帝用柔然和周国的鲜血喂养出来的一群饿狼,落到他们手上,自己这会儿估计早死透了。

心底暗自感到庆幸,对眼前的大胡子也不由得感到亲切,“大叔,我们现在在哪啊,我是怎么到的军营啊?”一声大叔,让大胡子军头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笑容,对信阳也更加亲切,一面对信阳好生照顾,一面派人去告知斛律武都。

听到亲卫禀告,自己上次在路边随手救得那个少年已经醒来。斛律武都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少年,上次出手只是为了能从他口中得知敌军的情报,如今,平阳城已下,战场形势已经有了新的变化,自己已经没有了再上战场的机会,他已失去了该有的价值。

斛律武都思考了一会儿,道:“你去告诉牛久,把那少年编入他们队伍当中吧,我们花了这么多精力救了他,他必须为我大军做出足够的贡献,来偿还我们的救命之恩。”亲卫领命而去。

牛久与斛律武都的亲兵交谈良久,看着信阳摇了摇头。送走了亲兵,牛久来到信阳跟前,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以为少将军对你另有安排,如今平阳已被我大军攻克,不知道小兄弟你现在作何打算。”

信阳听到了牛叔和那个亲兵的交谈,也看出了牛叔的无奈,自己被大军所救,既然现在自己已经失去了人家对自己的期望,不还掉这救命的恩情,想要抽身而去,肯定会立刻被格杀在此。他平静的说道:“小子已无家可归,牛叔能不能安排下,让小子在这里干点差事,大军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牛久在心里赞了一声,精明的少年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无奈,体会到了自己的心思,并能做出如此机变,将来定然不是平凡之辈。他劝慰道:“小兄弟也别怕,只要杀敌建功,将来拜将入相不在话下。”

听到牛淑这简单直白的劝慰,信阳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进入了军中,心中有些无奈,自己现在怎么去寻找小怜啊,那丫头还不知道被掳到哪儿去了呢。他虽然焦急,如今已身不由己,只要稍微表现出离开的心思,定会招来镇压。留得有用之身,才能报的大仇,才能有机会再找到小怜,从小就受到权谋熏染的他深知其中的厉害。

阴差阳错,信阳就成了齐军奴兵营的一员。他这时候才知道,牛叔就是奴兵营的一个队正,奴兵营干的活就是平时为大军征集粮草,喂养战马,看护伤员。战时就冲在最前面,去和最凶恶的敌人搏斗,为大军创造打败敌军的机会,说白了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每场战斗下来,奴兵的伤亡为全军之最,但凡上阵的奴兵,能够活下来一半就算是老天保佑。鲜卑贵族统治的天下,其他各族都是他们抓捕奴兵的来源。想要摆脱奴兵的身份,就得立下战功,累积到一定战功之后,才能获得上官的正式承认,给予正规军人的待遇。

信阳不在意这些,他相信凭他的身手和胆识以及谋略,想要脱颖而出很容易,他在乎的是自由,只有成了将军之后,才会获得绝对的自由,那时候,他才能在休战的时候,重新去寻找小怜。伤已痊愈,他搬到了奴兵营的营地。

送走了牛叔,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望着黑乎乎的仿若要塌下来的帐篷顶,他的脑海里划过他回村子看到的那一幕幕。疼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娘亲就这样没了,再也看不见她望着自己那满脸慈爱的笑容了;严厉教导自己的烈叔也倒在了敌人的乱刃下,再也看不见他脸上对自己的期望了;小怜如今不知身在何方,遭受着怎么样的苦楚。

想起这些,他的心就好痛好痛。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滑满了他的脸庞,在这黑暗之中,他放任着它们尽情的流淌。他终究只是一个少年郎,心并没有那么的坚强。转眼间,整个世界,除了姐姐,他已举目无亲。

在这里才呆了几天,信阳和牛叔这个队里的奴兵们就已经打成了一片,他那稚气未脱的好看小脸,加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让奴兵营的士兵们心生亲近,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对他照顾有加,好些还把自己偷偷珍藏的好吃的拿出来给他。信阳推辞不掉,只能接受他们的好意,看着他们摸着后脑勺那憨憨的笑容,信阳心里也感到满足。

信阳难得的活得轻松起来,看着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伤疤,他就为他们感到不公,立下战功,就该受到奖赏,这是军队最让人信服的地方。可是,就因为他们是奴兵,战斗的时候他们冲在最前面,和最强悍的敌人拼命死磕,斩获的功劳大部分被抹掉,获得的赏赐也经常被上级截留。他们好像也已经认命,脸上从来就没有不平和愤怒,只有麻木和茫然。也许战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两军不断的小规模交战,奴兵营里每天都有大批奴兵被抽调上战场,有许多的人死在了战场上,再也回不来。战斗越来越频繁,终于轮到了信阳他们上战场。望着身边这些已经熟悉起来的面孔,想到他们大多数也许就会永远的埋骨在这里,信阳在心底发誓,他要将他们一个不少的带回来。

听着远方厮杀的呐喊声,信阳捏紧了拳头,眼里释放出无尽的杀意。压抑在心底的痛苦和仇恨,需要得到宣泄,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上战场,将这群沾染了亲人鲜血的屠夫都送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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