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色灰楞楞的，压得人有些心情沉闷。
永安城外的一个小茶寮旁，几辆马车停在那里。马车看上去并不豪华，但仔细一些会发现做工都很讲究，是很适合长途跋涉的工具。
小茶寮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往这群人中一看，很容易发现坐在屋内角落的的两个少年是主子。一个身形挺拔，眉眼深刻，双唇冷冷抿着。另一个少年身形稍微小些，戴着面具，露出来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下，亲一亲。
关于他们的传言在永安肆意纷飞，却无人知道此刻他们正在这偏僻的城外，即将动身离开。
一辆马车飞奔而来，激扬的尘土在灰色的背景下扬起，然后落在马车的身后，再慢慢沉下。
马车在小茶寮前停下，未等赶车的人开口，马车内的人就已经掀起了车帘，跳下马车。
先出来的少年披着一件深紫色的貂毛袍子，把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围在里面。他一落地，便转过身伸出手去扶另一个要下来的人。
帘角掀开，一个披着奶白色冬袍的少年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紫袍少年的手上，稍稍借力，跳下马车。
来人便是苏容安与秦云。
只见苏容安先替秦云理了一下衣领处，确认不会漏风才满意地松开手，和他一起进到小茶寮里面。
他们一进门，屋内的人便纷纷看向他们。炎彻看到他们，轻轻点了下头。他的眼睛如往常一样，疏离、无情、冷峻。
戴着面具的赵小垣冲他们一笑。
两人往里走，在他们那一桌落座。
炎彻说：“何必来呢？”
苏容安挑眉一笑，说：“我们想来，所以来了。”
秦云对赵小垣浅笑，一开口却是问的炎彻：“要去哪？有什么打算吗？”
炎彻望着桌面茶水，眼眸的颜色变深了些。他说：“自然是有打算的，不过不能现在说。”
苏容安无所谓道：“爱说不说。”
秦云一笑，说：“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了，这杯酒就当送别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斟酒。瘦而有力的指节握着粗糙的酒壶，一杯一杯给眼前的三人斟满。斟好后，他拿起其中一杯，对另外三人笑着说：“不喝吗？”
三人看着他的笑容，拿起了酒杯。噌，酒杯碰撞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然后，唇碰上陶瓷边沿，一仰头，酒顺着舌头，滑过喉咙，进到胃里。辛辣的感觉在唇齿喉间蔓延，那种滋味，应该叫做粗犷壮烈。
秦云看着已空的酒杯，像在怀念什么似的笑了笑，眉眼里落满了秋日午后荡漾在湖里的阳光。
在那波光粼粼的背后，藏着些什么。
炎彻他们稍作休息后，便要动身。站在简陋的小茶寮前，一白一紫目送着那几辆马车消失在灰色的天地间。
枝桠都风干了似的，裸－露，灰色，苍劲。
雾色一样的永安，像被一只巨大的、柔软的手抱住，灰扑扑的。
―――
永安二十年的一开篇，就是关于赵小垣和姜离的爆炸性传闻，似乎隐隐约约注定了这又是个不安分的一年。
在炎彻与赵小垣离开后的第二天，消息就已经传出来了。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着，锁住了里面的一切。像是一道铁闸一样，将关于他们两人的纷纷扰扰迅速利落地拦在深处，别人的遐想也好，永安的传言也好，都这样一下子，拦在了他们身后。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充斥着年后的喜庆氛围。小孩子们带着虎头帽，一个个笑得憨态可掬，银铃一般的笑声钻进耳中。
下了早朝，苏容安与秦云在这街道上闲逛。
事情和前不久一样，甚至愈演愈烈，大臣们对秦云的不满、排斥、厌恶表现得越来越露骨，现在的他在朝堂之上简直处于孤危之地。
虽然还有少数几人对他友善，可那赤－裸－裸的排挤和怪异的眼光并不是这样就能轻易忽略的。更何况在那少有的几个人中，只有一个明确表明立场的，其他人感觉更像是两边都不想得罪。
对此秦云没有什么抱怨，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期待过别人。
反正，他相信的从来也只有苏容安一人而已。
此刻，苏容安正手拿着一个面具挡在脸上，在他眼前摇头晃脑。他看着小孩一样的苏容安，不由一笑，伸手去拿他的面具。
苏容安一闪，躲开了他的手，距离他站的有几步远。然后他把拿着面具的手移开，露出他的笑脸，他的眉目。
嘈杂的人群中，他站在他的对面，身姿笔挺，眉眼洋溢着骄傲和笑意，弯唇看着他。
就像是一道光一样，穿破拥挤的人海，找到他，来到他面前，将他的世界照亮，温暖和煦地拥抱他。
秦云笑着看他，将自己手上的面具带上，问他：“怎么样？”
两人正在一个面具摊前。
苏容安侧头拧眉看他，像在思考重大问题，缓缓说：“不好看。”
秦云闻言拿下面具，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面具，皱着眉头说：“不好看吗？”
苏容安点头，说：“不好看，换一个。”
秦云扫了眼小摊子上的其他面具，摇头说：“不要，我就喜欢这个。”他说着又戴上，朝苏容安摇摇头。
那是一个鬼面獠牙的面具，瞪着巨大得像要凸出来的眼睛，张着血盆大口，看上去很凶恶。
苏容安不解地拧眉，说：“怎么喜欢这个？又不好看。”
秦云白他，说：“就喜欢这个。”
苏容安挑眉，说：“好吧，随你喜欢。老板，这两个要了。”
两人买好面具后，便直接带上继续闲逛。
街道上像他们这样带着面具的，属小孩子较多，但也有一些大人戴了面具，所以他们这样并不算显眼。相比之下，因为面具的遮挡，对他们投以驻足目光的反而少了。
两人回到苏府时正好快到午膳时间，秦云摘下面具，说：“今天我来做菜吧。”
苏容安有些吃惊，问：“为什么？”
秦云像觉得好笑似的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为什么？我来做菜很奇怪？”
苏容安说：“你很久没做菜了吧，突然说要自己来做菜，当然觉得有些奇怪。”
秦云说：“之前懒得做而已嘛，今天突然来兴致了。不过，我要一个人做菜哦。”
苏容安右手勾住他脖子，说：“又在拐外抹角嘲笑我的手艺了是吧。”
秦云咯咯笑开，眉眼流转间山水倒映。他伸手推开苏容安的手，含笑道：“知道就好，不准来捣乱。”
深冬的中午，阳光懒懒暖暖地照射到地面。
秦云微微踮起脚，在苏容安唇上轻轻一碰。
苏容安愣住。
秦云轻巧一笑，说：“你也亲过我，所以这是我的报酬。不准来捣乱哦。”
他把苏容安往雪堂一推，笑得山水温和地往厨房走去。
―――
满满一桌子的菜，两人吃了一大半。
此刻苏容安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任别人怎么喊都不会醒。秦云站起身，乌黑冷清的眼眸含着复杂的神色看着昏睡的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