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前的那个夜晚，安意如忙着照顾她的那些妖兽子民们，特地给我和乙灵腾出了空间，而雨瞳则是大半个身子都蜷缩在死亡谷密林深处的睡袋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子，嘴角还带着晶莹欲滴的灿亮口水，小嘴里吐着轻轻的鼾声，时不时还会在梦呓中喊几声“女巫开大！”
、“拉克丝辅助！”之类的游戏口号，可想而知这些天来这个网瘾入骨的小游戏迷早就已经熬不住想跑回到电脑前了。
我和乙灵并肩而坐，贴着膀子坐在噼里啪啦作响的篝火之前，乙灵身上盖着一件我用硬光制造出来的披肩，半裹着身子，她的手掌心贴着一块晶润透亮的玉佩，皓洁清亮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这块玉佩。
“乙灵，这块玉佩是……？”我好奇地问道。
“是我临行前一天，师父给我的通讯器。”乙灵道，“刚才你没来时，师父联系我说，他已经做好了下山的准备，如果你需要，他可以下山帮你证明你的身份。”
我静静地看着乙灵握住手中的玉佩，轻叹了一声，道：
“是吗，那真该谢谢如一大师了。不过现在的形势，大概是不需要他帮忙了。仔细想想，我们离开藏地也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来我的身体没有异变，也真的该好好谢谢他才对。”
乙灵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困顿与疲倦，她侧着脑袋，静静斜靠着我的肩膀，睫毛微微垂下，道：
“师父很宠我，他很担心我的情况。”
“明天过去后，事情就都结束了。”我任由乙灵靠着我的肩膀，乙灵那一头柔软顺滑的黑发就像是山崖间流淌而下的黑色山泉一般蜿蜒披落在我的肩头上，丝丝散开，披盖住了我的手臂，“嗯。”乙灵轻嗯一声，然后用空灵虚渺的声音道，“是啊……明天过后，一切就结束了。等到事情结束后，你就能恢复原来的身体了……”
我双手按着膝盖，双目紧紧地盯着焰火跳闪的篝火，这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周围的森林一片静谧无声，这片位于林中的空地，是只属于我和乙灵的二人世界。想到此处，我的心脏也开始砰砰跳动起来。
望着那如同火精灵一般扭曲舞动着的篝火，我感到了微微的头晕目眩，淡淡的困意弥漫上了我的脑海，丝丝缕缕的记忆如同清泉一般在我的脑海里流动着。
“乙灵……”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撑开了有些枯涩的嘴唇，轻轻地道。
“嗯？”
我揉着眉心，有些不确定地望着那一丛篝火，小声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乙灵沉默着，不置可否。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道：
“乙灵，我是如果……如果我……”
一根温暖纤柔的手指轻轻地贴在了我的唇间，把我接下来的话都按了回去，我一愣，偏下头，却看到乙灵那一对柔润黑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我，她的唇角，绽放出了一丝鼓舞的笑意：
“不要怀疑自己，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看着乙灵那坚定的眼神，我的心头微微一凛，因为在那一刻，我从乙灵那双写满了坚定的黑色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淡淡忧虑，事实上，她对我的担忧比我自己还要更深吧。虽然有明心术，但是乙灵却还是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
但是面对着乙灵鼓励的目光，我还是漾出了笑容，把我心中原先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那乙灵……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我想听听你的答案。”我顶着脸上微微发烫的感觉，问出了我心中的另外一个问题。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接下来的提问，乙灵的脸颊也微微开始显现出红光，但是最后，她还是微微点头，没有拒绝我的提问。
“嗯。”她轻轻颔首。
看到乙灵点头，我的胆子顿时大了几分，我僵着嗓子，问道：
“乙灵……你为什么喜欢我？”
“……”
感觉到靠着我的肩膀的乙灵的沉默，我稍稍提高了声音，继续问道：
“我的意思是……乙灵，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呢？”
噼啪。
阴凉幽暗的密林深处，灌木围簇的空地中央，明亮晃眼的篝火发出刺耳的爆响声，将这片死寂无声的森林衬托得更加幽暗沉密。
乙灵缓缓从我的肩上抬起了头，一头盘曲的黑发微微拉直，她缓缓坐正了身体，然后有些半开玩笑地道：
“是啊……仔细想想，你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优点呢，奇怪，我怎么会离开家，行走万里跟你走到这里呢？算了，我对你没兴趣了，我回家了。”
“不要哇！”听到乙灵的话，我怪叫一声，急忙抓住了乙灵的手腕，惊急地看着她，一抬头，我却在乙灵那被火光映红的瞳孔中央看到了一丝戏谑之色。
乙灵任由我抓着她的手臂，没有起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渐渐眯着睫毛微笑着看着我，在我惊慌的注视下，她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常态，然后她低下了头，从脚边拾起了一根树枝，细细地在黑色的泥沙地里勾勾画画着。
“这个……又该从何说起呢？”
乙灵抿了抿嘴唇，嚅嗫了一阵，方才缓缓地开口，悠悠地道：
“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吧。但是我想，对于你，我应该是有一个开始的。因为从第一感觉来说，其实你真的不是特别会让人喜欢的男生类型。”
听到乙灵的话，我顿时有些泄气地抱住了头，差点没有发出气馁的怪叫。
乙灵继续道：
“在我刚懂事的时候，我的家族就一直以我的高祖父与你的高祖父曾经结为金兰为荣，在我们的家族里，到处都挂着你高祖父和我的高祖父一起降服玉帝的水墨画像，那时候，我的祖父常常拉着我，对着家里的水墨画，讲述你的高祖父是怎样从一个花天酒地、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在一位心爱女子的开导之下成为了降龙英雄，并且和我的高祖父结为金兰的故事。那时候，我大概就已经对你的家族充满了好感与好奇了吧。因为我们鹤家与你们龙家有着祖上传下的缘分，外人提起我们鹤家时，也往往会提到龙荣轩、龙家这两个词。那时候，也算是年幼不懂事吧，我就对你们龙家有了浓厚兴趣，更是对你高祖父屠龙的往事极其向往。只是后来，当我祖父告诉我你们龙家渐渐没落时，我却感到了一些遗憾。这种遗憾，就像自己从河边捡到的一块色彩鲜艳的石头，却被人告知只是一块普通的鹅卵石一般。”
顿了顿，乙灵继续道：
“再长大些后，我对于你高祖父屠龙的事大概已经听厌了，甚至已经淡淡忘却了龙家。因为玉帝虽然留在了白云边的门口，但是龙家却已不再，龙荣轩再如何辉煌，那也终究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直到有一天，我听说我们天上世界来了一位姓龙的奇人。于是我就想看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奇人，是不是真有小时候听闻的那位英雄的风采。”
我心中默默地把我的高祖父给骂了个遍，心道高祖父你做的真是够狠，人都已经仙去几十年了还不放过鹤家的小妹妹，真是穿越时空撩妹啊。
“可是，当我看到那个龙家小伙子的时候，说实话，我是很失望的。他轻浮、幼稚、无知、不成熟、看起来没什么自信，甚至有点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狐假虎威。他身上的每一点都没有让人喜欢的地方。那时候啊，我甚至都不想承认他会是龙家的人，我宁愿相信他姓龙只是一个巧合。”
“直到那一天，在那个暴雨漫天的南海，那个嬉皮笑脸、看人眼色的男生在看着自己心爱的女生被人打时，他的眼神突然变了，他不笑了，他发怒了，他高声一呼，风雷大作，就像我小时候做梦时的画面那样，沉睡了七十年的玉帝活过来了，它飞了出来，飞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下，臣服于他，和他并肩而战，就像从梦里、从画里飞出来的那样。那时候，我才相信，原来我小时候做的梦，是真的。”说到这里，乙灵缓缓抬起了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而且，那一天，那个英雄的对手，还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大海鳗，烛九阴。可是，他还是赢了，就像童话里正义的勇士战胜了邪恶的海怪那样的俗套结局那样。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对不起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吗？”我好奇地问。
乙灵摇了摇头，苦笑道：
“不，是我自己。准确的说，是小时候的我吧。小时候，我一直都是想相信英雄战胜恶魔的故事的，但是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却觉得自己当初幼稚可笑了，但是到头来，我发现，原来真正幼稚的，却是长大后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