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对于文艺女青年来说，足以毁灭一切。我18岁的时候就知道，不要留在那里，大家都难堪。拼了命考出去，每次回家，乘上地铁就觉得走向了不归路。我妈说我心硬，好几年回家的天数都可以一只手数清。我的朋友们都认为我会久呆外地，他们从来不觉得我是上海人。
我当然不是，我是上海乡下人。正如首都通州的农民管进城叫去北京，我家那边的人一律管市区叫上海。其实是在离市区不远的一个城乡结合部，街上除了成天晃荡的发廊女，就是挤来挤去的打工仔，那是个被民工占领的城镇。去市区倒是不远，最多花1小时，可以站在全上海最繁华的马路上翘首期盼。
很难说我是不想回上海还是不想回城乡结合部，或许我脑海中的念头是，出去都不能衣锦还乡，你怎么能舔着脸回去？
不管怎样，七月的时候，我回了上海，成了个待业青年。李想对我的离去感到十分惋惜，她说这座城市最有意思的人走了。这个称号让我觉得受宠若惊，我可不知道自己这么有意思。随后我又叮嘱她，可以和刘伟发展发展，刘伟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找不到人，但把握机会就要扶摇直上，别把刘伟便宜了外人。
李想介绍了她在上海的同学给我，叫路南。听到名字我就惊呼，原来就是这个路南，早有耳闻。我还没认识她，已经认识了她两个男朋友，她去年去的上海，在家乡留下一批孽债，就摇头摆尾神气活现地走了。
我在酒吧认识她第一个男朋友，据说他们分手后，他就天天醉生梦死不愿意醒来，接受这个沉痛的现实。在一次赏月野游活动，认识了她第二个男朋友，老实巴交，跟我说他要去上海了，找他女朋友，又是路南。
因为路南比较有传奇性，我回上海后首先联系了她。她在电话里说：你就是小毛啊。声音嗲得可以麻醉一只鸡。
路南和我，不知道怎么，有点惺惺相惜。她说她的第二个男朋友已经安插在家里，帮她洗衣服做饭擦地板了。大家约了一天吃饭。
我约一个陌生人这么简单，没想到约兔子那么难。兔子是个有规律有计划性的人，他不接受计划外产物，所以让他下班后迅速到某某地方见面？免谈。
这时我才觉得，自己找的这个男人是不是长得过于规则。
在7月底的一个傍晚，我终于在万体馆地铁站见到了兔子。他从人间中走来，穿着簇新的嫩绿色衬衣，卡其长裤，比较灾难的是，他把皮带扣在肚子上，这身打扮活像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我穿着一身精心打扮的黑色低V上衣，白色短裤，感觉自己在时尚感上远远领先于他。
他的解释是，因为他在上班，只能穿成这样。
我们没有牵手，好像时隔一个月大家热度退散，两个手冷冰冰得不好意思握在一起。兔子建议去宜家逛逛，他要去买个凳子给新租的房子。
他的每一次出行，总是有一个恰当的理由。
我跟他并排走，因为穿了双低跟单鞋，和他差不多高低，这时候内心生出一阵悔意。找个正经男朋友在不正经的地方是件浪漫的事，到上海再跟人家谈恋爱，会不会别扭的只有我自己？
宜家那天人不多，比较多的是，像我们这样的小情侣，在里面看得十分热烈。宜家之所以为宜家，大概多半是因为，给很多想有未来的情侣，制造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不高，没走多久我就觉得很累，随便躺在一只床上。尾随在身后的兔子突然俯身下来，在我额头吻了一记。同时我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一股让你很想拼命去闻的气味。科学家告诉我们，那是荷尔蒙散发出来的味道。我顿时又安心了，我们还是有可能的，因为我们制造出了感觉。
有可能也不代表有多大冲动，我和兔子后来在地铁站挥手告别，跟第一次离别一样，各自踏上一辆方向相反的列车。只不过这次他说：下礼拜再见。然后夹着一只黄色折叠椅慢慢从我视线中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