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打着哈欠在办公室值夜班，虽然动作并不大，但不难看出绝对是困到了极点。
最近睡不好，好不容易躺到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的，一到夏天，她就被各种原因导致的失眠折磨着，前天是阳光，昨天是早起商贩的叫喊声，今天是值班……总是没个安宁。
“林医生，要不你先睡会儿？”同办公室的小护士很贴心，把窗帘拉上一半，遮挡路灯透过来的光亮。
“唔，我先睡会，没事就别叫我了。”若曦趴在桌子上，把台灯调暗，又打了一个哈欠，准备好姿势会周公去。
门嘎吱一声，似乎是护士出去了，门也随手掩上。
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坐在旁边，以为是错觉，想翻个身继续睡，结果有人低声呵呵笑着，这声音钻到想要补觉的若曦耳朵里，有点变异，她勉强睁开眼睛撑起身子看过去，穆歌正坐在身边的椅子上窥视她的睡姿。
“你真能睡，我坐着看你半天了都没反应，早知道进来我就叫你了，屁股都要坐麻了。”他把下颌放在桌上，还是笑得很暧昧的样子。
“怎么了，今天大少爷没自尊了？”若曦记仇，还记得那天他故作伤感的模样。那天她千方百计提前离开会场，发现这家伙居然正躺在病房里吃烤鸡翅，于是当场暴怒，随后在他的鸡翅上倒上旁边放的半瓶果汁，然后再笑咪咪地说：“吃吧，VC对身体有益。”
以为这样就能打消他的无赖气焰，结果今天他居然又死皮赖脸地跑过来，若曦异常干脆地点明自己可还没忘那件事呢，别当过眼云烟了。
穆歌在她身边闲适地笑笑，“我窝在床上一天了，有点闷，不如陪我出去走走？”
“不陪，如果足够好到可以四处溜达散心了，请你记得退掉病床，相信有很多人需要。”若曦冷然地回头用白眼瞥了他一眼。
“我妈说去看林叔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本来说能推我下去看看的，现在也看不成了。听说院子里好多花都开了，很想看看。你知道的，在美国有些东西是看不见的。”穆歌低着头小声叹气，“我在美国一直想看槐树花的，那种十里飘香，静静夜色的感觉都找不到了。对了，我记得你以前还给我包过槐树花的饺子……”
若曦扫了一眼穆歌，然后又慢慢地趴下，“不好意思，我要睡觉，爱走请便。”
“还有夜市的麻辣烫……”
“对了，那个夜市还有了吗？上次听我妈说好像搬迁了……”
“还有，你有一次给我买的是大米糕，又香又甜，那个又是在哪卖呢……”
“你这么睡不会咯得慌吗？要不要我给你加个垫子……”
“不要朝左睡，要朝右睡，不然对心脏不好……”
若曦假想过穆歌回来时候的任何模样，只是没想到去了一次西方极乐世界就变成了求取真经的唐僧，眼看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若曦突然很抑郁地抬起头，“闭嘴！”
“不闭。”穆歌故意很轻松地说，“闭嘴了，你不会给我开口的机会了。”
“那就请你永远闭嘴。”若曦恶狠狠地说。
“不行，永远闭嘴太吃亏，如果你受不了我这么啰唆，那我们协商一下吧？”穆歌突然一改近来的忧郁风，居然走了无赖路线。
“协商什么？”若曦不解。
“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你确定不考虑来个先下手为强什么的吗？错过机会有点可惜哦。”穆歌的表情显示，他其实也不太擅长这套可爱打法，但还在恶心地坚持着。
“不考虑，而且也没有考虑的必要。”若曦装作没注意他的表情，冷静回答。
“那能陪我下去走走吗？”他又转向可怜兮兮的表情。
“能……不、不能。”若曦差点被人诱拐，赶紧收嘴。
“哦。”一个字说完，穆歌没抬头。
“其实我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了，就没办法回到过去，但是没想到真的连一点回还的余地都没有。”半天他才幽幽地说。
“当然，所以有些东西很难再回到从前。”若曦平静地说着，同时看见他眼中又豁然开朗地闪过光芒。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走进新时代。”他笑着说。
“走进新时代？什么意思？”若曦觉得自己就像个呆子，似乎又跳什么套里了。
“既然过去的都过去了，那我们也不要再去想了，不如从现在开始，我们重新发展，一同走进新时代。”
“又是拿我当小白鼠实验？”若曦嘲讽。
“不，以前是我错了，爱情这么脆弱的东西不能实验。所以今天，我来告诉你的就是，我，穆歌，决定重新来追你。以前的过往不算，从今天开始，正式开始追求。”穆歌眼睛坚定不移地望着若曦。
若曦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难道你又换了招来耍我？”
“居然这样都能被你识破。”唉叹的穆歌，唇边淡淡的笑意泛滥，对她的怀疑不置可否。
“穆歌，你就不能成熟点？”若曦揉着额头，叹息地问。
“其实我每一句都是认真的，只不过是你不信而已。”他还是保持那种促狭的表情，笑容挂在脸上。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若曦竟然差点想去相信那些话，他的戏谑里其实带着认真，虽然只有一点点，却被她发现了。
直到他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笑声，眼睛亮晶晶的，“我都说的这么诚恳了，你还不陪我去看看槐树花吗？”
“你！”感觉被涮的若曦立即怒目而视。
原来他稀里哗啦说一大堆还是为了出去找什么该死的槐树花？
“穆歌，你去死吧！”
槐花五月香，花期随着当年的温度偶尔会拖到六月。
若曦记得小时候春夏时分，家附近的公园山顶总有大片大片的槐花，远远望去，翠绿间白雪片片，叠叠层层，微风吹过飘来的清甜香气总是传出老远。
每每到了那个时候，老人孩子总喜欢夜晚出行，在成片的槐树下追逐嬉戏，惬意散步。
不过今天的香气是在医院院子里，住院部后楼种了一大片槐树，穆歌能闻到槐花的香味也是因为与源头靠得实在太近了。
夜深人静，大片槐树花下只有他们俩。
若曦推着穆歌的轮椅从树上撸下来几串白花送到他手心，而后拍拍手，“这下该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如果你能给我包顿槐树花饺子就更满意了。”穆歌突然笑了，就像午夜绽放的昙花，所有的兴奋瞬间开放。
“别做梦了，这已经够你臭美了。”若曦冷冷回答。
“做梦也行，臭美也行，只要你肯给我做，怎么都行。”穆歌还在笑着，摆弄着手上的柔嫩花枝。
“我又不是喜欢你的那些小护士们，别以为你随便扔一句话我就玩命地往前冲。”若曦继续无视他。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穆歌回头望着她，眼睛在夜色里灼灼发光。
被他的目光震慑了一下，若曦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当，当然。”这小子今天怎么了，居然几次三番来套她话，害得她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
虽然到底提防着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觉得你还是喜欢我的。”穆歌用那种物理老师讲牛顿第二定律时一样慎重而清晰的肯定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曦尽自己最大努力来放松表情，然后用最蔑视的语气说：“穆歌，回去睡觉吧，你最近太缺睡眠了，脑子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穆歌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用那种慎重的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若曦，“你说，对不对？”
“当然不对。”若曦想都没想就否定。
“唉，你又错过了一次机会，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的心就回答呢？”穆歌眼中黯淡了一下，沉重地叹息着。
有那么一秒钟……若曦差点就想捶爆穆歌的头。
搞什么搞？小小年纪不学好，非要把自己弄得跟琼瑶剧男主角似的。若曦不耐地瘪瘪嘴，把他的轮椅掉头转个弯，“我的心现在正在说，我要是再不去查房，就会被扣奖金。”
穆歌扑哧笑出来，把手里的花瓣扬起来，动作迅速，如同想要隐藏什么般，躲在雪白飘散的光影里，自那里露出最温暖的笑容，与冰冷镇静的若曦对看着，隐隐中，动了最为深埋的心事。
“你太聪明了，若曦，你这样会让我很没成就感。”穆歌对着天空眨眨眼，而后无辜地笑着。
若曦一副败给他的沮丧表情，“拜托，如果我都活到这个年纪还分不清你是不是在搞怪，我不得去撞墙表达自己的羞愤？”
“我都说成那样了，你真不动心吗？”穆歌有点不信。
“你说话嬉皮笑脸的，我动心才怪，有事没事别学那些韩剧，没女人听到那些会不恶心的，好好一个大男人说那么酸的话，大脑正常一点都知道你故意恶心别人的。”
“完了，那我该怎么追你啊？”他无可奈何地看着若曦一本正经的说教，唉叹道。
“你想追我吗？”若曦故意大吃一惊道。
“当然，不仅想追，而且我对你的兴趣很大。”穆歌若无其事地点头，“林若曦，我希望你能认真点考虑一下，保管福利优渥。”
“管吃、管住、管生老病死？”若曦冷笑，“就算是那样，我，也，不，稀，罕。”
“喂，我好歹也算是一个可以让女人憧憬的幻想对象吧，你至于对我这么不屑一顾么？”穆歌悲怆地问。
“行了，疯够了赶紧回家，你要是腿没事了，明天看看能出院不，要不就先回家养着吧，我看你已经精力充沛了。”若曦毫不犹豫地打断穆歌的哀怨。
“不行，家里又没你。”看来穆歌是耍赖到底了，眼波流转了半天终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对于这样罗圈没营养的谈话，若曦再也没有耐心进行下去，赶紧把他推上大堂，直奔电梯，连多余的一点时间都不愿意浪费，准备直接将他甩回病房，然后拍拍手离开。
什么看槐花啊，什么新时代啊，都是穆歌这家伙在检验她智商是否为零的方法，不，是考验她最后忍受限度的白痴手段。
若曦决定不能再陪小无赖玩下去了，于是在关门的时候还特地留个冷笑给穆歌。
同时，她也无意中从即将合拢的门缝中看见，穆歌清朗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来。
难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这小子算计了？
若曦瞬间寒毛倒竖，疾步走回办公室，回到办公室后怎么趴着都不舒服，狐疑地掂量了前后经过，暗自合计着。
好像，没上什么当吧？
只是，她的耳边仿佛一直回荡着穆歌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来：“我们重新发展，一同走进新时代。”
久久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