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穿着素蓝缎袄、绿色撒菊花棉长裤的女孩,年约与她相仿,梳着螺髻,额前垂一排鸦黑齐刘海,更显得面如白玉,眼似黑水银,小小的耳垂上各缀着一粒银蝴蝶,看着分外俏丽,虽然年纪小,但是粗衣也掩不住她天生丽质的美貌。
“你找谁?”唐小仙警惕的打量着她。
只见女孩的脸上微微闪过讶异的神色,紧接着羞涩一笑,“小仙妹妹,我是你表姐呀。”
难道是自己那位唐家大嫂的女儿,唐小仙立刻佯装假笑,“哎呀,昨天摔伤了头,现在还不甚清醒呢,表姐勿怪。”
“真是头摔伤了?”那女孩眼神闪烁的打量着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唐小仙一面堆出笑容,一面心中忐忑,自己可是连表姐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看这美貌女孩儿像是心细如发的样子,可别被她看出破绽。
好在那女孩并未追问,只垂下眼帘道,“哥哥上个月从唐家堡捎了些男子的旧衣旧袄回来,说是给爷爷冬天御寒,不知爷爷穿着合适不合适。”
唐小仙连忙道,“合适,合适。”
那女孩便嫣然一笑,把拎在手里的一只麻布包儿递过来,“这是我的几件旧衣,我娘说天气凉了,让我给你送来。虽然这些衣裳是我穿过的,却也没有穿过几次,还算九成新的,你若是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唐小仙正要伸手去接,却看着自己满是泥的两只爪子傻了眼,方才她在河岸边拔草药,还没来得及洗手。
女孩笑了笑,自顾自的走进她睡的小屋,四处打量一番,将包袱搁在床上后,然后走了出来。“小仙妹妹的屋子打扫得真是干净,我有事要先走,把东西放在那儿,你待会儿洗了手,打开看看合不合身。”
接着她走了两步,将几个铜板塞到唐小仙手里,低声说,“这是我的私房钱,你拿去买点吃的,别告诉我娘。”
唐小仙一愣,赶紧连声的道谢,送她出了篱笆门。
女孩盈盈而出,空气中留下一股宜人的芳香。
这美貌女孩儿果真是乡村里的一只金凤凰,虽生在乡下,但一言一行都透着娴雅风范,若是生在富贵人家,恐怕长大了是各家公子争抢献媚的大家闺秀呢。
这香气带着淡淡的药味,唐小仙仔细吸了几口,这香味里头含有几种药草,她正在仔细分辨,猛的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吃面喽……咦,嫣儿呢?”老唐头双手各端着一只小碗,从厨房里走出,看见院子里只愣愣的站着唐小仙一人,便问道,“嫣儿走了?”
“嫣儿?”
“就是你表姐唐嫣儿,刘氏的女儿。”老唐头忧心忡忡的看她一眼,叹道,“这一跤怎么连脑子都摔傻了,连嫡亲的表姐也不认得。”
原来是唐嫣儿。
唐小仙对老唐头的话不以为意,笑嘻嘻的接过一碗泛着鱼香的面片,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大口吃了起来。
老唐头也倾身坐下,呼噜呼噜的吃着面片,“嫣儿的娘刘氏,也是个命苦的人,嫁进我老唐家没几年,我二儿子,也就是她丈夫就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要拉扯唐猛和唐嫣儿两个孩子,着实不容易。”
“分家的时候,我愧对于她,便把村南那间上好的屋子和两亩药田全都给了她,带着你搬到这河边的旧屋住。这刘氏也没算丢咱老唐家的脸,一个妇人,守着节,仅凭着一手研药的手艺,硬是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了。”
“我孙儿唐猛也争气,前几年唐家堡炼毒堂选弟子,只选一百名,却有上千个唐家子弟报名。我孙儿唐猛聪明伶俐,他一去试,便立刻被炼毒堂的副堂主看中,成为了唐家堡的弟子,一步登天……”
唐小仙扒光面片,喝了两口热汤,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一进唐家堡,就说是一步登天了呢,这唐家堡很有名望吗。”
“傻丫头,甭说咱们这打渔村,就连整个巴蜀七七四十九个庄子,可都是唐门的产业啊。”老唐头唏嘘,“唐家堡便是整个唐门的中心所在,唐门的掌门和长老都在那儿。咱们虽是唐门后裔,却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比不得那些穿绫罗绸缎的唐门贵人。若是咱农家子弟进了唐家堡,哪怕是当个看门的,也是月月发晌银二两,吃穿不愁,咱庄子上的人为了把孩子送进唐家堡,费尽心机。不过我们打渔村,能进唐家堡的,只出了唐猛一人。”
说着,老唐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唐小仙喝光最后一口汤,嘀咕道,“在唐家堡当个看门的,有这么神气吗。”
“小仙儿,你说啥咧?爷爷耳背听不见。”
唐小仙忙露出一个笑脸,大声说,“我说表哥真神气!爷爷,今天要去打鱼么?”
“去,不打点鱼卖了换钱,过几日就该断粮喽。”
老唐头叹着气,两口喝光了面汤,开始收拾。
唐小仙帮着收拾碗筷,“爷爷,家里有酒么?”
“你,你要喝酒?”老唐头讶异的直起腰,手里还抓着一团粗麻编的破旧鱼网。“灶台边的瓷坛子里还剩下些端午节没用完的雄黄酒。”
唐小仙摇摇头,她可不是要喝酒,而是另有他用。
盛了一小半碗寡淡如水的劣质雄黄酒,唐小仙小心的端着盛酒的小碗,跟着把鱼网扛在肩上的老唐头,沿着青石阶向河边走去。
缓缓流动的河流十分宽阔,但随着天气渐渐转凉,鱼儿们潜在水底懒怠不动。
鱼不好打了,因此入冬后都没人愿意下河打鱼,除了老唐头这样迫于生计的人,这季节打渔村的其他渔民们都另谋了其他出路。
河畔上,掩在发黄杂草的木桩上拴着一条旧木船,从发黑的木料上来看,这条船已经上了年头,船帮子上生着黑绿的水青苔。
唐小仙颤悠悠的迈上船坐下,看着老唐头吃力的划着浆,把这柳叶般的小木船一点点的往河心中划去。
到了河心,老唐头让唐小仙扶住浆,自己站起身来,拿起那团黑黢黢的麻绳鱼网,用力往河面上撒去。
看得出老唐头很有经验,一团鱼网撒得又大又圆,但毕竟是上了年纪,一丈多宽的鱼网并没有撒出太远。
老唐头不停的撒网收网,连着收了好几次空网,折腾半天却只打上一条还不到指头长的小鱼苗,塞牙缝都不够。老唐头累得气喘吁吁,失望的看着冰冷的河水,叹道,“天凉了,鱼儿都不肯出来。”
“物以稀为贵,这是不是就说明,冬天的鱼比其他季节卖得更贵哪?”
“是比往常贵上几文钱,但是……”老唐头说着一转身,发现自己坐在船尾的孙女正把那条小鱼往装了小半碗的雄黄酒碗里放,然后俯下身,用手舀些河水把酒碗装满。
“你这是做啥咧,别糟蹋了酒。”老唐头疑惑不已,看着唐小仙双手平举,满脸郑重的端着那碗盛着河鱼的碗伸在河面上空,嚅动着嘴唇不知道在念什么。
以细微声音的念完长长一段巫咒,唐小仙手中的水碗里,忽然无风起浪的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碗里的那条小鱼忽然肚皮朝天的浮起来,就像昏过去了一般。
唐小仙手一松,双手捧着的水碗便直直往河面上掉去,咕咚一声沉进水中,很快消失在水底。
老唐头心疼,刚想埋怨,忽然惊异的发现,水面上就仿佛底下有东西被惊醒似的,在以水碗沉下之处为中心,方圆五尺的河面上,忽然从水底不停的泛起一个个水泡来。
眨眼间,一条一尺来长的肥大鲤鱼便翻着肚子自水底浮起,仰天漂在河面上,像喝醉了似的一动不动。
“这……这……”老唐头惊讶的揉揉眼睛。
紧接着,几条鲫鱼也翻着白肚皮浮上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