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娘缠着窦端云一直问这个会写故事的男子是谁,窦端云只借口可惜人家已经有家事而避开。她心里恨不得将关汉卿撕成碎片才过瘾,怎么可能还会为他做媒。
两个女儿家裹在被窝里说起这些心事,窦端云睡在这硬木床上实在很不舒服,她跳下床说道:“九儿,我们去那边地里坐坐吧。”
坐在田埂上,放眼一片都是圆滚滚的西瓜,杜九娘走进地里挑了一个熟透的瓜抱来,轻轻磕在大石块上便裂成了几半。
“姐儿,给……”她们二人吃起了瓜,索性现在是睡不着,说起的话题更多。
“我听说你今天和大哥去了山阳县,刘郎中说他身体好些了么?”
窦端云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回:“好是好些了,但是你那干哥哥的身体你又不是不清楚,要治好他可难得很。”
杜九娘听后停下来,也吃不进去瓜了,她唉声叹气:“是挺可怜的一个人,大哥这么好的一个人……”她眼珠子忽然之间转得飞快,朝窦端云惊喜地瞪圆眼睛,“姐儿,其实你嫁给大哥还是好多好处的,至少可以等他撒手西去的时候分到一半田产。”
“杜九娘,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窦端云戳着杜九娘的脑门,真恼她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但是她忽然也是愣住,“我家……有多少田产?”这是她一直都还未清楚的事情。
“你连这个也忘记了?你瞧,那边那边。”杜九娘拉着窦端云站起身往前走去,伸手遥遥指着,“那里的三亩地都是你家的啊!你知道宋伯吧,他家种花那块地都是租的你们家的,有六亩呢。还有你们屋子后面的那块地与桥头对面那里,加起来有一亩,干娘前些日子还在那里刨红薯,虽然不知哪里蹦出来的恶棍坏了桥头那块菜地,但地里那些红薯多少还是有的,兴许再过半个月那小片花生也能收了。”
窦端云一时难以消化得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蔡氏存了这么多土地,算下来有十亩,折卖成银子也还算丰厚了。蔡家的地还有租出去的,那蔡氏一年里岂不是都有财进?这俱身体的主人原本是生了病无钱可治,没错,云郎是没钱,但蔡氏有钱。蔡氏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招来这些报复一个孤寡妇人自当是要默默受下来,但是这真正的窦端云却成了替死鬼,为这未来婆婆背这罪。蔡氏深知若不装穷,那些“莫名其妙”的恶人还会再来捣乱,因而窦端云当初直至病死,蔡氏也没有拿出一块铜板来救。
恍然大悟,窦端云恶狠狠瞪眼,紧紧闭着唇,这真正的窦娥真是冤枉得很!
“九儿,你说的宋伯是替楚州各县显贵之家送花的宋伯吗?”
“当然是他,这村子里也只有这一个花农了。”杜九娘说道,“宋伯可算是我们秀水村的富贾了,虽然只是个花农,但不知积攒下多少银子呢。你家那六亩地处处都种满了花,我虽然不知道一株多少钱,但我知道最最普通的兰草苗儿被宋伯精心打理过后卖到市场上去就成了二两银子一盆。”
窦端云安静不语,那这样算来六亩地的花花草草该值个几百上千两了吧?
“那你知道婆婆收宋伯的租金是多少吗?”
杜九娘摇头,这是蔡家私事,她虽是蔡氏的干女儿,但也是不知道的。
窦端云问:“那那块地旁别的土地租金又是多少?”
“几两银子一季吧,各家也不大一样。不过也得按田地大小和土质来看,像干娘那六亩地就是土质松软肥沃,极适合种些花草。”
窦端云不禁浮起一笑,算是她小瞧蔡氏了。蔡氏是个寡妇,又有个生病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打算好,怎么不会给自己铺一条后路。蔡氏一定存着私房钱的,窦端云此刻万分肯定。
“你带我去前面那三亩地看看。”
与杜九娘一路小跑着穿过深草,耳侧的夜风呼呼吹响,草地中的夏虫被她们惊吓住,也叫得更响亮了些。
喘着气停在一片空旷之地前,窦端云望着这宽广的三亩地,惊讶于它们的空荡,“怎么地里什么都不种?”
“这地种菜种不好。”杜九娘喘着气答,“又隔你家远,干娘说一家三口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爱过来种了。”
窦端云蹲下身,借着月光找到一块石子刨起土来。
“姐儿,你在做什么?”
刨得越深,窦端云越察觉不对,手上的石头竟然碰到了硬物,她停下来,伸手从土中抠出几块碎石。原来这块土地是砂石地,怪不得蔡氏不愿意来这里种菜。
杜九娘见窦端云盯着手上几块石子瞧,不由地说:“原来你是在瞧土质啊,你怎么不问问我,这块地就是这样,种不了好菜出来。”
窦端云起身一笑:“回去吧,小心那些小兔崽子来偷瓜了。”
两人往回走时田埂两旁的草丛里突然冒出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横过。窦端云有些惊吓,杜九娘握着她的手道:“没事没事,应该是只耗子呢。”
窦端云道:“明晚让秦子哥过来帮你守。”
“得了,阿美家正在撮合她与秦子哥的婚事,我怕阿美不高兴,你不知道她,她素来是个爱吃醋,小肚鸡肠的主儿。”
“那有什么,我敢打赌秦子哥不喜欢阿美。”
“你怎么知道?”
窦端云得意一笑,她平日里瞧章冉的眼神可不是如秦子一样的,秦子提起阿美时波澜不惊,面上也平淡得很。她当初提起章冉哪一回不是满脸痴情,双目尽现柔色。只是突然想到这里还有什么必要吗,章冉每一回提起这真正的窦端云还不是双目含情,她明明是情感里的输家,此刻笑别人有什么意思。
窦端云拔了一大把路边的深草,动作粗鲁,像是将这些草当做仇敌一样,“拿过去垫在床板上,我睡得不舒服。快,多拔点——”
如今就是这样的生活,就是每一日与田地山水打交道,与乡野村人话家常的生活。什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都已经与她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