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一言不发，只拉着窦端云的手走进屋子里，他去灶房烧了热水，而窦端云这时仍还举着伞痴痴立着。
回过神，她忙收了伞，这才感觉到有些局促不安，不知是要坐下还是离开或是帮他去灶房烧水。
垂着头，鞋子已经湿透了，裙摆也都还滴着水，打湿了屋子里一地。瞧着外边越下越厉害的雨与漆黑得望不见任何景象的深邃夜色，窦端云在心底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不该来的。
关汉卿这时从灶房走来，“我烧了热水，你先去洗一洗吧。”
窦端云有些警惕。
关汉卿一笑：“若你想冒着雨回去我也不拦，但前提是出了事你别赖在我的头上。”
知晓他是一番好意，但是窦端云心中仍是别扭，此刻的处境她只能呆在这里。
关汉卿很知人心，他走出了房屋，去了后面一间空置的屋子，里面是他的书房，简单干净，摆放着整齐的书籍，但是书桌却是凌乱的。
将房间留给了窦端云，关汉卿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点了灯看前一日写的稿子。
窦端云独自一人呆在一个屋子里，虽然陌生，但好在无人监视着。她匆匆地洗了个脚，将裙子脱下洗了裙摆的泥渍。身着一身里衣，裤腿也有打湿了雨水，这不是自己家中，她也无衣物可换，索性就这样将就着。
收拾妥当，窦端云慢吞吞地瞟向隔壁的小屋。房门也很小，甚至合上后还有一道很宽的裂缝。迟疑着走到门口，窦端云叩响了门。
关汉卿起身来开门，“梳洗好了？”他的话很自然。
窦端云点着头。
她只穿了里衣，不过好像并不将关汉卿看得太重，所以并不感到有什么羞涩。“今晚多谢你啊。”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了他的意思，下这么大的雨，她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那你就去休息吧。”
窦端云朝屋子里瞟了一眼，发觉这是一间简单的书房，只有板凳和书桌，并没有其他可以入睡的东西。她问：“你今晚……睡这里吗？”
“这门虽然合不紧，不过你大可放心入睡，跑不进什么阿猫阿鼠。”
“……我不是这个意思。”窦端云颇为尴尬，似乎她在关汉卿的眼中就是这样的女子。算了，也不用再解释了，反正他们之间能有的交集大抵就只有今晚这一回了。
窦端云转身走回屋子，“你这里还有别的被子吗。”
“没有了。”
窦端云走到榻前，确实只有一床盖的被子，只是她发觉关汉卿垫的棉絮很厚，普通人家都是垫的一两层，他足足垫了五床棉絮。
窦端云惊讶地回身：“你垫这么厚啊。”她坐上去，发觉很温软。
突然的一瞬间，这狭窄而简单的茅屋仿佛变换成富贵华美的房间，像是她的香闺，床榻是柔软的，娘亲也给她垫了七层柔软的棉絮，夏天时中间隔上竹席，不会热，冬天时撤掉竹席，更温暖。坐在这张床榻上，窦端云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湿热，她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了，那些美好安宁的日子都再回不去。她现在始终都是一个人，她现在每天起早贪黑，她现在每日都睡的硬板床，她不再吃很好的食物与瓜果，她也不再喝清晨丫鬟们收集的玉露，她可以一顿饭吃掉一盘青菜，而不是像从前顿顿都要吃山珍海味。她每日睁眼推门就望见连绵的山峦，听见邻里养的鸡不停的叫声。
她已不再是什么吃不得苦的小姐，她现在一个人生活，靠的也必须是自己。
窦端云起身抱起盖的被子，她理出了两床垫的棉絮来，一床搬去关汉卿的屋子里。她抱着很厚的棉絮立在他身前指挥：“你把书桌收拾一下。”
关汉卿愣着。
“快收拾啊，不然你今晚上睡哪里。”
关汉卿迟钝着：“这些都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很多都是才写的书稿……”
“睡个好觉养个好精神，这样才能写更好的稿子。”
关汉卿这才呆滞地搬走了书桌上的东西，他这间小屋子没有地方再放东西，所以只能将笔墨都放在地面，这屋子虽旧，但幸好不至于滴水。
窦端云将一床棉絮扑在上面，又去找了关汉卿几件外衫当做被单铺上去，她在另一间屋子里找到针线与换洗的被罩，将另外一床棉絮铺来缝好。
“你将就一下吧。”窦端云抱起整理好的被子放入这间书房里，“这是垫来睡的棉絮，盖着估计不会怎么保暖，但至少比你不盖东西强。”
关汉卿一直望着窦端云这一系列动作，她缝制被罩的动作生硬得很，但是至少都是完成了，她很认真，认真地替他铺好这一张简单的床。
“可是这样你睡的床不是很硬了。”
窦端云沉默了一瞬，“没事。”她似乎睡惯了这硬板床，才两三个月，但是却像睡了整整一世一样。很习惯，并不会觉得多硬，现在这三床垫的棉絮睡上去她都会觉得温软。
抬头，她发觉关汉卿一直注视着她。别过脸，窦端云笑着打趣：“不知道这张旧桌子能不能承受得了你的折磨。”她突然“咦”了一声，“这张书桌好熟悉啊……”她想起来这是静居里从前柳贺云教书的桌子，竟然都跑来了这里，“这是我以前从静居搬出来卖的书桌！”
关汉卿尴尬：“镇上赶集时随便买来的。”
窦端云不禁好笑，“这桌子承受得了你这么大个儿吗？”
关汉卿偏过头，不看她。
这昏黄的烛光里，窦端云的轮廓柔美，笑得自然，他在这一刻才发现其实这女人并不是印象中那般令人讨厌。“窦姑娘。”
“什么。”
“你对我……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脸上的笑渐渐收起，窦端云转过身走进外面那间屋子，“呵呵呵……”她干笑着，走到门口时头也未回地关上了这扇小门。
说出来吓死你，当然不能说！
窦端云钻进被窝中，这床榻很软，睡上很舒服与放松，外边的雨声滴答滴答响，像奏起的一支催眠曲，让人带着安心的力量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