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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下雪了!”屋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些欢愉。下雪了吗?临近春节,这场瑞雪来得真是时候,这恭王府里到处是一派喜气,红色的幔帐,红色的对联,连桌布等一些日常用具也皆换上了喜气的红色。

听闻他从边关回来了,带着无上的荣耀回来的。一场和罗刹国的战役,他以寡敌众,浴血奋战,让罗刹国俯首投降,成为国家的英雄。若是从前,她会为他怎样的欢喜,从来她都是以他的欢喜为自己的欢喜,以他的荣耀为自己的荣耀,圣旨赐婚时,她以为这辈子,两人的林林总总是再也分不出你我的了。

这一刻,她却幡然醒悟,他们从来都不曾是连理枝。

王府此刻已经是欢声雀跃,即便是下人,也为着主子的荣耀归里而喜不胜收。唯独这东苑里融不进一点喜色。

她站在床边,微微开启的窗格隐隐透出屋外那漫天的雪景。地面屋顶已经是一片雪色,光芒有些刺眼。看来这雪是昨夜就落下了,不然不会如此快速的染白了天地。

端着铜盆的丫鬟走进来看见久卧床榻的主子居然穿着单衣立于窗前,竟然惊吓得铜盆落了地。她顾不得已经湿透的衣裙,只是讷讷的喊着:“格格。。。”

“叶儿,你总是这样粗手粗脚。”窗边的人回头看着丫鬟的慌乱,一丝淡漠的笑意凝结在那菱唇边。

“格格,你醒了?你。。。你自己下床了呢!”叶儿眼里藏不住喜悦,眼泪都笑了,哭哭笑笑的跑过来楼住自己的主子,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失态。只因为她太高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求菩萨多少次啊,就盼着有这一天。

“叶儿,我要被你摇得骨头都散架了。”她的笑意加深。

是啊,她要活着,她怎能如此自私的想着一死了之呢?这世间不是还有这么多的温暖值得留念吗?皇奶奶那次探望之后,这西苑里没有一天是安生的,皇帝哥哥,仙蕊姐姐都来看过她了。允承也来了,死死的拉着她的手不放,她知道那是对于至亲生命的那种恐惧,他害怕她的离开。是他们眼里的关切让她舍不得放下,舍不得离开了。哪怕是为他们,她也要活着,只能活着。只是这死而复生的心灵再也不会有期待了。重新活过来的自己已经把那翼望生生割断,再不相连。

人不该只为爱情而活吧。

她走进院子里,软锦鞋外套了一层皮靴,踩在雪地上却依然感觉寒冷沁入。忍不住用手环住自己的身体。叶儿见状又拿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她微微笑了,叶儿却怔住了。自敏梅醒来,她就她脸上看见这样的笑容,清浅的仿佛没有痕迹,眸子一片寒意,半点起伏也没有。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主子,草原上恣意的欢笑,那种沁人脾肺的纯真才是她该拥有的,心里有些明白,主子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主子了。容貌外观不曾变化,心却变了。

“格格,回屋吧,你身子刚好。。。”

她又淡淡笑了,叶儿噤声不语了,如今的主子,即使不疾言厉色,只是一个这样的笑容就能让人哑口。

这东苑的院子她住了多久?敏梅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纯白覆盖住了那一片草地,纯白覆盖住了那红砖绿瓦的亭台楼阁。原来天地皆可以被这寒冷覆盖住。她的心底此刻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再无色彩。

伸手攀住身前的树枝,那是她出嫁时从皇宫里带出来的腊梅树。寒风中,它枯立在那里,本该香满枝的树梢冷冷光光。它在皇宫里开得甚好,每年寒雪降至的时候,它就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可如今,看来它和她一样,在这瑞王府里,等不来自己的花期,只有枯败的结局。是自己一再的强求,才会得到今天的结果,这一刻,她已经看开。心中的沉重顿时消散开来,朗朗的天空,阳光时隐时现,她仰着头,最后一次纵容自己陷在回忆里。那些画面好像急速飞行的时光一般,却只是刹那芳华。伸出手去,片刻也掌握不了。

“敏梅,你可知阿玛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耳边隐隐回荡着年幼时父亲的询问。“阿玛是希望你能聪敏睿智,坚韧顽强,一如雪地里,万物俱籁,唯独那寒梅开得铮铮。”

“你也不愿在这吗?”她幽幽叹息了。“死不了,赖活着,却又无花无子,无望无念。。。我们竟然同样适应不了这瑞王府。”她的眸子黯色一片,不畏严寒,铮铮盛放,这是何其难的事情啊,在那双冷若寒冰的眸子下,她如何能开得灿烂。

“格格。。。”叶儿忍不住喊到,她是真的怕了公主那眼里的绝望神情。

“叶儿,你从不喊我瑞福晋呢。。。”她轻轻笑道,,唇边的幅度若不细看,很难让人发现。从前,她是以为叶儿喊她格格喊惯了,不习惯改口,如今她却好像明白了。虽然别人都喊她瑞福晋,没有丈夫的宠爱,怎么会有人真正把她当福晋看。事到如今,要这虚名何用?

“叶儿,你怕吃苦吗?”她闭了闭眼,伸手折下一根梅枝,声音沉闷的在这静逸的园子里传开。萧条的气氛与园外临近除夕的喜色生生划开,成为两个世界。

“我不怕。”

“随我上山下海,食宿无定也不怕?”她又折下一枝,那声音传来,竟然宛若钝器敲打一般,心口疼痛难当。折断的枝头溢出青色的汁液,她的胸口却是流淌着赤红的血液,原来痛麻木了心就没有感觉了。

“不怕!”叶儿答得坚定。

敏梅回头,定定看着叶儿,她是父母走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从边关变故,一场莫名的战事使得父母双亡,到皇宫大内,再到这恭亲王府,她一直陪伴在身侧。是个不比允承生疏半分的亲人,她不忍叶儿陪她走那没有定数的明天。却也知,她定然不会愿意留下。

“我本来属意为你寻得一个好人家嫁了的。”她有些叹息,一些本该在意着手事情,却总是被搁置在那个人之后。

“格格。”叶儿大惊失色。“叶儿不嫁的,叶儿要一直陪着格格!”

她笑了笑,也释然了。世间男儿多薄幸,像叶儿这样不曾动心该是一种幸运,或许不嫁也是一种幸福。

回屋前,她最后再看了一眼那园子,那里有她亲手栽下的梅树,又她亲手布置的秋千,曾经承载了她多少殷殷期望。可如今,眼里已经没有了暖意,冰雪覆盖住了曾经的一切。

断念,是最后回荡在她脑子里的两个字。

“叶儿,叫人来,把那梅树砍了吧。”

叶儿闻声愣在原地,却只看见主子掀帘入内的背影。

“格格说了什么?砍了。。。砍了那梅树?”她喃喃念到。一转身,吓了一跳,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园子门口。锦袍上那件明黄色的黄马褂在这一片雪色里是那样的刺眼。

半年未见的人,终于出现在这园子里,只是不知他是否也感应到了变故?半晌她才回过神来,“王爷。”叶儿微微欠了身,礼数周全的行了礼。

“你主子刚刚说了什么?”那本来阴冷的眸光中此刻竟然有了一丝的茫然,更多的是不置信。

叶儿一顿,才抬头说:“格格说砍了园子里的梅树。”

他微微怔住,明明有听到,再问叶儿不过是要再确定一次。然后像旋风一般的卷帘进屋内。叶儿低头看那雪地里新添的足印,竟然有一丝凌乱。她不解,也无力去猜测,心里却明白有些事情,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

屋内的摆设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只是他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在弥漫开来,冷凝的气息直逼他的鼻息间,带着沉沉的死气。大步走进内室,看见一缕身影斜倚在躺椅上,白色的皮裘袄子里裹着的是一张消瘦苍白的面颊。那抹苍白映衬在那乌墨色的长发上竟然有几分透明,仿佛是具魂魄而非一个真正的人。

躺椅旁边的茶几上横陈着白色的锦缎,上面赫然摆放着几支新折的梅枝。躺椅上的人那抹清冷的眼神就这么投递在刚刚掀帘而入的他身上,无怨,无爱?!

他愣住了,这是她吗?他仿佛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敏梅身躯的陌生人。

敏梅看着他,他真是生得好看,甚至比起上次见到他时更加好看了。他是她盼了那么久的男人,小女子含羞带娇的迫切心情让她浑然未觉其实他并不是自己的良人。新婚之夜,他眼里的厌恶和不耐让不是没看见,这些年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淡淡的嘲笑着自己,她总是这样不懂得放弃,一味的固执前行。他说的没错,她是仗着太皇太后和皇帝哥哥的宠爱恣意妄为,强迫他接受自己。只是他从来不懂,那只因为她曾经那样的爱他啊。

如今,繁花落尽,空枯的心头再也承载不了过多的沉重。她仿佛一夜间长大,错从她开始,自然由她结束。

她缓缓站起身,不敢动作太大,据大夫说,月子里留下的病根怕是要缠绕她一生了。重病过后,她甚至有一段时日无法下床。她有些踉跄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虚软,缓步朝他走来,不愿意自己留在他记忆里的最后一面是这样狼狈的,却只能感觉无力。眼神里有些许无奈,却再无一丝波澜。

她停在他身前一臂之遥,不愿靠得太近,生生划开一道银河,牛郎织女林立两侧,咫尺天涯。

“王爷。”她清浅的喊到,眼底的平静却震慑住他。这些年他见过她凝视自己时的痴迷,热情,凄楚,难堪,却从没想过能在对视的那双美眸里找到平静,宛若一潭死水的平静。

她从来不曾这样喊过他,那称呼听来陌生,仿佛瞬间已经在两个人之间划开一条鸿沟。从认识她的那天开始,她喊过他“常宁哥哥”,“常宁”。嫁给他后,学着汉人的习俗喊过他“相公”,“官人”。唯独这“王爷”她从未喊出口过。隐隐的他皱了眉。

“你要叶儿把园子里的梅树砍了?”他问,声调里少了平静,多了一丝错乱。

“它随我来,自然随我走。”回答起来没有半分犹豫,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直视他的眼睛里找不对他的倒影。

不等他开口,她微微欠身,低头。“敏梅恭祝王爷大胜归来。”他的黄马褂她看见了,那是皇上给予最高的荣耀了。他离最高的权贵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了。记得在草原上,额娘说过,这世上,越是站得高的男子,越是不可许终身。当日她和阿玛不肯离开草原来到这皇城便是如此,他们是为了要守护对彼此的爱意。

经历过****和富贵,她更加羡慕父母那样释然。

他有几分恼怒,或者他对她有亏欠,骄傲却不容许他低声下气的讨好。“孩子的事。。。”他开口,却见她忽然背过身去,脸上的表情已经再难捕捉到,她走到桌案边,拿起了一卷纸轴,才又走来,步伐稳定轻盈,没有半分犹豫迟疑。纤纤细手将卷轴递给他。看他的眼神清冷无波。

他不解,低头打开那纸轴,赫然见到开篇的两个大字。

“合离!”他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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