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分明那般的无常,不愧是风水轮流转,时光竟把本应该平行对立的两人撮合共生,相互依存。大半时间的亲密相处,除却那块丢失的清明记忆,苏秦俨然把自己当作了真正的严少夫人,一直安分守己。而失明的严立溪也不再是最初那样的别扭,反倒是真正的安宁了下来。
每日的清晨,苏秦都会去给严立溪通读文书与实时报纸,甘愿做他的耳目了解世界。当时朝霞漫天,乌云散去,院子里的金桂飘香,身心宁静致远。偶尔两人也会彼此陪伴上街,不为图新鲜,只为一种感觉。当地的百姓也不传谣言,都纷纷称赞他们举案齐眉,再也不提陈年旧事。于是苏秦竟有了一种错觉,以为生活本该这样的细水长流。
这样的整日闲暇,她不由地回想起几天前去白氏医馆拜访的事情。当然如她所愿,求医若渴的白莫轩果真已奔赴繁华的上海滩求学,偌大的医馆中除了丁宁,竟还有她的换眼恩人——谢千缘。
此前苏秦也听人说过,因他的医术如此高超,白雪盈便托人好说歹说地留住了他,如此两人才得以共事。而面对谢千缘的出手相帮,苏秦也不再提始作俑者吕苗彤,自然当是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她的感谢,于是她只是谦卑地笑了笑,同恩人闲话家常。一直快到午日,她三人都在共谈,却仍不见苏巧儿的影子。
丁宁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四周扫视的目光,反而了然而疑惑地问道:
“白莫轩远赴上海滩,巧儿不是也得你的大事托付跟随而去了吗?”
苏秦听此更是愣了愣,自己之前从没请求过让苏巧儿办任何事情,她为何会以自己的身份言语谎称,难不成她也一直都在欺骗自己?苏秦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不拆穿这件事,暂时否决了这个想法。而她思虑中的一番蹙眉,一点不落下地落在了谢千缘的眼里,引起一阵怀疑。
她并不知道谢千缘对她的打量,只是料想着自己的想法,告别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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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老爷急速传唤,说严府来了贵客指名道姓的要见你。”
彼时的苏秦刚归严府不久,正在服侍严立溪喝饮汤药,一句小厮的传唤打破了她还在漫无天际的幻想。她立即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把药碗给了不远处的欢顺,便立即风风火火地奔走去了大厅。
堂中站立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之间冷色凝聚,不为外物所动。他意气横寥廓,临风如美画,苏秦觉得他有些熟悉,仔细观察,才恍然想起似乎是在当初的祭祀台上远远的瞥过一眼。这么一来,那旁行的严峻对他恭敬有加,亲自奉茶待客就不足为奇了。
“爹,我来了。”
苏秦走近温顺地轻声道,严峻随而对着她点了点头,很是惬意。那美少年偏头注目,倒是趁此机会认真地打量起她来。此刻的她出门刚归来不久,又被秋风瑟瑟吹得脸蛋红红,不过一身蓝衫略施粉黛,配那迷茫的眼波,显得无辜可爱。少年愣愣地望了一会儿,才收起表情道:
“我希望能同苏小姐单独谈谈。”
严峻闻言笑了笑,又拍了拍苏秦的肩头,带走了大厅所有的丫鬟小厮。苏秦十分不解,按理说他们不过一面之缘罢了,能有什么好说的。两人在堂中站立良久,一直相对无言。苏秦抽了抽嘴角,似乎犹豫了很久的少年,才憋出了一句话,
“我叫宋冷木。”
闻言后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他有些局促不安,想必是有正事言说,于是也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听说你曾自杀跳水,气绝后又突然复活了?”
脱口而出的宋冷木搓了搓手,竟有些期待地望着她,随后又自顾自地添了一句,
“其实,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乞丐儿。”
听到此话的苏秦哑然失笑,不禁夸张地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宋冷木却被她盯得微红了脸,不安地迅速低下了头。这堂堂的七尺男儿,扮作乞丐英雄救美,自然而然不是由于单纯的缘由,而这一切的始终都是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穿越,他当然也是茫然不知的。
面对苏秦的巨大反应,宋冷木眼神不定,又突地冒出了一句让失忆的苏秦十分明了的话语。
“听说很久很久以后,那是和平的二十一世纪。”
他说完后又紧紧地盯着苏秦的双眼,不放过任何的可疑之处,不过却还是没有望见她有什么与刚才闪过的不同。苏秦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佯装不懂他是何意。
“算了,看来是我想错了,苏小姐请见谅,打扰您了。”
失望的宋冷木的确有些万念俱灰,在这儿举目无亲的他,实在是不懂得乱世的生存法则。苏秦思乡心切,却害怕所托非人。可望着宋冷木的背影,真有些见不得那份落寂,还是闭着眼睛赌了一把,
“天青色等烟雨?”
还没走远的宋冷木愣了愣,随即答道:
“而我在等你。”
两人相视一笑,内心一瞬间就成了同道中人。
当初宋冷木的滑板失控,谁能料到是这个结局。他尤其擅长水性,自以为在西湖中救醒那位落水的小姐姐,大不了讨一顿打骂。可是当他捞人出水,又做完人工呼吸后,才发现一切都已变化。
躺着的女子服饰古怪,身边的围观着更是怪异。而他竟发现自己本来的体恤衫变成了破破烂烂的布条,身上还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宋冷木本想等昏迷的苏秦醒来后问个清楚,但来不及反应,却被一群男子强行带走。
后来他摇身一变,从一个乞丐变成了都督的小儿子。繁忙的宋都督为护他周全,一直都让他在上海滩居住。他好不容易从家中运来的宋锦中多方打听,终于摸清了情况,却也没想过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宋冷木如今一直无所事事,倒是想起了现代的一切,有些愁眉不展地轻声道:
“我真想回家。”
苏秦也点了点头,望着满脸惆怅的宋冷木,竟不由地生出了一股悲凉之意。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过彼时的她还未真正思考过,等到后来,又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
两人交心后,都把各自的经历与猜测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随后宋冷木也不敢多呆,了解完所以事情后,留下了上海滩的地址就离了去。
严峻对此次的拜访也没有追问什么,府中的人也只字不提。可苏秦却觉得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当时没有多了解,可对于宋冷木与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又彻底困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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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的清晨,还在晨读的苏秦被风风火火的严峻打扰,也没心思再看书。只是打望着他的欢心,猜想是什么好消息会传来。严峻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忍不住激动地道:
“立溪、秦丫头,莫轩来信了。他也听说了立溪现在的情况,回信说是上海滩的医者医术都十分高明,对眼睛这块有专门研究,想必一定是有望恢复的。”
一口气说完了这一番话,他又兴奋地望着他二人,是说不出的惊喜交加。苏秦也十分欢乐,她最近的愧疚越发严重,已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不禁望着严立溪紧握的拳头,知道他也是对此期待已久。
“反正我已经在海大为你们报名入学,立溪眼睛只要一恢复,只需要报个平安,你们也就不用赶回来了。”
此时的严峻精神抖擞,眉目之间,喜气一片。白雪盈本来不愿白莫轩远走,可她盼回了这个好消息,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相互依偎着,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只是希望严立溪能早日康复罢了。严峻又见几人都没有异议,更是欢喜若狂。做好决定后,严府的行动也十分迅速,不多时间就订好了两张火车票。
走之前,苏秦当然特意去望了望生意繁忙的苏幕生,他一直乐得自在,依旧是那般的神采飞扬。虽然心有不舍,却也只是稍加叮嘱,便转过了身去。而苏秦却不敢继续呆在苏家作坊,她真怕自己也忍不住落泪。其实,她的内心早就把苏幕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没有血缘,胜似亲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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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火车站,苏秦紧紧地扶着严立溪,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渐渐地远去。从一开始就固留的苏州城慢慢地消失不见,而迎接她的不知道是怎样的未来。
一滴清泪忍不住徐徐落下,既是为迷惘的自己,也为懵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