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晴朗明媚的早晨,少爷的碧琼轩可不清静。
因着妯妍的存在,少爷的碧琼轩本该是熹宅中各等丫鬟分工最明确的一个院落,但又由于嶙贻这个和妯妍同年的丫头是熹贵祥的独女,身份与别的丫鬟不一般,妯妍的职责分工偏又不叫她满意,于是嶙贻便自顾自地撇开妯妍的职责分工,自己担当起了少爷的全天候贴身丫鬟。
少爷的房间,少爷的衣物,只要是与少爷直接相联系的物事,她都统统自发自觉地包揽下来,因此,她很受碧琼轩三等丫的欢迎,许多杂事嶙贻都会抢着先干。
今儿一早,嶙贻依照往常的定点时间来到少爷的房间,她想着,少爷平日里喜欢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新鲜趣闻,正好,少爷昨儿个夜里才醒,还没听说那雪毓苑这两日争相排队购票以至于雪毓苑楼前不断斗殴的滑稽场面,趁着今早她第一个见到少爷,好博个少爷一笑,少爷就会更待见她了。
嶙贻一边思索着怎么把那场景说得绘声绘色一边走进少爷的房间,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绕过门口那道雕木屏风时,喜笑颜开的脸顿时僵成一块。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屏风,惊恐地冲出门去,往最近的妯妍的卧室跑去,叫道:“妯妍,二爷不见了——”
适时,妯妍回到自己屋时也已不见了小叶的身影,想起昨日小叶要少爷作陪一天的要求,便懒得去理会她的行踪,嶙贻在厢房游廊大呼小叫的时候,她正研究着与沈路霖的合作计划。
妯妍的房门一下被嶙贻撞开,面色气愤地指责妯妍:“二爷呢,二爷上哪儿去了?”
妯妍倒显得没她那么惊讶,心里九成肯定是被调皮的小叶带到哪里去了,但少爷的身子还是很虚,被小叶这么一番折腾,也不知少爷几时才成痊愈,她的新项目还是需要少爷首肯并参与的。
“嶙贻,我忘了告诉你,今天二爷由小叶陪着,没事的。”妯妍一向对嶙贻很客气,嶙贻只是仗着有做总管的老爹,脾气坏了些,心眼儿还是好的。
“小叶?”一提小叶,嶙贻更是来气,一张小脸涨了个通红,“就是那个像妖精一样的小叶?”
妯妍皱皱眉,她承认小叶是有些妖精,可嶙贻的意思显是把小叶说成了和她争夺少爷的狐狸精。
这个,妯妍可不爱听。二爷,再说小叶人不坏,你别这么小心眼儿。”
“你说什么,妯妍?我小心眼儿?”嶙贻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用手指不断地去戳妯妍的胸口,将她步步往后逼退,“我哪儿小心眼儿了,你说,我天天一大早地去给二爷打扫屋子,日日衣不解带地守在二爷身边,自二爷回来哪一天不是我嶙贻陪着二爷的,凭什么她小叶能让二爷陪着,凭什么?”
妯妍心里连连叫苦,叶姐姐啊叶姐姐,你说你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我得为你受多少委屈,这嶙贻就是个熹宅下人里的霸主,她一不高兴,得有多少下人跟着受罪。
嶙贻双手插腰,气势凌人地说:“妯妍,我可告诉你,你虽然是大丫鬟,但也得听我爹的指派,我给你半个时辰立马把二爷给我找回来,以后再不许那个小叶靠近二爷,不然我就让我爹好好整整你的那些丫鬟们。”
嶙贻也是个机灵的丫头,算准了妯妍的鸡肋软处,就是太善良太容易打抱不平,熹宅的丫鬟们虽然不是个个都向着她,但她也都是赏罚有度,从不公报私仇。
“嶙贻,二爷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自诩自个儿是祥叔的女儿在宅里横行霸道不服管教也就算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熹宅的大丫鬟,你要吩咐我做事,是不是还不太够格呢?”
嶙贻本是一时生气,此刻却已是恼羞成怒,说:“大丫鬟了不起吗,我偏让你这个大丫鬟下来台。”她扭头跑了出去,冷不丁在廓上看见远远而来的尚礼房丫鬟幕纱。
嶙贻可不只一次看见幕纱来寻妯妍,若无嫌隙,她自不理会,可今儿被妯妍这么一气,便忍不住要想拿她出一出气。
幕纱跑近,嶙贻忽然挡手拦去她的去路,问道:“你好好的跑来碧琼轩干什么,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走。”
幕纱说:“我找妍姑娘。”
“妍姑娘没空,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你?”幕纱将眼移到前方,看见妯妍走来,满目担忧。
“嶙贻,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二爷一回来,我就让小叶离开,你去陪二爷可好?”
嶙贻冷冷地看她一眼,嘴角讥讽地朝一侧勾起,今儿她偏就和她过不去了,谁叫她惹着她了。
“幕纱,前些个日子,我路过风榭亭的时候不小心把一颗老爷赏我的珠子掉进池子里去了,这些天忙着照顾二爷竟忘了去把它取上来,要不你去帮我取上来?”
幕纱愣着瞧向妯妍。
妯妍明知嶙贻是拿幕纱来消遣她,心中忍气吞声道:“幕纱这会儿还忙着尚礼房的事儿,过会儿我再找个丫鬟帮你去取。”
“那可不行,我等会儿去见老爷,要是被老爷发现我身上的那颗福运珠不见了,指不定怎么罚我,若是妍姐姐肯帮我去领罚,我倒是可以再等上一等。”
妯妍实在气极,“你……”
“妍姑娘,奴婢去吧,奴婢会点水性,找个珠子应该不难。”说完,幕纱转身离去。
妯妍瞧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好是愧疚,幕纱的性子她很了解,幕纱才不相信那水池子里真有什么福运珠,之所以去还不是想在妯妍和嶙贻之间做个和事佬,息事宁人。
妯妍知道,幕纱是为着自己才这么做的,两人若真是闹起矛盾来,到底是影响不好。
嶙贻见幕纱答应去了,心中的气慢慢也消了一半,再面对妯妍的时候也没先前那般凶神恶煞不讲情面,就二爷这事便不再提起,若无其事地走了。
妯妍想着幕纱来碧琼轩该是有什么想告诉她的,于是待嶙贻走了以后,便要往风榭亭方向去,可刚出了碧琼轩的院门,就看见两个仆人架着昏迷的二爷跟着走在前面的小叶回来了。
“小叶!”小叶经过妯妍身边时,妯妍气不可当地叫了一声,就知道小叶干不出什么好事儿来。
小叶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笑眯眯地样子对她莞尔笑道:“没事,二爷只是睡着了。”
进了屋子,仆人将少爷搁在床上退了出去,小叶也不顾妯妍在场,坐在床头温柔体贴地用指尖撩拨少爷拂在面上的发丝,神情好是暧昧。
妯妍轻咳,问道:“你们去了哪儿?”
小叶头也不抬地说:“柳垂花街。”
“什么?”妯妍几乎要跳起来,淡定如非人的她一到了小叶跟前,顿时就像吃了炸药一般随时都可能会爆掉。
小叶缓缓抬头,眨眼之间那笑意竟如此似真似幻,妯妍顿觉心神恍惚了一下,这美若天仙的小叶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妍妹妹,二爷只是睡着了,不想任何人打扰,麻烦妍妹妹先出去,告诉其他人,谁也不要进来。”
妯妍说不上哪儿不一样,只是觉得小叶的话突然之间充满了蛊惑催眠的力量,不禁点了点头,出门时回头望一眼,小叶竟不知何时已爬上少爷的床,一手支着脑袋躺在他身侧。
妯妍的心“扑嗵”一跳,快速跨出房间将门死死地带了上。
这个小叶……
妯妍越来越凌乱。
“喂,熹少泉,快醒醒。”小叶躺在少爷身侧,用手拍着他的脸颊,催他苏醒。
少爷痛得猛然醒转,看见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小叶,俊脸又红,推开小叶,将双手枕在脑后,没好气地说:“我不要那些花柳,我没钱。”
小叶坐起来呈盘腿状,“少来,你不要也得要,别人我还舍不得给呢。”
少爷顾不得身上的伤,霍地跳起来,才知自己是个伤患病人,呲牙一声痛嘶,才道:“那你告诉我,我要花楼干什么,我现在这身子,要得起花楼吗?”
小叶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到少爷脑门,“谁说让你自个儿去干了,你买下花楼你便是老板,你让谁干就谁干。”
少爷许是还记得三年前那档子事,头一扭,道:“我谁也不让干,若真让我买下那条街,我就把它们统统拆个干净。”
小叶搂过少爷的脖子,将他的脸别过来对着自己,用一双真诚到能让人流泪的眼神说:“兄弟,你若敢拆了它,我就敢拆了你。”
少爷无奈吐气,捂着伤口,缓缓躺下,“好吧,说说我要它们干什么。”
小叶俯到少爷耳边说:“这个我还不好说,但有另外一个事儿,你只要把它办了,你自然知道这些花楼有何用处了。”
少爷眼神骤亮,盯着小叶。
“雪毓苑两天后有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主角是个名叫冷子君的姑娘,这个冷子君来历不小,她是……”
小叶说完了冷子君凄惨坎坷的身世,少爷也已渐入梦乡,入睡前,他想,这个故事太动听了,他的峿鸯小丫头都没给他说过这么好听的故事。
少爷的笑容绽放得如同星夜中的水莲,好遥远,好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