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中国驻印军总指挥史迪威背着卡宾枪,带着大批新闻记者飞抵密支那城北机场,盟军飞兵奇袭密支那的消息如同一阵飓风,迅速传遍全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士气大振。
只要拿下密支那,从印度列多到中国腾冲的中印公路就能打通,源源不断的抗战物资将从印度运往中国,装备悍不畏死的中国师,盟军在东南亚战场的格局将得到根本性扭转。同时,盟军占领密支那机场,日军飞机失去依托,不能再攻击驼峰航线上的美军运输机,驼峰航线最大的威胁从此解除了。
中国军民欢欣鼓舞,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欢庆盟军飞兵奇袭密支那。史迪威带着大批新闻记者来到野战医院,侦查连的医务兵寸步不离地守着闷宝,美国军医医术高明,要不然,闷宝的右手就没啦,右手虽然保住了,但是,闷宝再也不能用右手掷手榴弹和开枪了。
等待闷宝的是什么?没有悬念,退役!离开军队,离开他心爱的连队,闷宝躺在角落,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长官,别难受,我再去求求美国医生,请他们想想办法,把你的右手治好了。”医务兵说道。
“子弹、弹片一次又一次擦着我的身体飞过,我一次又一次地走下战场,不是因为我军事素质高、作战勇猛,200师和新22师好多弟兄军事素质比我高、作战比我勇猛,这些弟兄都战死了,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运气好,我的好运气在昨天全用光了!”闷宝回答道。
“长官,别这么说,我去找廖师长,请师座想想办法,把你送到印度,在蓝姆伽,有好多美国和英国的医生,这些医生,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右手!”医务兵说道。
闷宝摇摇头,看向医务兵,轻声说道:“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生就在这里!”
医务兵伏在床边,大滴大滴的眼泪滴在雪白的被子上,在缅甸或印度,闷宝是原200师官兵的头,严诚现在是新22师的营长,却依然认闷宝这个老连长。
闷宝看向史迪威,无论史迪威如何掩饰,也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兴奋之情,这一战,必将使史迪威名垂青史。飞兵奇袭密支那,多么大胆、富有创造性的战术,必将成为人类军事史上特种作战的经典范例;虽然没有打下密支那,却解除了驼峰航线的最大威胁,为打通中印公路奠定良好的基础。
史迪威没有看到躺在角落的闷宝,一个劲地安抚负伤的中美官兵,史迪威从闷宝床边走过,中国驻印军副总指挥、新一军军长郑洞国走向闷宝。
“军座!”闷宝喊道。
“躺好了,我都听说了,在库芒山,你非常出色,88团和150团的弟兄,没有丢弃一枪一弹和军用品、中美联合突击队没有弟兄掉队、没有非战斗减员……你居功至伟,我记你一功;指挥侦查连的弟兄打乱鬼子的指挥系统,使得驻守密支那机场的日本鬼子不能组织有效的防御,中美联合突击队五十分钟拿下密支那机场,我再记你一功;带着侦查连的弟兄击毙日本鬼子的八个飞行员,独立炸毁一架正在起飞的飞机,我再记你一功,你安心养伤,我会为你请功!”郑长官说道。
“谢军座,杜长官和廖长官都在等卑职立功的喜报,还有郑长官,卑职有两年没见过郑长官了!”闷宝回答道。
“有情有义,很难得,立了功不忘老长官,庭笈现在是昆明守备区的司令,我会帮你通知,你安心养伤!”郑副总指挥说道。
“谢谢军座!”闷宝目送郑副总指挥离开,感慨万千,还是娘家人亲,昆仑关战役时,郑副总指挥是荣誉1师的师长,荣誉1师和200师一样,从属于国民革命军第5军。
中国驻印军的官兵联名抗议,闷宝委托1排长帮他在抗议书上签字,史迪威还想护短,但是,梅里尔已经犯了众怒,导致88团近千弟兄白白丢了性命,史迪威万般无奈,只能以疗养为名把梅里尔调往印度。要不是郑副总指挥顾全大局,好言安抚,88团幸存的弟兄都想跟梅里尔拼命。
梅里尔的错误决定,使得日军得到喘息,在密支那修建了更多的防御工事,盟军和日军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原本完美的偷袭战变成惨烈无比的攻坚战、呈胶着状态的绞肉战,数千中国士兵用年青的生命为梅里尔的错误埋单。
直到八月份,潘裕昆少将飞抵密支那,招募“决战敢死队”,中国驻印军才一举拿下密支那城区,日军少将水上源藏自杀。日军精锐第18师团在中国驻印军的打击下,作鸟兽散,溃不成军。中国驻印军的彪悍战绩让英国人刮目相看,再也不敢轻视中国军队,日军第18师团在新加坡把英军打得找不着北,3万日军迫使驻守新加坡的8万英军投降,中国驻印军帮英军雪耻了。
又过了两个月,闷宝的伤好了,但是,右手对于闷宝而言,就是个装饰。离开野战医院的那一天,数十重伤员从战场转运到野战医院,看到负伤的弟兄,闷宝哭了,半年前,受那么重的伤,闷宝没有落泪,此时,闷宝哭得好伤心,再也不能和弟兄们并肩战斗了。
在闷宝住院期间,廖师长先后两次到野战医院看望闷宝和负伤的弟兄们,此时,廖耀湘已经是新6军的军长,新6军辖14师、50师和新22师。廖军长没有放弃闷宝,让闷宝到新6军军训处担任主任。
当廖军长问闷宝想要什么样的奖励时,闷宝提出,请一个月的假,回国一趟,把两年半的军饷送回家,供弟弟读书,给妹妹置备嫁妆,廖军长欣然同意。
离开密支那野战医院,在美国大兵的帮助下,闷宝乘坐美军飞机到达印度列多。
走出机场,数十辆军用卡车映入闷宝的眼帘,闷宝走向当头的一辆军用卡车,军车司机向闷宝敬礼。
“兄弟,你们这是去哪?”闷宝问道。
“长官,我们到密支那!”司机回答道。
“我在半道下车,载我一程!”闷宝说道。
司机疑惑地打量闷宝,在半道下车?从印度列多到密支那的公路两侧没有人烟,都是茂密的热带雨林,数万中国远征军的将士暴尸荒野,在半道下车,闷宝想干什么?
“长官,从列多到密支那一路上没有人烟,都是原始丛林,很危险。”司机说道。
“我知道,我要到野人山,把一个战友的遗骨带回国!”闷宝回答道。
人越围越多,惊动了美军飞行员、英国驻列多的工作人员,大伙一起,劝解闷宝,都想说服闷宝不要进野人山,野人山里太危险,一个人进去,有死无生。
“没事的,我走了两次,这是第三次进野人山!”闷宝说道。
周围的人如同看待怪物般仔细打量闷宝,闷宝向现场的人叙述两次翻越野人山的经过,懂英语的中国人则为美国人和英国人充当翻译,现场的数十人,听得入迷,总算是知道从印度列多到缅甸密支那的公路两侧的白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出发时,军车司机的眼睛又红又肿,每当看到公路两侧的白骨,军车司机就会潸然泪下。闷宝从口袋里取出手绘地图,仔细对照车窗外的景物,雨林里到处都差不多,根本找不到参照物,闷宝只能凭着记忆,仔细观察车窗外的景物。
“我估计,就在这了!”闷宝说道。
26台军用卡车整齐地停在公路边,司机看向闷宝,说道:“长官,你再考虑一下,我们不放心,要不然,就到密支那,多带些兄弟来。”
“不用,我心里有数,凭感觉,我能找到她!”闷宝回答道。
“长官,她是谁?”司机问道。
“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长官,我豁出去了,我陪你进去!”
“别,你还有军务,弟兄们在缅甸打得很苦,急需这些给养和弹药,你们快去吧!”
“可是……”
“没有可是!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闷宝回答道。
闷宝站在公路边,26台军用卡车的司机都向他敬礼,这些司机全是从国内来的学生兵,青春年华,对战斗充满渴望,对老兵充满敬意,尤其是像闷宝这样的老兵。
闷宝走进野人山,雨林里静得出奇,静得恐怖,闷宝一点也不害怕,地上的白骨都是他的战友,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弟兄,白骨身上的军装已经腐朽,铮铮铁骨却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们都是中国陆军的精锐。
半天后,一条干枯的河映入闷宝的眼帘,闷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倔皮驴、疯婆子,我来了!”闷宝喊道。
物是人非,两年前,河水湍急,蒋立被蟒蛇甩到河里,瞬间就没影了,再也没有浮上来,也不知道被河水冲到什么地方去了,顺着河床,闷宝找到那块突入河床的巨石,从这块巨石垂直向上,就能找到他和黎倩倩厮守五天的营地。
傍晚时分,闷宝顺着被落叶掩盖的白骨,来到加强连两次驻扎的营地,除了残破不堪的简易厨房,营地空空如野。闷宝想到许章和通信营的姐妹,豆蔻年华,多好的姑娘,多么优秀的通信兵,没牺牲在抗日战场上,却被自己的同胞戕害。
走出营地,闷宝的心情越发沉重,一路走,一路骂。
“疯婆子,你再坚持小半天,我们就能走出这片死亡丛林,生同衾,死同椁,你走得痛快,却把无尽的痛苦和思念留给我!”闷宝喃喃道。
转眼间,闷宝带到黎倩倩的坟前,扑在坟上,号啕大哭,黎倩倩的香冢长满娇艳的野花,一朵、二朵、三朵……每一朵都像黎倩倩秀美的小脸!
哭够了,闷宝把背包放在地上,取出工兵锹,轻轻挖开黎倩倩的坟,每扬起一铲土,黎倩倩身影就会在闷宝的脑海中浮现。两年前,闷宝和黎倩倩躲在小帐篷里,互诉衷肠,黎倩倩放下少女的羞涩和矜持,向闷宝展示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的身材,任由闷宝轻抚或是亲吻她,尽管黎倩倩热烈地回应闷宝的亲吻,两人始终没有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想不看都不行,闷宝把工兵锹扔得远远的,跪坐在坟里,用手挖地,很快,许章和通信营的姐妹们当年亲手盖在黎倩倩身上的嫩树枝露出来了,闷宝扒开嫩树枝,黎倩倩身上的雨衣已经腐朽,一触即破,闷宝好想……好想黎倩倩的肌肤还在,却看到如雪的白骨。
闷宝把黎倩倩的骸骨抱到坟边,再从背包里取出一块白布,雨林里,除了闷宝粗重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闷宝打开黎倩倩骸骨上的雨衣,黎倩倩右太阳穴处有一个洞,闷宝轻托黎倩倩的右脸,一颗长满绿锈的弹头和数块碎骨落在闷宝的手心,眼泪再一次从闷宝眼眶里滴下,打在黎倩倩的眼眶里,闷宝把弹头和骸骨碎片收集起来,用布包好。
“倩倩,我陪你回家,去昆明西南联大看望爸爸妈妈!”闷宝喃喃道。
美人如玉,黎倩倩脖子上的翡翠如同刚长出的嫩叶般散发柔和的光泽,两年未见,翡翠微微发红,越发温润。闷宝何常不是,与黎倩倩相遇、相识、相知、相爱,闷宝的灵魂和人生境界如同涅槃一般,有如脱胎换骨,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想放牛娶媳妇的懵懂少年,此时的闷宝,是一个有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中国青年。
是金子总会发光,金条在黎倩倩身边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黎倩倩直到牺牲,都是国民革命军的通信兵,没能达成自己的人生目标。少年强则中国强,黎倩倩想教书育人,投身祖国的教育事业,黎倩倩虽然牺牲了,没能当老师,却培养出一个悍不畏死、勇猛无畏、有远大理想和抱负的好学生。黎倩倩的高贵人格,如同这根金条一般,把金灿灿的光芒烙印在闷宝的灵魂里。
闷宝把黎倩倩的骸骨放在白布上,轻轻包好,天色渐渐昏暗,闷宝背起背包,怀抱黎倩倩,走向营地。
“亲爱的,生同衾,死同椁,今夜,如同两年前一样,我们就在这里过夜!”闷宝说道。
闷宝凭着记忆,在原先的位置搭起小帐篷,守着黎倩倩的骸骨,度过了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