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凌和雅丽两人忙活了半个多月,抄写完了九十九遍《无量寿经》,又叫秋岚、玉屏帮忙装订成册,封面盖上雅丽的名章。最后装在四面雕有蝙蝠、梅花鹿、寿桃,四角缀葡萄藤纹的红木礼盒中,盒盖系上红绸,寓意福寿禄。到了四月二十这日。雅丽叫下人带上礼盒,带上秋岚、玉屏和冬凌一同赴宴。
雅丽带着四人先到将军府正厅延辉厅向赵老夫人、安南将军、大夫人和二夫人请安。期间有朝野内各大小官员、临安当地豪绅差往将军府的下人向安南将军章平之呈上厚厚的礼单。章府管家高声向老夫人、将军念过礼单后,章平之便吩咐下人收起礼物,再赏每个前来送礼的人十两银子。众人皆欢喜而去。期间又有前来赴宴的官员名流到府,冬凌看见身着紫色团锦长袍,身材魁梧的章平之与三个儿子在延辉堂陪着赵老夫人坐了不久,便在赵老夫人的催促下前往府门外迎接来宾。延辉厅内只剩下女眷在一处闲话家常。
秋岚、玉屏和冬凌是下人,不方便和主子坐在一处,便被打发到厅外仆从的小屋中侯着。屋子内除了秋岚和玉屏还有大少爷章左褚的仆从阿喜、阿从,二少爷章左扬的小厮四宝、乾玉、和阿丁。三少爷章左英的小厮鲁轩、鲁然。七个男孩见到秋岚和玉屏连忙上前叫姐姐,嘻笑着向二人殷情打招呼。
阿从上前摇头晃脑的对冬凌说:“咦?这就是安嬷嬷新送进暖玉阁的那个小丫头?长得这么粉嫩,你叫什么名字啊?”
秋岚一把将冬凌拉到身侧,虎起脸说:“阿从,少套近乎。你那点小算盘我还不知道吗?暖玉阁的丫头也是你惹得起的吗?”
“嘻嘻嘻嘻,阿从可不敢有什么心思。不过秋岚姐姐说得对,暖玉阁的丫头,我们这些下人真是惹不起咯。”阿从特意强调“我们这些下人”二字,明面上说秋岚身份比自己尊贵,实际上讽刺秋岚一心想攀大少爷的高枝。秋岚当然明白,嘴上不能说破,心中好不尴尬,反映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恶狠狠的干瞪阿从。
其他下人知道了冬凌是刚入府的三等丫头,并不将她放在眼中,也不多与她搭话。冬凌无人理睬,自己在屋内呆坐,倒也落得清静。
太阳移到屋子正当头,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窗棱在地面洒出无数个斑驳的金色碎片。不久,延辉厅便传下话来在将军府北院朝凤台摆上宴席,请各位主子、随行丫头们前往。
将军府北边有水池,名曰碧玉池。湖水如一汪碧玉,明瑟可爱。朝凤厅便是设在这碧玉池上的一处戏台,平时府中歌妓、戏班皆在此戏台上表演。歌舞升平伴随着潋滟的波光和四周重叠奇异的假山园林,如在天堂。水池东西两侧的水面狭窄处又建流玉亭和船坊,面对戏台,供家眷坐在当中纳凉观赏。
冬凌看见身着暗红色织锦衣袍,面容慈祥的赵老夫人在众媳妇的搀扶下带头走出延辉厅。赵老夫人身材虽然不高,却气度雍容,银白发丝盘成整齐的圆髻。发髻里斜插着累丝翡翠发簪。额头上带着冠带,当中镶嵌这绿莹莹硕大的翡翠。身上穿着暗红色金线云纹如意蜀锦做的褙子,配胭脂红的底裙,脖子当中扣着镶翡翠金领口。不愧皇家风范。
雅丽则一身喜庆活波的淡红色衣裙,跟在老夫人身侧,搀扶着赵老夫人的手臂。其后是大夫人、二夫人、章左褚夫人费氏和一众丫头女眷。秋岚见到费氏不自在的低了头红了脸,好像自己与少夫人对上一眼,都能被看穿了心思一般。冬凌见费氏体态丰腴、气质温婉端庄,与秋岚的妖媚活泼截然不同。想这费氏出身高贵,气度不凡,虽面容平凡,但与秋岚相比却是天上地下。大少爷恐怕不会为了秋岚得罪了费家。
雅丽眼角余光扫到冬凌正在打量费氏,奇异的挑起眉毛朝她眨了眨眼,提醒她不要失态。冬凌便知趣的低了头和秋岚、玉屏一同紧紧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待到众人来到朝凤台,赵老夫人和大夫人在朝凤台东边的船坊就坐,二夫人带着雅丽和费氏在对面的流玉亭就坐。老夫人伸手向对面的流玉亭招呼雅丽道:“我的好孙女过来和我们一同坐吧。这么多子孙中,就属雅丽最有孝心。奶奶今天就赏你过来一同坐。”
雅丽高兴的答应:“谢谢奶奶赏赐。”说完欢欢喜喜拔脚跑向船坊,秋岚站在费氏和荷香身边浑身不自在,此时也是迫不及待远离流玉亭,更是加快步伐,玉屏、冬凌二人快步紧随其后。
大夫人见赵老夫人赞雅丽有孝心,得了大面子,嘴上却嗔怪道:“这么大姑娘了,走路怎么也没有样子?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女戒》白读了?”冬凌看到大夫人嘴上责怪,脸上却满是溺爱的表情。想是雅丽抄写的经书甚得老夫人赞赏,当妈的也觉得颇为得意。
果然,老夫人拦到:“听老爷常提起雅丽读书不错,还为我抄写经书。今天我做寿,她高兴的忘了形,也没什么。你不要教训她太狠。”
大夫人一听老爷在老夫人面前称赞女儿,更是喜不自禁,满面红光,道:“媳妇谢老夫人,老爷缪赞。她一个女儿家,读那许多书也没什么,反倒是规矩该好好学学了。”
其余众人以章平之为首,纷纷在朝凤厅水上戏台两侧的席位坐下。冬凌看见章平之身侧依次坐着长子章左诸、次子章左扬、三子章左英。章左扬和章左英她是见过的,只这章左诸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冬凌望去,只见他一身青衣,面白无须,长身玉立,气度翩翩,当真佳公子。难怪秋岚为他如此着迷。
再斜眼去打量秋岚,果然见她站在雅丽身后,自己身侧,目不转睛的望向章左褚的方向。她的一双秋波含情紧随他的身影,痴痴的竟不能移开半分。冬凌心中道:“只见过诗经有云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一直不知是怎样的境界,今日却是在这里见到真的了。”
冬凌刚要从秋岚脸上收回目光,不经意处,竟然发现坐在流玉亭的费氏和她身侧的荷香投向这边狠狠的目光。再看秋岚,美目只顾着盘桓在章左诸身上,对此竟无丝毫知觉。
不多时,宴席开始,各人纷纷向老夫人贺寿,戏台上的戏曲班子也摆开吹拉弹唱。众人觥筹交错,边吃边欣赏。秋岚和玉屏伺候雅丽,为她送茶递水布菜。秋岚明显心不在焉。几次差点弄错了菜肴,又是拿错了茶水餐具,惹得雅丽责怪连连。秋岚心中委屈,不能辩白,退在了一旁。玉屏急忙从旁呈上日铸双芽茶请主子息怒。
戏班唱罢贺寿的曲目,章平之为母亲点了一折《仙缘》。又请母亲点戏,赵老夫人点了《长生殿》里的一段。戏唱罢,赵老夫人笑道:“这戏曲里的情情爱爱终究是书生文人们臆想出来的。真要是都这么干,哪里还有规矩了?大户人家最看重的还是规矩,不能越矩。坏了规矩,什么情情爱爱的,都不容于这世道。”
说罢又叫大夫人点,大夫人道:“文戏看多了,不如换换口味,让老夫人开心开心。”说着翻看戏折子,点了出《单刀会》。赵老夫人一听,称赞道:“还是湘儿知我心意。这出点的好。”
几旬酒后,天色渐晚。碧玉池上峨冠盛宴,声光相映。老夫人道:“今日高兴,多吃了几杯,不想却有些醉了。我要先回去歇着了,让这些个小辈儿一处多玩会。”说着便起身向众人告辞。大夫人也不愿多留,执意伺候着赵老夫人,先行退回东院。
赵老夫人离席,朝凤台上只剩下雅丽、冬凌、玉屏和秋岚。席间气氛也顿时轻松许多。席下不知何人忽然端着酒杯起身向章平之道:“素闻安南将军府的歌妓色艺双绝,新春时,费总督和李尚书见了一回,念念不忘。多次向我等夸赞音色绕梁,三日不绝。这次可否请出来让老弟们开开眼呐?”
章平之手拂美髯,得意的呵呵一笑,随即吩咐身边下人传歌舞姬上台。雅丽扭过头,拉拉站在身后的冬凌衣袖,低声道:“你可看仔细了,颜如玉要出来了。”
冬凌站了一天,已觉小腿腿肚酸痛,忽闻“颜如玉”要出来了,抬头强打精神向水台上张望。
只见戏台上黑魅光暗,忽然露出一月,其圆如规。圆月下,五色云气腾起,人影晃动,数十人手执灯光舞动穿梭于云气之间。灯光忽明忽暗,色如初曙。乐声渐起,云气散去,皎洁的圆月下一女身着红曼轻纱,随着弱管轻丝娉婷起舞。众人在席下,亦在月下,众人在看月,亦在看起舞的女子。女子长袖缓带,绕身若环,扶旋猗靡,身若秋药被风。随着乐声高昂,云气已然全部散去,此时月色荧煌,锦绣纷叠。席下一片寂静,众人皆是被女子的舞蹈吸引,神情错愕。领舞红衣女子的眉目渐渐清晰,只见她白面红衫,体态玲珑妖娆,眉秀目深,楚楚谡谡。婉约风姿之间,烟视媚行,其孤意在眉,情深在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