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望赋
【作者简介】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元太原忻州秀容（今山西忻县）人。自幼好学，七岁能诗，金宣宗兴定五年（1221）进士。金亡不仕，发愤著述。所为诗文，流露了反对侵略、憎恨贪吏、鄙视权贵、同情人民的思想感情。其诗被称为一代“诗史”，其词为金一代之冠，其《论诗绝句》见解独到，流誉古今。其赋为数不多，但文笔遒劲，技法高人一筹。著有《遗山集》、《金史》（未完成）、《续夷坚志》等。
【原文】
步裴回而徙倚（1），放吾目乎高明（2）。极天宇之空旷，阅岁律之峥嵘（3）。于时积雨收霖（4），景气肃清。秋风萧条，万籁俱鸣（5）。菊鲜鲜而散花，雁杳杳而遗声。下木叶于庭皋（6），动砧杵于芜城（7）。穹林早寒（8），阴崖昼冥（9）。浓淡霏拂（10），绕白纡青（11）。纷丛薄之相依（12），浩霜露之已盈（13）。送苍苍之落日，山川郁其不平（14）。
瞻彼囗车辕（15），西走汉京。虎踞龙盘（16），王伯所凭（17）。云烟惨其动色，草木起而为兵（18）。望崧少之霞景（19），渺浮丘之独征（20）。汗漫之不可与期（21），竟老我而何成（22）！挹清风于箕颍（23），高巢由之遗名（24）。悟出处之有道（25），非一理之能并（26）。繁南山之石田（27），维景略之所耕（28）。老螭盘盘（29），空谷沦精（30）。非云雷之一举，将草木之偕零（31）。太行截天（32），大河东倾（33）。邈神州于西北（34），悦风景于新亭（35）。念世故之方殷（36），心寂寞而潜惊（37）。激商声于寥廓（38），慨涕泗之缘缨（39）。
吁咄哉（40）！事变于已穷（41），气生乎所激（42）。豫州之士，复于慷慨击楫之誓（43）；西域之侯，起于穷悴佣书之笔（44）。谅生世之有为（45），宁白首而坐食（46）！且夫飞鸟而恋故乡，嫠妇而忧公室（47）。岂有夷坟墓而剪桑梓，视若越肥而秦瘠（48）？天人不可以偏废（49），日月不可以坐失。然则时之所感也，非无候虫之悲（50）。至于整六翮而睨层霄（51），亦庶几鸷禽之一击（52）。
【注释】
（1）裴回：即徘徊。徙倚：流连不去。（2）高明：指高敞的处所。《礼记·月令》：“（仲夏之月）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处台榭。”（3）岁律：岁时、季节。峥嵘：不平凡，不寻常。（4）霖：久雨。《左传·隐公九年》：“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5）万籁俱鸣：各种声音都鸣响起来，此指秋声。（6）木叶：树叶。庭皋：堂前高地。（7）砧：捶衣用的石板或石头垫子。杵：捶衣用的木棒。芜城：荒芜的城市。（8）穹林：幽深的树林。（9）阴崖：背阳的山崖。（10）霏：云气。（11）绕白纡青：指山林中云气飘拂，就像缠绕着白色的、系着青色的东西一样。纡，系结。（12）丛薄：丛生的草木。（13）浩：盛。盈：满；充积。（14）郁：繁盛的样子。（15）囗辕：山名，在今河南省偃师县东南。《元遗山诗集笺注》引《管子》：“囗辕之险，谓道路形若辕而囗曲，缑氏东南有囗辕道是也。”（16）虎踞龙盘：形容地势雄壮险要。常指帝都。本文承上句汉京（东汉京都）指洛阳。（17）王伯：多写作王霸。春秋时，周天于是诸侯国的共主，称为王；强有力的诸侯纠合各国，尊王室、御外侮，称为霸。凭：凭借，倚仗。（18）草木起而为兵：即草木皆兵。详见《晋书·苻坚传》。（19）崧：通嵩。即嵩山；少；少室山，为嵩山之西峰，在河南登封县境内。（20）浮邱：即浮邱子，古代传说中的神仙，曾与容成子骑鹤游嵩山。（21）汗漫：漫无边际，时间久远。期：约会。《诗·鄘风·桑中》：“期我乎桑中。”（22）老我：等老了自己。（23）挹：捧取。箕颍：箕山、颍水。相传上古高士许由曾隐居箕山，洗耳于颍水之滨。（24）巢由：巢父、许由。巢父亦传说中尧时隐士，因在树上筑巢而居，故称。尧以天下让之，不受；又让许由，亦不受。后世诗文用典，并称为巢由或巢许。（25）出处：出仕和退隐。（26）一理：个别标准。（27）繁：句首语气词。南山：终南山，属秦岭山脉，在今陕西西安市南。《诗·小雅·节南山》：“节彼南山，维石巖巖。”石田：不可耕之田。（28）景略：王猛，字景略，曾隐居华阴山，怀佐世之志，后成为苻坚谋士。详见《晋书·王猛传》。（29）螭：古代传说中龙的一种。盘盘：蜷曲的样子。（30）沦精：见识高远之士沉沦。沦：沉沦，埋没。精：精英；见识高远之士。（31）“非云”二句：意谓像王猛那样的英才，如不被起用出仕，也会同草木一样凋零于空谷荒山之中。云雷一举，指被起用出仕。（32）太行：太行山。（33）大河：黄河。（34）邈：远。神州：联系后句，此当指帝都。（35）怳：茫昧，形象模糊。新亭：古迹名。故址在南京市东南。典出《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36）世故：世事变故，战乱。殷：众多。（37）潜惊：暗惊。（38）商声：秋声。（39）涕泗缘缨：泪水侵湿了冠带。涕泗：眼泪鼻涕，《诗·陈风·泽陂》：“涕泗滂沱。”缨，系在颔下的冠带。（40）吁咄哉：感叹词。（41）“事变”句：谓事物发展到了极点就要向反面变化。穷，极点。（42）气：精神气质。激：激动感情使奋发。（43）“豫州之士”二句：典出《晋书·祖逖传》：祖逖，字士稚，范阳人。元帝拓定江南，未遑北伐，逖进说之，以为豫州刺史。将部曲百余家渡江，中流击楫誓曰：“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词色壮烈，众皆慨叹。（44）“西域之侯”二句：典出《后汉书·班超传》：“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家贫，为官傭书。尝投笔叹曰：‘大丈夫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后因开拓西域有功，封为西域都护，定远侯。（45）谅：料想。生世：人生在世。（46）宁：难道。（47）嫠妇而优公室：寡妇为国家担忧。语出《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嫠妇不恤其纬，而忧宗室之陨，为将及焉。”（48）越肥而秦瘠：指与自己无关的事。语出韩愈《争臣论》：“今阳子（城）在位不为不久矣，而未尝一言及於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49）天人：指天意与人事。（50）候虫之悲：指像蟋蟀一类的昆虫，一到秋天就发出悲哀的呜叫声。（51）六翮：健羽。语出《战国策·楚四》：“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睨：斜视。（52）庶几：差不多。
【赏析】
由于元军入侵，家乡沦落，元好问曾徙居嵩山脚下，度过八年“半隐居”的生活。此赋当作于此时。时值元蒙侵金，“世故方殷”，又历国破家亡，转徙流离的生涯，赋中表现了作者“嫠妇而忧宗室”，关心国家安危的焦虑心情和强烈的报仇复土的愿望。情真意切，慷慨激昂。文笔刚健而有气势。实乃金赋中的上乘之作。
吊诸葛武侯赋（1）
【作者简介】
刘基（1311—1375），字伯温，浙江青田人。元末进士，官高安县丞。因性刚嫉恶，与时多忤，弃官归隐。明太祖兴，被聘至金陵，佐定天下，为明朝开国重臣。官至御史中丞，兼弘文馆学士，封诚意伯。正德中，追谥文成。他是元末明初的诗文大家，著有《诚意伯文集》二十卷。其赋多系有感而发，寓意深刻。
【原文】
天地闭塞兮（2），圣贤隐沦（3）。大旱焦土兮，龙无所用其神。当运命之厄穷兮（4），尧舜且犹有极。委厥躯以随化兮（5），亦哲人之所戚（6）。彼狂猾之纵悖兮（7），履羿、莽以滔天（8）。乱伦汩典兮（9），流毒为渊。夏少康之不作兮（10），时又无汤与武（11）。蕨薇不可以食兮（12），焉睘睘而独处（13）？睠三顾之款悃兮（14），蹠高光之所为（15）。凤凰非梧桐不栖兮，于嗟去此其安归（16）？瞻星芒于渭滨兮（17），岂皇天之叛涣（18）？日昃不可使再中兮（19），指桓、灵而慨叹（20）。昔尼父之不逢兮（21），寓斧钺于《春秋》（22）。诛奸邪于既死兮，开日月之昧幽（23）。般纷纷以攘夺兮（24），世不以之为殃民。彝泯灭犹一发兮（25），微斯人其孰明（26）？览《出师》之遗表兮（27），涕淫淫其如雨（28）。悲逝者之不回兮，邈英风于万古（29）。
【注释】
（1）诸葛武侯：三国蜀丞相诸葛亮（181—234），字孔明，被封为武乡侯，故后世称之为诸葛武侯。（2）天地闭塞：形容奸邪当道，贤哲不用，时事黑暗。（3）隐沦：隐遁沦落。（4）运命：命运。厄穷：穷困潦倒，不显于时。（5）厥躯：其身。随化：听凭自然规律的安排。（6）戚：悲哀。（7）狂猾：狂妄奸邪之人。纵悖：不顾一切，放纵妄为。（8）履：步随。羿：夏代有穷氏国君，不修民事，荒淫无度，被家臣寒浞诛杀。莽：王莽，代汉称帝，自立新朝，法苛役繁，民不聊生，为农民起义军所杀。滔天：罪恶滔天。（9）乱伦汩典：败坏伦理，扰乱典草。（10）少康：夏王相的儿子。寒浞之子寒浇杀相代夏，少康长大后，就和旧臣合力灭浞，恢复了夏朝。不作：不能复生。（11）汤：商汤。夏桀****，怨声载道，他兴兵灭夏，建立了商王朝。武：周武王。商末纣王淫乐无度，民生凋敝，他起兵灭商建周。（12）此句系用伯夷、叔齐的典故。周武王灭商，孤竹国国君的儿子伯夷与叔齐逃至首阳山，不食周粟，采蕨薇以充腹。此句是说。隐居遁世的办法是不行的。（13）焉：怎么能。睘睘：孤独无依。《诗经·唐风·杕杜》：“独行睘睘。”（14）睠：反顾，追念。三顾：三次探视、邀请。汉末刘备曾三顾隆中，请诸葛亮出山辅政。款悃：诚恳，恳切。（15）蹠：踩，步随。（16）于嗟：亦作“吁嗟”。叹词。去此：除了这种选择。安归：又能归属谁呢？（17）瞻星芒于渭滨：据《晋阳秋》记载，诸葛亮屯军于渭河岸边，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向西南流，落于亮营，顷刻亮死。（18）皇天：上天。叛涣：跋扈，蛮横。（19）昃：太阳偏西。中：正午。（20）桓、灵：汉桓帝、汉灵帝。（21）尼父：孔子名丘字仲尼，后世尊称为尼父。不逢：生不逢时，不逢明主。（22）此句意为：孔子作《春秋》，寓贬斥于其中。即下文所谓“诛奸邪于既死”。斧钺，古代兵器，借指诛伐。（23）昧幽：幽暗不明。代指黑暗的年代。（24）般：乱。攘夺：争夺，抢夺。比喻战争。（25）彝：常道，法度。泯灭：灭绝。一发：一发系千钧，形容情况万分危急。（26）微斯人：如果没有此人。孰明：谁能证明。（27）《出师》之遗表：诸葛亮曾先后两次上《出师表》，表明自己辅佐汉室、恢复中原的决心。（28）涕：眼泪。淫淫：流淌的样子。屈原《九章·哀郢》：“涕淫淫其若霰。”（29）邈：远。英风：杰出的气概。
【赏析】
这是一篇感时吊古之作。三国时的诸葛亮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激励着后世的无数仁人志士，刘基对他也十分景慕。此赋首先铺叙了汉末奸邪当道、圣哲隐沦、社会黑暗的无情现实；次写诸葛亮感念刘备的三顾之诚，慨然出山，为平定中原、恢复汉室效力；继而笔势一转，写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壮志未酬，从而抒发了作者无穷的哀婉之情。无疑，这篇赋寄托了作者的身世之感，是有感而发的，我们不难从中感受到元末的社会现实与作者的远大抱负。在艺术上，此赋不事冗长的铺张，篇幅虽短而意足神完，堪称一篇较好的抒情小赋。
见南轩赋
【作者简介】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谥文正，湖广茶陵人，生长于北京。天顺七年（1463）进士，官至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著有《怀麓堂集》一百卷。他不仅是明代著名政治家，还是著史文学家，开创了“茶陵诗派”。有赋10余篇。
【原文】
若有人兮衡门之下（1）、兰渚之滨（2），体貌质野（3），意度清真。植丛菊兮十株，抚孤桐兮五弦（4）。朝咏“结庐”诗（5），暮诵“归来”篇（6）。盖慕陶靖节之为人也（7），遗世绝俗，自称为葛天氏之民（8）。尔其傲睨江湖（9），逶迤冈阪（10）。倚秋旻而长啸（11），惊落景之方短（12）。藜杖纡徐其却立（13），芒囗逍遥其未返（14）。登西丘而左顾，涉东皋而右盼。时宿留以延伫（15），忽南山之在眼。澹秋色兮将夕，思美人兮何极（16）！瞻孤云兮归来，与飞鸟兮俱息。慨岁华之迟暮（17），及草木之萧瑟。寄缅怀于太古（18），聊一感于山色。方其崭岩囗崿（19），如斗如却（20）；驰张廓翕（21），如揖如拱。飘扬兮如骤（22），偃蹇兮如立（23）。倏囗藏兮既定（24），渺不知其所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