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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每个人心中都有逆鳞

将长发扎成一捆摆在后面显得干净利落,留下些许碎发在额前又带着秀美,盛卉穿着简单的淡蓝色牛仔裤和白色便衣站在图书馆顶层的露台上,即使是这样随意的穿着,依旧盖不住她高挑的身材给人的惊艳。

台下俯瞰便是操场,此时操场上熙熙攘攘地站着一大片家长,撑着遮阳伞打扮时尚的少妇,叼着香烟侃侃而谈的男家长,还有带着照相机四处拍摄的像是来旅游的家长,各色各样的中年人齐聚这个地方,很是热闹。

今天是浮羊市第二中学高三家长的开放日,被几乎所有中国人看重的高考就快到了,本来学校是应该让学生全身心地投入紧张的学习中,但就在前些天,本市仅有的几所高中里的浮羊中学举办了一次规模宏大的高考动员会,邀请了所有高三家长来参与,鼓舞高三同学士气的同时,还让一些已经提前被大学录取的同学来进行演讲,一是向各个家长展示自己学校的实力,二是向其他同学传递学习方法,当然前者是主要原因。被提前录取的学生都是相当优秀的,不是成绩在市里名列前茅,就是有一个极其突出的特长而被某大学选中。

第二中学的领导自然也是不甘落后,虽然第二中学也是在全省排的上号的重点高中,但浮羊中学毕竟是以这个城市的名字命名的,而浮羊第二中学还多着“第二”这个前缀,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被浮羊中学压着一头,这样一个炫耀学校实力的机会,校领导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也举行了这样一个动员会。

盛卉望了望台下,从小就登上表演舞台的她自然不会感到怯场,演讲稿校方早就已经替她准备好,“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讲话,作为第二中学的学生,我为这所学校感到深深的骄傲......”盛卉的声音很脆,正如她的名字一样,花样般柔美。

凭借扎实的舞蹈功底和获得的大大小小的比赛奖项,盛卉已经被国内一所以艺术专业闻名的大学提前录取。

操场上仍旧十分喧闹,议论声此起彼伏,许多家长都指点着台上这个出众的女生。

“听说已经被一所相当著名的大学录取了,真是让父母骄傲的孩子啊。”

“不愧是学舞蹈的,这身材真不错。”这位大叔的关注点显然有些不同。评论里大多是对盛卉表示羡慕和赞美的,毕竟所有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头地。

当然也有例外,“先不说她跳得怎么样,光凭跳舞就能被那样的大学录取,肯定是走后门了吧。”一个打扮艳丽的妇女有些酸酸地说,这样的话当然也不在少数。

没有被这些言语所影响,盛卉流畅地演讲着,最后谦逊地朝台下俯身作为结束,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相比较场外,图书馆下就显得比较安静,盛卉将发绳从背后摘下,甩了甩重新披散开的长发,还是不太适应刚才那样拘谨的情况。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男生的身影,俊俏干净的五官,阳光与冷峻矛盾地结合在一起,叶清辉将一瓶水打开递给盛卉,“说这么多话,应该渴了吧。”

盛卉笑着抿了抿嘴,接过水喝了一小口,“还真是,校长准备的稿子太长了。”盛卉紧靠在叶清辉身边,一米七几的身材在叶清辉旁边却也显得有些娇小。

两个人就这样漫步在校园里,天气渐暖,细细碎碎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很舒服,**边的石凳上躺着嫩绿的叶子,夹杂着水珠随风挪动着。校园里仍然有一堆堆高一高二朝气蓬勃的学生有说有笑,这个年纪的他们没有什么事需要担心。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吗?”盛卉转过头,像是不经意间问道。

“应该是去BJ吧,那里有很不错的学校。”叶清辉回答。

“是自己的想法吗,还是伯父的?”盛卉用脚轻轻挑起地上的一片叶子。

“都不是,”叶清辉低了低头,继续说,“我母亲是BJ人,她以前经常这样向我描述那座城市。”叶清辉回答得很简单。

“我还以为你会出国呢。”

“我不喜欢。”叶清辉露出无奈的笑容。

盛卉学着叶清辉的样子露出无奈,“你和伯父还......”没有说完,盛卉就感觉手一下子温暖了起来,脸慢慢透出了绯色。

叶清辉忽然轻轻地牵过盛卉的手,脸朝着另一个方向,显得有些不自然和尴尬。这当然不是两个人的第一次牵手,但是像叶清辉这样的性格,主动把手伸过来却是少见。

两个人的身体距离再次靠近了一点,盛卉也是有些紧张,忘记了接下去要说的话。

明明两人已经恋爱很久了,这样的一个小动作却让双方都心跳加快。

时近傍晚,盛卉才回到了教室,操场上的动员会已经结束,校园里到处都是家长在参观或者拍照,教室里还没人,应该都是和家长碰面了。盛卉的父母今天都有事就没来,毕竟自己的女儿已经被提前录取了,动员会这些就没什么多大的意义了,他们也就没特意请假。

盛卉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硕大的教室显得有些单调,每个人的桌子上几乎都放着一叠足可以把整个人都淹没的书堆,各种各样的复习资料和试卷,每个人回想起来那都是一个繁忙而充实的时期啊。

盛卉正想收拾桌面,手伸进抽屉里却碰到一个圆滑冰凉的东西。

盛卉将它拿了出来,身子却顿住了,那是一个已经有些泛黄发皱的柠檬,散着淡淡的香味。

盛卉忽然想起那一天下着雨,自己没有请假就跑出了学校,来到医院看见的却是空荡的病床。老师叫来了家长,脸色严厉地在桌位前说着什么,盛卉记得当时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一个劲地看着这颗柠檬发呆,头发被雨水打湿地揪在了一起,她却失魂落魄,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极了送给自己柠檬的那个人。

连续好几天了,祁秋锐发现布莱尔几乎没有好好坐在诊所的时候,一有空闲就跑出去,半天不见人影。这几天的休息让祁秋锐恢复了些体力,勉强可以下床了,只是在运动的时候还仍有胀痛感,不断地血液循环,心脏位置的堵塞感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级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适应,每次经过心脏后的血液都好像被赋予了某种全新的物质,然后借助循环将这种让祁秋锐感到舒服的物质带向全身。

祁秋锐慢步到窗口,这几天躺在病床是唯一能见到的就是白色的天花板,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树叶占据了半个窗口,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海浪冲击声,祁秋锐闭上眼睛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空气充斥肺部,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他喜欢这种活着的感觉,喜欢这个富有生机的环境。

“Getbusyliving,orgetbusydying.”脑子里冒出《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句经典台词,祁秋锐忽然想着,既然明知道托斯塔克综合征很难治愈了,为什么还要固执地去寻找那渺茫甚微的希望,与其被告知绝症时感到绝望,不如将这份希望保存着,至少不会破灭,将不知道剩余多少的时间好好度过,总好过浪费在追逐无可能的目标上。

像是想通了的祁秋锐罕见地出现了笑容,他手上挂着一串透明的玻璃珠串,上面画了不同的黑色鬼脸表情,小心翼翼地抚过珠子,生怕将黑色笔涂成的表情刮掉。

祁秋锐发现在布莱尔诊所的不远处,还有一家汽车修理厂,灰红色的金属构架着门面,横七竖八的汽车零件摆放在外面,还有几辆破损的老式轿车停在修理处,螺丝刀,旋钉,老虎钳,各种各样的工具陈列在架子上,给人一种浓浓的汽油味视觉。可以看出老板十分细心地打理着场面,修理厂应该是十分古老破旧了,各种物品却摆放得很整齐。

祁秋锐本来也没对这个修理厂有太多注意,眼光正要移开,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布莱尔正打着领带穿着变扭不合身的西装兴致勃勃地向一个顾客模样的人说这话,手还不断对着旁边一台改造过的旧车比划着,看样子是在介绍推销。

祁秋锐先是感到困惑不解,不过回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人气没有一位客人的诊所,祁秋锐就想通了,诊所本来就偏僻,盈利不足的布莱尔确实是需要想想其他的办法来赚点额外生活费了。

那名顾客显然被布莱尔流利惊人的口才给惊讶到了,显得对那辆改造车很满意的样子,对着布莱尔点点头应该是打算成交的意思。布莱尔握着拳头欢呼了一下,对着后面一顿挤眉弄眼,祁秋锐这才觉得,自己还是把布莱尔对自己这条命的珍惜度高估了,相比能好吃好喝地活下去,一个有魅力的少妇更能引起布莱尔的注意了,就好比说现在,维修厂里面出现一个留着披肩发的妇女,侧发盖住了小半张脸,穿着普通的家居服,此刻被布莱尔夸张的表情逗得眯着眼笑了起来,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难怪这么积极,祁秋锐一副终于看透了的表情,眼神却突然转向另一边,不自觉皱起了眉。

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年轻人晃悠悠地走到维修厂门口,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棒球棍,脸上的那副坏样几乎已经溢出来了,像这样的人,在电视剧里一般是最底层的那种混混。

“清理垃圾了。”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男子嚣张地喊了一声。

祁秋锐看见布莱尔慌乱地挤出笑容,回头似乎示意那个妇女躲进去,然后凑了上去,点头哈腰地说,“几位兄弟,有什么事吗?”

带头的是一个黑人,剪着板寸头,他二话不说就一脚踹向布莱尔的腹部,面露凶相地说,“谁是你兄弟,别套近乎。”然后向后面使了一个眼色。

带着棒球棍的男子挑了挑眉,举起棒球棍狠狠地就砸在了之前布莱尔推销的那辆车上,直接将车盖打瘪,“没听见吗,清理垃圾了,再不走连你一起收拾。”棒球棍男子朝着之前那名顾客喊道。

那个顾客慌乱地走开了,被带头的黑人一脚踹翻在地上的布莱尔还没来得及捂着肚皮叫痛,看见那个顾客要走,竟然还不放弃地伸出手大喊,“大哥,你不是要买车么,别走啊。”可谁还听他的,那个人逃跑都来不及。

带头的黑人对着布莱尔的胸口又是一脚,这一脚很大力让布莱尔直接在地上翻滚了一圈。黑人男子对其他几个混混喊,“愣着干嘛,还不去清理垃圾。”

后面的几个人听了四散去,窜进维修厂里面,拿棒球棍的那个还顺势把汽车的挡风玻璃砸碎了,几个人发狂了似地破坏维修厂里的摆放物,掀翻工具箱,踹倒汽油桶,将维修厂里能见到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厂里摆放着半成品汽车零件被扔到了大街上。厂里跑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吓哭了,一头窜进那个妇女的怀里大哭着,妇女紧紧抱着男孩,捂住他的耳朵让他贴着自己以安慰他,自己也闭着眼睛蜷缩在一起,肩膀明显地颤抖着,身边还有一个个玻璃瓶被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布莱尔见状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被黑人混混死死地用脚摁在地上。

整个破坏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几个混混维修厂里走了出来,四周张望着,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垃圾清理好了,大哥。”

黑人看了看满是汽油和玻璃渣的地上,工具零件四散,毫不在意脚下的布莱尔,对着蜷缩着的妇女喊道,“这个月清理好了,下个月再来帮你噢。”语气中满是挑逗,接着看都没看布莱尔,便带着小弟离开了。

布莱尔赶紧从地上起来跑向妇女......

直到天黑了,布莱尔才回到诊所,衣服上全是灰和汽油,看来是收拾完了维修厂才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起来有些失魂。

祁秋锐走到布莱尔身边递给他一盒罐头,布莱尔瞟了一眼摇摇头,祁秋锐仿佛早就料到了一样,一把拉开拉环,将打开了的罐头再次递到布莱尔面前。

“谢谢。”布莱尔接过罐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那边的汽车修理厂......”祁秋锐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看见啦。”布莱尔苦笑一声,好像在用全身的力气嚼那块肉。“温妮小姐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

祁秋锐直到温妮小姐应该就是今天他看见的那个少妇,他没有去插话,而是呆在一旁听布莱尔慢慢讲述。

“修理厂原本是温妮小姐父亲的,在那个老家伙经营的时候,那些混混就来厂里骚扰,并且以几乎免费的低价收购那些金属废品,”布莱尔脸上露出怀念,“老家伙也是非常好的一个人啊,经常让我去他家吃饭......他一直忍受着这种掠夺,却也无可奈何,谁让那些是阿瑟那边的人。”

“阿瑟?”祁秋锐疑惑地说。

“夏佐家族的一个头目。”布莱尔脸上露出无奈,看见祁秋锐也不知道夏佐家族是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那是全纽约最大的黑帮,称之为地下帝国也不过分。”

“老家伙死了以后,温妮小姐就接管了维修厂,她知道这是她父亲毕生的心血,所以一直很用心的照料着,可是那些人看见温妮小姐一个弱小的女人,却更加得寸进尺,甚至想要除掉维修厂占据这块地皮,为此他们开出了一个低到难以置信的价格想要强迫温妮小姐卖掉维修厂。温妮小姐却拒绝了,不管表面上表现的多少坚强,面对那样凶恶的人,内心还是害怕的吧。”

“所以他们就每个月来骚扰温妮小姐的维修厂,想要逼她就范?”祁秋锐猜到了接下来的事。

布莱尔点点头,“每一次温妮小姐都挺过去了,虽然有时候会边掉着眼泪边收拾被砸烂的厂子。”布莱尔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所以有空我就会过去帮忙,我和喜欢钓鱼,所以这张嘴巴已经千锤百炼,可以帮她推销推销车子。”布莱尔看向祁秋锐。

祁秋锐忙点头,虽然没弄清楚钓鱼和口才之间必然的逻辑关系。

“温妮小姐嫁过人吧?”祁秋锐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个小孩。

“没错,不过那却是个胆小的男人,受不了混混的骚扰,还劝温妮小姐卖出维修厂,温妮小姐不肯,他便离开了。”布莱尔鄙夷地说道。“忍受不堪的骚扰,还要照顾孩子,真是不容易。”将最后一块肉吃完,布莱尔把罐头盒扔在桌上,就进卧室了,和以往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同。

祁秋锐没有睡觉,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稀疏的白发,苍白的面孔,他用热水冲洗了一下脸,双手在脸上拍打了几下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站了好久,直到听见布莱尔的门打开的声音,祁秋锐才探出脑袋,沙沙的脚步声有规律地响起。布莱尔摆着僵硬的动作爬出窗口,祁秋锐连忙走到窗前看着。

他看见布莱尔走到了温妮小姐的维修厂门口,正当好奇布莱尔想干什么的时候,祁秋锐看见布莱尔从地上捡起一根钢棍,抱在胸前挥舞了几下,好像很满意这件武器,就呆呆地站在了维修厂前,好像随时要拿着铁棍冲向什么人。

祁秋锐摸着鼻子笑了笑,自己还怕他想不开去找那些混混报仇呢。

果然,每个人都有所珍惜的东西,不管是再懦弱表现得再没良心,总会有他不愿意别人肆意触碰破坏的东西,就算是野狗,丧家之犬,一旦想要保护的东西被侵犯了,就算是被打得遍体鳞伤,也要将对方咬得半身不遂。

第二天祁秋锐看见布莱尔早早地就出门了,直到傍晚才回来,脸上身上多出了很多乌青与血块,祁秋锐没有去问,也没来得及去问。因为就在当天晚上,那所维修厂被人浇上了汽油点了把火烧了,祁秋锐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火蛇燃起得有几米高,散发着炙热的温度,火星四散,时不时发出金属爆裂声,布莱尔像是疯了一样一停不停地将装满水的水桶拎到差不多已经变成火堆的维修厂,拼了命将水倒在火焰处,温妮小姐和她的孩子没有受伤,他们也待在外面,无助地看着燃起的火焰。而布莱尔却激动地,不甘地来回跑着,将一桶桶水灌向维修厂,如机器不知道累一般,直到天亮,面对这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的灰烬废墟,布莱尔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他用水灭了一夜的火,膝盖承受不了过度劳累。温妮小姐扶起布莱尔,她不明白为什么布莱尔比她还要痛苦。

当然不甘心了,那可是温妮小姐视作珍宝的东西啊,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残忍地毁坏了呢:很多年以后,祁秋锐猜想着布莱尔当时的心理。

温妮小姐最终还是搬走了,带着孩子。

两个星期以后,祁秋锐也离开了布莱尔的诊所,身体慢慢恢复,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虽然不知道疾病什么时候会夺走他的生命,祁秋锐还是想有希望地活着。

祁桥川将剩下的五千元给了布莱尔,祁秋锐看到布莱尔满眼冒光地数着钱,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样子,只不过,在看向不远处那片空地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会流露出藏不起来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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