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生活的激流会触动你对往事的回忆。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大山里那叮叮咚咚甜美的泉流,总是时时扯着我的心际。山里的往事,就像电影蒙太奇一样,一幕一幕地在我脑子里闪过。
那是1975年那个炎热的夏天。一天清晨,山中的薄雾渐渐消散,在父亲的吩咐下,我第一次挑着小水捅,站在排着长长的队伍中,等待着轮流挑泉水。等呀等,等了一袋烟工夫,还没轮到我,真是烦恼极了,心里暗暗诅咒这“鬼地方”“穷窝窝”连水都难以吃上,要是在城里……
正当我牢骚满腹的时候,父亲蹒跚地走过来了。他猜透了我的心思,便轻言细语地说:“不习惯吗?”我不吭声,他便打开了话匣:“才到城里读中学,就把山沟沟忘了?山沟沟是不如城里用自来水方便,但山泉却是山里人生命的源泉。在干旱年月,枯死了溪水、山塘,烤焦了地皮、路面,只有山泉一股子劲地从岩孔里钻出来,或顺着细沟默默地注入农田,使稻穗得到滋润,让人们捧着金灿灿的希望……”
记得父亲还告诉我,山泉有的是自然形成,有的是山里人一代一代用钢凿凿开岩层,用铁锨挖的。这样风霜雨雪,年年岁岁,才引出了蜜,引出了甜……父亲讲述的山泉和山里人相互依赖的道理,我当时并不懂得其内涵。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没有山泉,就没有山里人的生存;没有山泉,就没有山里人的甜蜜。
1996年仲夏时节,大学毕业后早就参加工作的我带着妻儿又回到了久别的大山。但见村寨周围,山山壑壑,到处有泉眼。那泉水,像水晶莹般玲珑剔透,像甘露般洁净温柔!
睹此山泉,流水潺潺,20多年前轮流挑水的景象已不存在,一股股喷出的泉水奏出了山里富裕的乐曲。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一个个掬起泉水,或洗或饮,尽情地享受这“神泉”之福!“唉呀,这水冰冷的。”我那在城里成长的儿子突然惊叫起来。大家匆忙地围拢过来,伸手一试,果然冰凉透骨,寒气钻心!这竟是一孔冷泉,八岁的儿子第一个发现了它,嘴角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其实,他并不是哥仑布,早在几世纪、十几世纪之前,我们的老祖宗就发现它了,并且不知哪位高手妙语天成,送了它一个富有诗意的雅号:温凉井。
更有趣的是:山泉常常是姑娘们的梳妆镜。而泉浴则是小孩、男人们的乐事。要是收割季节,棒小伙子们总要在休息或收工的时候,从山坡、从农田赶来,穿着短裤,光着汗滴滴的膀子,轮流着用泉水淋浴,把身上的汗水污垢冲洗净。
说来也怪,也是1996年的农历八月天,我同父亲去割谷子。年近七旬的父亲没注意被毒蛇咬了脚,但他并不惊慌失措,而是在我的搀扶下一跛一跛地来到泉边,洗涤着伤口,慢慢行走几步,不久又恢复了正常。啊,这是大自然的神功!这是古老的祖国给我们流下的奇泉、奇水!于是,我也仿效着他们“泉浴”,冲掉了劳累和疲倦,感觉爽快而舒畅,浑身轻松了许多。
“山里人的命运和山泉紧紧相连。”我记起了父亲的这句话。是的,那涓涓长流不竭的山泉,不就是与山里人有着息息相关的血缘吗?啊,山泉,一股股甜甜的山泉,在深山窝窝里晶莹地流着,也在山里人的心坎上甜甜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