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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薇的到来简直犹如神降。赵薏苡询问小薇身体情况。我接口告之。普通妇科病，今天是我主动约她来的，有些事情要继续观察。赵薏苡笑笑，看眼小薇，又递个眼色给我，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好歹她识趣，马上离开了科室。
可我嘴巴不争气地张开，要赵薏苡什么时候再来坐坐谈谈。我想到每月给孙女存的钱，不多却细水常流，就交给她打理吧。免得她又找莉莉，不指定会说出什么。赵薏苡马上回身约定，等会就来谈谈。
走了干净。小薇也似乎舒坦没有赵薏苡的环境。她解释工作忙，特别是这几天还要帮她母亲照看店铺，所以就只忙着输液了。她的话不假。她母亲这些天是够忙的，听说每天到教育局堵办公室哭闹，要求验收合格结账，人家咬定不是无尘静电黑板拒绝验收合格，她就缠上一哭二上吊，那场面够呛的。一个堂堂生意人，还是母亲，不要脸皮地撒泼，受影响的不仅是生意，还有儿女。唉，父母不就是为儿女而活的？
我夸小薇是个孝顺女儿。小薇左嘴角翘起，她在苦笑。我发现，她换了口红颜色，枚红色。嘴唇红润，却纹理纵横。她诉起了她母亲的苦。说她母亲一个劲地往钱眼里钻，又辩解可能是儿时母亲穷惯了苦惯了。她嘴巴停了停，嘴唇纹理泛起白皮。这枚红颜色真的不适合她。她说起她母亲儿时遭遇。姥姥早亡，姥爷后续一个年轻女人，却无法生育，母亲弟弟即小薇小舅十四岁那年走夜路，仰着的脖子竟然被拉着的细绳子割断，当场毙命，姥爷一个月后撒手而去，母亲成为孤儿，这些都要她……小薇顿了顿，润润发涩的喉咙总结，大致从小家境贫弱的，以后都沦为财奴，为了丁点利益不惜一切。
我插话，“你母亲拼命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母子，而你们母子平安快乐就是她最大的财富。”我自然聊到小薇的身体。
“小薇你的身体症状明摆着，既然院长介绍你找我看病，我自然要尽力。我看你不当回事情，就忍不住提醒。不是院长交代我，医生这个职业也必须要我督促你尽快治疗，拖延绝对没有好处，拖延一天病况加重一天，特别是囊肿肌瘤，一天一个样，等你疼啊难受啊，你身体就被动了，到那时可不是简单地说治就能治的，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要想康复，呵呵，可就是靠运气了，但运气就是一个虚词，是不是？我算是看透了，运气有是有，可它多势利啊，才不会被我们普通人碰到，就算有幸碰到了，也只一时，还有一世呢？而身体埋下的恶疾就是炸弹，过了这个运气，指不定什么时间就爆炸了……看我这张老嘴，一下拉杂出这么多碎话，小薇可懂我的意思？”
话是说多了，嗓门又哑又涩，端起茶杯，咕隆几口喝干。
“懂，懂的，王阿姨真是好人，我总结您刚才说的，就是要我马上治疗，消炎后割掉息肉……嗯，还要治疗子宫肌瘤，不过，陆院长看了我的片子……那息肉是有些大，可那片子上的肉球是放大了，他还说那肌瘤问题尚不大，但他还是要我听从您的意见，说您临床经验丰富。”
我身体被支棱的骨头绷紧，有些僵硬，心口也被硌了下，发麻发疼。她小薇居然转身就去找陆院长，这有些告黑状的意思。我可是陆院长亲自返聘来的妇科医生，这样的大医院返聘我，只有人情关系说不过去吧，技术、经验还有医德，样样都要有口碑，我每月给医院创收的可是以万为单位计算的。你与陆院长关系再好，他犯不着得罪我，也不会拿医院经济效益来开玩笑。说来，你小薇输液也要躲，情愿身体受累受罪也要绕过——你躲我，不信任我，其实就是害怕我。我这个医生尽职尽责有什么可怕的？你那亏心事看来昭然自揭啊。
“小薇，我给你讲讲子宫肌瘤的源起，它啊，是肌瘤组织中的雌性激素含量过高导致内分泌失调，中医上认为，子宫肌瘤因七情内伤、脏腑功能失调、气滞血淤而成。依我判断，你可能是性生活没有规律，再加上带孩子劳累引起的……哦，问一下，小薇，为什么不成家安定下来？早点成家，于你自己于孩子均有益处。”
小薇脸红了，眼光蝴蝶般停驻我脸庞，顷刻翩然飞走。我这才注意，她眼敛涂抹的是橙色眼影，虽很淡，却随着眼波潋滟生光。看来，她知晓橙色是合适她的颜色。一个女人知道她适合什么，并有效地发挥这种适合——有时是聪明，有时是幸运。但于小薇绝对是幸运。因为聪明要人服气，而幸运……
成家不成家，哪是自己说了算？小薇答道。她说得对，这社会多现实，那些单身母亲，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丈夫，要给孩子找一个称职的父亲，真是比登天还难。我家莉莉离婚后，我托不少朋友介绍对象，不成，就是不成，也有两三个来往一段时间的，可终究还是不了了之，甚至还有一个无缘牵手成家反倒因为经济留下仇恨。莉莉直喊累。她是心累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恐怕一辈子就这样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寡淡一切，重复我的老路。想想，我的心就会紧缩一团，我恨不得把自己抵押出去换得她幸福，然而，我能帮的就是经济上支持，感情上……我发虚的胸口闹腾出怒火。姓吴的造大孽，都当父亲了还在外面左搂右抱，还在外面养着小三小四，我家莉莉真是瞎眼，嫁他那样的中山狼。那些下三滥的女人也不积德，看看，都捞到什么好处？不仅祸害别人，还祸害了自己。按照时下流行语，典型的“no zuo no die”。
“王阿姨你还好吗？”小薇看见我脸色的变化，起身给我茶杯加了热水递给我，关切地又问我是否身体不舒服。
我身体好着。我闭眼，缓了下胸口的闷气，又睁开眼睛，努力朝小薇笑笑，缓缓说出心中刚才的回答：“我身体好着。”
“小薇啊，你家孩子多大了？他（或她）父亲经常看他（或她）不？”我继续询问。你小薇不答不行，这个没必要跟我讲假话吧。
“我家是个女孩子，八岁多，小学二年级学生了，她爸爸……还可以，每个月接她去住几天……”
若我猜测。小薇现在的“老公”并非她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并没有因为孩子这个纽带而娶她。说来，孩子的父亲多半就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八岁多——我的心快蹦出胸口。“八年前的那段时间，看来不是好日子”，咬着嘴唇说道。
小薇瞪圆眼睛，枚红嘴巴微张，一幅萌态。还装嫩，也不小了，都是八岁孩子的妈妈了。偏偏她装佯，还挑衅地问：“您——”
我有什么？别扯我。既扯到我，我就不客气了。我吞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咙，说道：“我莉莉八年前离婚，带着孩子调到省城去了。”我话没说完。我更想说的是，八年前莉莉发现姓吴的在外面又跟别的女人（还说是高中学妹）生了孩子。我没说的原因是，你小薇现在是我手上的患者。
小薇刚才凝滞的眼神又蝴蝶般轻飘地飞走。但脸颊分明浮腾一层红晕。我眼光钉子般钉在红晕上，却根本奈何不了。红晕很快消失。
“王阿姨给我上药吧。”小薇起身，走进观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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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环环相扣，物物照应。文学语言这样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一个意思。拿小薇来说，她的身体送到我眼前来，是一具病体，我看见的是曾经的“孽”，她在我面前求助的健康就是“果”。看看，霸道的老天爷虽然欺强凌弱，可为了支撑脸面，想继续保持香火旺盛的局面，偶尔也要发发善心显摆下公平。这叫契机吗？挺好玩的一个词语。如果退回五年十年的，我会觉得奇妙。对于奇妙的事情，我历来是退一步观瞻，定要摞出子丑寅卯来说服自己。现在快进土了，也看透了。就是这样，物物照应啊。难怪我第一眼就把小薇记在心里，天意。
赵薏苡那天临近下班时才来。进门后就问我，是否愿意交部分资金给她理财。我避开了，又扯到一些家务俗事。她不死心，三番五次地绕回理财上。我巧妙绕过几次，忍不住告诉她，她身上的玫瑰香水味道太浓，以后喷洒香水在耳根脉搏和手腕脉搏喷洒几滴足够。她不接我的话，执拗地要帮我理财。我干脆沉默。没办法，我不求她了。她怏怏离去时，又搬出了陆院长，说陆院长交代医院职工工资都交由她打理，王阿姨您的也一起……我一个返聘的老人，呵呵，陆院长这方面管不了我。我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