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天,已是极寒,才刚入了冬月就已落了三场雪。这天气本不适合嫁娶,可詹云恪企盼许久的心终于得以如愿,他哪还有耐性再待到来年开春,于是日日催促着杜夕夕。
夕夕本想多等些时候,能多劝导些颜儿也是好的,这个妹妹最是让她放心不下,可她终不忍见云恪焦灼,于是点头答应,于冬月的十八日举行大婚礼。
仍是个吉祥如意的日子,昨日还飘着雪,今日卯时便放了晴。镜前的杜夕夕抚摸着身上火红的缎面嫁衣,嘴角的弧度有种醉人的美。
“姐姐,你要再笑下去,这红唇可没法描了。大公子一早就派人来叮嘱了,就怕你误了吉时,若真给弄迟了,你可怨不得我哦。”
杜夕夕从镜中看向杜颜颜,此刻她正嗔怪的对着自己笑,眼里有戏谑,更有对自己大婚的祝福,杜夕夕感激的回望着她,一直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了。
“颜儿,谢谢。姐姐知道你对云恪的用心,这种事若让得,姐姐一准会让给你。可是颜儿。。。。。你放心,姐姐一准会替你挑个好相公。”
“姐,你再胡说,我可让那三位姨娘来伺候你啦。她们可一早就来候着了,就指着巴结你这位主母呢。”
杜颜颜说着便放下手中的胭脂盒,转身欲去开门。杜夕夕赶忙伸手拦住她,匆忙间,宽阔的嫁衣袖摆将妆台上的胭脂粉盒等弄了一地,也弄脏了华美的嫁衣。
“呀!”杜颜颜恐慌着弯下身,赶忙拿出绢帕擦拭弄脏的嫁衣,“姐姐,我跟你闹着玩呢,你这般心急做什么,我又不会真的走。”
杜夕夕微蹙着眉看了一眼嫁衣,即刻便展颜对着杜颜颜说道:“不碍的,都是红色,也瞧不出来什么异样。”这大喜的日子,本该满心喜悦,可杜夕夕的一颗心还是因着杜颜颜而不自觉的拎紧着,毕竟颜儿爱云恪,她太害怕她最亲爱的妹妹在今日受到伤害。
“虽是这么说,可这多不吉利啊!”杜颜颜说着,手里的动作更是用力,一下下执着的擦拭着,像是用了狠,带了怨。
杜夕夕爱怜的弯身,将妹妹从膝前扶了起来。“咱们穷人家可不兴这些。娘走的时候,咱们连一件寿衣都没能给她做,咱姐妹俩是用双手将娘埋葬的,不一样尽了孝道。颜儿,做事在人,可不在一件衣裳上,又何来不吉利之说。你就别再皱眉了。”
杜颜颜垂眸静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见的抖了抖。片刻后,她没有抬头看杜颜颜,而是看了看一地的胭脂水粉,眉心仍旧皱着道:“你非得回咱这破家来出嫁,这下好了,我昨日就带了这一套水粉过来,眼下都弄脏了,你的红唇还怎么画。要不我去问问那些姨娘们随身带了没有?”
之前在詹府里,杜颜颜没少跟那三位姨娘争斗,那三位姨娘也没少让杜颜颜吃亏,眼下她倒不跟她们计较了,杜夕夕拉着妹妹的手,微笑的望着她,几分赞许,几分疼惜。
“颜儿,红唇不画便就罢了。你如今真是长大了,懂得包容和体谅了,姐姐真为你而高兴。云恪也是希望我们不再跟他的妾室们生出事端来,家和万事兴。怎么,那位大姨娘真的过来了吗?”
杜颜颜笑笑,将姐姐拉回到妆台前坐下。“可不是都来了,大公子吩咐的,她就是再不乐意也得来伺候,谁让你一个丫鬟姑子的都不愿带过来,他派了姨娘们过来伺候,看你还怎么推。”
杜夕夕低头浅笑,爱意雀跃在眼角眉梢。
“咱家这般破败,怎好让丫头姑子们瞧了笑话,日后再嚼些舌根,听到云恪的耳里总归不痛快。那些姨娘们估计连找个地方坐坐都难吧,也好,杀杀她们的戾气,免得日后再给云恪添事端。”
杜颜颜还未来得及讥笑姐姐两句,就听得门外的叩门声。
杜夕夕闻声紧张的站了起来,胡乱的摸了摸发髻,有些不知所措的急道:“怎么,时辰到了吗?云恪的马车不会这么早就到了吧。”
“还有些时候呢,你别急,我先去开门瞧瞧。”说完杜颜颜将姐姐拉坐到椅子上,才提步前去开门。
门外立的正是那三位姨娘,那三姨娘的手里还端着食盘,上面放着些点心和羹汤。
“我们为少夫人带了些点心羹汤来,刚在厨房里替少夫人已经热过了。”开口说话的是二姨娘,面容带笑,姿态亲和。
杜颜颜没有要让她们进来的意思,身子挡在门前,冷冷的便回道:“各位姨娘的好心,我替我姐姐心领了。至于点心羹汤,姨娘们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杜颜颜说完便要关门,大姨娘李氏适时伸出右臂将门推开着,并冷着一张脸道:“好歹是一家人,我们不想云恪难做,才不计前嫌过来伺候着。”话是对着屋内杜夕夕说的。
二姨娘赶忙补充道:“是呀是呀,我们也是想着少夫人今日怕都没什么机会进食,这不才备了些吃的,都是些家常的,少夫人别见怪才好。以往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还望少夫人、颜儿姑娘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多多包容。”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颜颜也不好再冷着脸拒绝,便回头望了望杜夕夕。
“颜儿,将点心端进来,替我谢谢姨娘们,招呼不周,还望姨娘们别见怪才好。”
以往在詹府里,三位姨娘同时出现一准没好事,都容不得杜夕夕回避拒绝,如今她的心里还有些余悸,所以只让颜儿那些食盘,也没让姨娘们进来坐坐。
“姐姐,看来她们真是想跟您和好了,你没看见,那一向最傲慢的大姨娘刚才都没敢昂着头对我说话。”杜颜颜说着将食盘端到妆台前。
“以后的月钱可都得经我的手下发,她们当然不敢再明着来,要想真正的安生,我估摸着还得有些时日才行。”
杜夕夕对着镜子弄着头饰,没打算要吃那些点心。
“姐姐,这些点心看起来不错,要不你吃点吧,今日你估计是没什么时间吃东西了。”
杜颜颜伸手夹了一块枣糕,正要往嘴里送,却被杜夕夕猛然伸手打落在地。“你傻了呀,她们的东西也敢吃,看来你还没吃够她们的亏。”
杜颜颜吐了吐舌头,笑说道:“不至于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们要敢胡来,就算祖制再严,大公子肯定也会休了她们的。”
杜夕夕有些诧异的抬眸瞧着妹妹,“你今日真有些奇了,偏倒信任起了她们来。以往我劝你别把她们想太坏,你不还讥笑我来着。”
杜颜颜垂了眸,睫毛再次不易察觉的抖了抖。
“我就是听了你的劝,才没把她们往坏了想,这倒又成不是了。”
杜夕夕以为妹妹生气了,于是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害我她们倒不至于,但是让我出些洋相总是可能的,比如痢疾什么的,今日于我而言太重要了,我可不能大意,你说对不。”
杜颜颜终于抬眸微笑着道:“幸好昨厨房里还备了些吃的,我去瞧瞧看能给你弄些什么来吧。”
到底是自个的亲妹妹,昨从詹府过来的时候,杜夕夕想着也就一夜的功夫,没必要再去添置厨房里的用物,倒是杜颜颜一意要置办,感情是为着她着想。杜夕夕怜爱的望着妹妹匆忙离去的背影,倒觉得更是亏欠了她,她明明也是爱着云恪的,自己也曾答应过她,只要她爱着云恪,自己就绝不会答应嫁给他。
不多一会,杜颜颜便端了一碗米粥,和一块烙饼来。进屋时的步伐不似离去时那般匆忙,此刻缓缓慢慢的,像是端着极为重要的东西,更像是犹豫不决。
“颜儿,怎么了?她们为难你了?”杜夕夕以为是那三位姨娘又做了什么。
杜颜颜赶忙微笑着走上前,“没有,她们都坐在院子里呢,安静的很。我是想着姐姐要出嫁了,一时舍不得。”
“傻丫头,我又不是不在你身边了。”说着杜夕夕便拿了饼子准备吃,“这饼子可真香,我好久都没吃过你做的饼子了。”
“等等!”杜颜颜忽然将饼子夺了回来。
“怎么了,颜儿?”杜夕夕诧异的望着妹妹。
“小心烫着,我先给你端杯水。”杜颜颜说话时的眼神闪躲着,杜夕夕只当是她有些难过罢了。
“颜儿,你若不愿与我住在詹府,我便让云恪给你买间宅院,我时常去看你便是。”
杜颜颜笑笑没有说话,将茶盏端给杜夕夕后,双手顿了顿后,便将那块饼拿给杜夕夕。“姐姐,快些用吧,别误了吉时。这些日后再说不迟。”
杜夕夕笑着一口口的吃起饼来,她不忘撕一块饼给杜颜颜,却被杜颜颜笑着拒绝了。她仍旧没有发现,杜颜颜目不转睛的注视中有着怎样的变化,和怎样的痛下决心。
“姐姐,颜儿从没跟你争抢过,你自小就处处让着我,也根本无需我跟你争。可你既然答应让给颜儿了,又怎能反悔,颜儿不会怪你,希望你也别怪颜儿。”
这个时候杜夕夕才觉出了异样,可手中的饼已吃去了多半。
“颜儿,你说什么呢?”
杜颜颜笑笑,起身立在杜夕夕身前,俯视着她道:“姐姐,我会用云恪的钱给你买块好地,我也会时常去看你的。”
杜夕夕想要站起身子,可身子就像突然被抽空了一般没了力气。“颜儿,这世上独我二人最亲,你怎能这般糊涂信了她们谗言,云恪不可能娶你的,她们也不会放过你!”
“他只要爱你,就一定会照顾我,这就够了。至于她们,姐姐,我可不像你那般手软。”
杜颜颜不再看杜夕夕,而是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你们可以进来了。”
杜夕夕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身上的力气渐渐的没了,她趴在妆台上,看着她最亲爱的妹妹吩咐那三位姨娘们脱下自己的嫁衣佩冠,然后再小心仔细的穿戴到她身上去。
“还是颜儿姑娘想的周到,料到她不会吃我们的东西。”二姨娘望着一身红妆的杜颜颜,笑着恭维道。
“你闭嘴!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想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好让她做鬼回来寻仇只找我一人是吧,想都别想,若有报应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行了,时辰不多,以他的性子,一准会提前来,我看你的妆也别画了,赶紧把她送走才是。”大姨娘李氏肃着脸道。
此时的杜夕夕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只一双眸死死的望着杜颜颜。三姨娘和二姨娘将杜夕夕抬到院子里备着的草车上,再用席子将其卷了。
“你可别怨我,都是你妹妹的主意,我们做妾的,就图个能安生,可从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这药也是她备的,听说不会疼,走的时候就跟睡着了一样,你就好好睡一觉,来世找个好人家。”二姨娘最后还不忘在裹着杜夕夕的席子边小声说道。从头到尾杜颜颜都没有再看杜夕夕一眼。
最后的一丝力气,从杜夕夕的腹中到喉咙,再到口中,原来是一股滚烫的鲜血,流出口中,恰巧染红了双唇,终于完成了大婚的红妆,却是彻骨的凄凉与悲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