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的沉默,唐璃的愤怒,一时之间将屋内和谐的氛围打破,双方陷入了压抑的对峙里。
许是两个人沉默得太久,当唐璃无力的声音响起时,竟显得十分突兀。
“南木,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唐璃眼神黯然,他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脸平静的南木,没有了刚才小女人的表情,多了丝冷酷,难道刚刚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人与人之间的猜疑一旦形成,就很难通过理智去解释清楚。但比这更让唐璃难受的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二十年来好像一直都是他在单方面的牵念,她并不认识他,而他却一直在找她,可有趣的是她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唐璃,今晚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南木深呼了一口气,不敢看唐璃震惊的眼神。
唐璃冷冷地瞥了南木一眼,被压在沙发下的南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她挣扎,却只换来唐璃更用力的贴近。
“南木,我想在这之前,你不介意听听我和穆清浅相识的事吧。”
南木没有吭声,算是默许。
唐璃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南木的耳边响起,两个人暧昧的姿势,让南木已经尴尬到了极点,相反唐璃却非常淡定。
南木的心慌了,按照常人的思维,唐璃应该暴怒离开,可唐璃却没有像南木预想中的摔门而去。
他的平静,恰恰是最好的武器,越是表现得无所谓,给南木施加压力就越大。她宁愿他的愤怒用行动表现出来,而不是和她打起心理战。如果真是这样,她就肯定会输。
“唐璃,有必要吗?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南木只能用咄咄逼人的语言刺激唐璃,最好激发唐璃的大男子主义,让他自行离开。
可南木还是太天真了,唐璃纵横北同城的商海多年,年纪轻轻就创造了唐氏集团的辉煌地位,这样的人,精于算计,像狡猾的狐狸,绝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
南木的那点小心思一眼就被唐璃看破,他知道,他们相隔的二十年,还有穆青浅,都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但现在,唐璃必须确认南木的心里是否有他。只要她心里有他,那他就决不会放手。
“南木,我和她的交集全都是因你而起。”
“什么意思。”南木忍不住皱眉,她觉得事情并不是向她想的那么简单,因为在此之前,她仅仅只是凭着她刚在咖啡馆里看到他们的恩爱模样,再加上穆青浅坦白了她的心意。
算算时间,她和穆青浅的上一通电话还是在上个月底,没记错的话,她们从她辍学并失去第一份工作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但联系少不代表感情会淡化,当初那份情谊还是在的,起码她还欠了她一份情,要不是当初青浅利用她家里的关系托人让她进入穆氏子公司,想必她就得流落街头了。
于情于理,这样的穆青浅待她如此好,她又怎么能做得到狼心狗肺,夺她之爱呢?所以她选择斩断自己的痴念最好不过。何况再次相逢,她心里的那个人已经变得太优秀,他身上携带的那些亮丽光环已聚集了太多人的目光,而他所在的那个令人仰慕的地位恐怕也只能有像穆青浅这样高贵美丽、得体大方的女人才可以与之相匹配吧。更重要的是南木以为小时候那个会因为悲愤离家出走的小哥哥已经强大到再也不需要她去一厢情愿地守护了。
可今晚雨中他焦急的神情,他紧紧抱住她的那刻让她差点不能呼吸,他的吻霸道粗鲁,却格外小心,似生气,但无端地让自己感受到他的心疼。如此复杂的情绪,若不是她在他的心里有一席之地,他何至于这般折腾。
唐璃心里有她。南木被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吓坏了,她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虽然他也承认了,可两个生活完全不在一个轨道上的人,他又怎么会对她有感觉呢?
“她说可以帮我找一个叫南木的人,但有一个条件。”唐璃说得那么认真,他以前不屑于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可南木一次又一次的让他破例。
“什么条件?”
“还不能告诉你。”
“那你凭什么笃信那个人是我,不怕我利用这点,傍上你这个黄金单身汉吗?”
“这个提议不错。”唐璃自说自话惹来南木一记白眼。
“不可能的。”
“因为你身上独特的薄荷味。”
“……”
南木的思维完全混乱了,如果唐璃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的一番话无非是为了告诉她,她不喜欢青浅,而他喜欢她,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怎么可能?南木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慌乱得不知所措。
“唐璃,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南木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中。
“还记得薄山吗?”唐璃的声音很轻很轻,而他的这一声瞬间牵动了南木的思绪。
“薄山……”
岁月曾给你美丽的容颜,可最后却毁灭在无限的永恒里。
薄山,是一个美丽的小城市。
靠海,夏天从海面上吹来湿冷的空气,凉凉的风扑打在海岸的礁石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美丽的浪花。
有人为薄山的海货而来,也有人为一览薄山的美景而赶来,更有人为了看一眼薄山的云山,品一回由山上种植的薄荷泡制的云茶,清凉,透人心脾。
唐璃,南木都是薄山人,所以他们自小就接触薄荷,并对薄荷情有独钟。但薄山的薄荷又与别处不同,它的清凉里夹有一丝苦味,因为长时间吸收海水,过多的盐被薄荷树吸取,经过一段时间,盐味便渗透在了薄荷叶里。因此,独特的地理环境,丰富的海水资源,适宜的天气,都为薄荷的生长提供了有利条件。
唐璃认识南木的时候,他九岁,你说一个九岁的孩子懂什么是喜欢,唐璃偏偏就懂,这还多亏了他爸妈给他的基因。那时的唐璃,因为总是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并且敢于将他的奇思幻想变成现实,所以被薄山的人们亲切地称为“小神童”。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光芒展露,同龄人的思想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了。
入夜,黑色蔓延在薄山这座城市,万家灯火,将这个沿海城市照耀得明亮无比。
“小璃,明天我们就要搬家了。”唐璃的母亲,顾雅柔声说道。
“妈妈,爸爸在那里吗?”小小的唐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他将自己扛在肩上,矫健的步伐奔跑在海滩上,母亲则是温柔的望着他们轻快的背影。
“小璃,乖,明天我们就可以见到爸爸了。”母亲摸摸唐璃的头,眼里,眉间,全是笑意。
唐璃趁母亲整理行李的时候一个人溜出家门,跑到海边,他不想离开这里,可是他又想看到他的爸爸。他内心纠结不已,他不忍心在母亲面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怕她为难。所以,他将满腹的郁气发泄在大海上,他一次又一次的嘶吼声从海面传到无限远处,离他越来越远。
想到母亲一会看不到他会担心,他从礁石上跳下来,朝着家的方向跑去。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唐璃的眼睛快速地扫到一处隐蔽的角落,他跑过去,藏好自己,屏气凝神,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人。
一个少年用手拖着一个看起来大约八岁的小女孩的肩肘,他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小点的男孩。远远望去,小女孩已经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大些的少年阴着脸,冷漠地提着昏迷的小女孩,后面跟着的男孩满脸害怕。
唐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暴力的场景,虽然在电视上也偷偷看过一些,不过和真实的场面还是不同的。他再聪明,可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他躲在洞里,试图掩饰内心的恐慌,他不自觉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哥,我们为什么来这里?”看起来较矮,略微瘦弱的男孩终于在面对汹涌的海水时,再想到身边人陌生的表情,他到底有些害怕地发声。
“记住,你什么也没有做,也什么都不知道。”被男孩称作哥的人突然命令他停在原地不动,自己一个人拖着女孩往沙滩旁最高的礁石走去。
潮湿的海风吹起他的白衬衣,坚实的身躯在风中愈发显眼,他知道他接下来做的事可能会毁了自己,也会害死一个人,但只有这个人消失了,那个该死的女人才会悔恨终生,他才对得起自己的母亲。
“哥……”
海水涨潮的响声掩盖了男孩怯弱的祈求声,也让少年迷失了自己的理性。
“嘭”,
身体落进海里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少年冷笑一声,突然朝着海面的远方“啊”的吼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开海边,余剩海浪的翻腾声,潮水退去的响声,还有呼呼的海风,夜,漫长而危险。
唐璃等他们一离开,就从洞里跑出来,看着愈发汹涌的海水,他有过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一头钻进水里,费力地游了一会儿,幸好潮水退了,唐璃的体力才不至于消耗太快,不然他也得跟着这个女孩去喂鲨鱼了。
唐璃仔细搜寻着,在礁石底部一侧的水草从生处他找到了刚刚被扔下去的人,是那个女孩,他吃力地拖着她,屏住呼吸,浮出水面。
把她平稳地放在沙滩岸上,女孩的呼吸已经很微弱,这让唐璃的眉头紧锁,毕竟自己还是太小,有些东西终究不是他这个年纪所能掌握的。
焦急之时,唐璃想起了电视里演过的人工急救,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他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给女孩进行人工呼吸。。
“噗”
女孩咳嗽两下,吐出刚喝下去的水,唐璃注意她的眼睫毛动了动,才舒了口气,正放松着,他背后传来男人暴怒的吼声,他忍不住转身朝后面看去。
“说,你们把她给弄到哪了?”一声怒吼,吓得刚刚那个男孩颤巍巍地站在中年男人面前,眼泪直掉,他从没有看到慈祥的爸爸那么恐怖的神情。
“不知道。”少年不屈地怒视着中年男人,叛逆的因子在他体内咆哮。
“南逸,你的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南松一拳重重地打在南逸的胸口上,南逸跟着退后了几步。
“哥,”南泽哭着扑到南逸的跟前,挡在怒火冲天的男人面前。
“你竟然为了那个野种打我。”南逸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谁能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我就是太顺着你了,才让你为所欲为”
“是那个贱女人让你这样做的,是不是?”
“闭嘴。”
“啪”,一个耳光在南逸的右脸上落下,南松举起的手准备又打一个,却在触及南逸愤恨的眼神时,无力地垂下。
“爸……”南泽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上了哭腔,他隐约觉得他们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否则爸爸不会这么生气,不,是彻底地暴怒,他甚至还用力地打了哥哥。
“她在哪?”
“那边。”南逸气冲冲地用手指了他之前丢南木的礁石,含着愤怒的眼泪,他掉头便疯狂地跑起来。
南松没空理会南逸的脾气,他心急如焚地朝着唐璃所在的方向走来。
唐璃很远就听到了他们的争吵,最后好奇地再看了女孩一眼,嗯,圆润的小脸,秀气的鼻子,嘟起可爱的嘴唇,只是唇瓣苍白,没来由地他的心一动。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唐璃转而又跑回原来的洞口,他觉得还是先藏起来比较好。
“南木。”
“南木。”
“你没事吧?”南松看到躺在沙滩的人儿,心狠狠地抽痛。千错万错都是他们大人的错,怎么就无端扯上了这样一个善良乖顺的孩子呢?
南木白茫茫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他朝她伸出手,温柔地笑,让她不顾满身疼痛地朝他走过去。
被南松难过的声音给唤醒了,南木睁开眼睛,作势想坐起来,而一旁南松看着醒来的南木,忍不住喜极而泣,他脸上绽开和蔼的笑容,幸好,没有铸成大错。
南松扶着南木坐起来,眼睛扫过她苍白的小脸,内心愧疚不已。
这个孩子她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白白地成了自己人生错误的替罪品呢?
南木并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她看着对自己很好的继父满脸忧伤的模样,柔声道。
“爸爸,你怎么了?”
南松宠溺地刮了南木的小鼻子,笑了笑,心底涌动着暖意。他也学着南木的语气,轻轻说道。
“丫头,我们回家。”
“嗯。”
她叫南木,唐璃默念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没想到他一记便是二十年。
第二天,唐璃和她的母亲离开了薄山,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很久以后,唐璃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他闻到的那种味道。
原来是薄山的薄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