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燕子楼的班主——我的父亲请来了法租界的西医给他处理伤口,那人双眼迷蒙,已记不得自己是谁。我端着药去看望他:我叫云烟,是燕子楼的优伶。
你既然记不得一切,从此以后,你就叫云浩,我和父亲就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
如今我还记得,他冲我扬起一笑,温暖了我此生无尽黑暗的梦。
叁——————
在他养伤的那些时日,我隔三差五的去看他。
他时常会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坐在书案前的梨花椅上翻看着一本外文书,剪碎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如一块沉淀了上百年的古玉,温润儒雅。
与他相处久了,我便有些放肆。往他的钢笔里灌水,在他临帖时躲在暗处偷笑,或是在他还未起床时,跑到他窗前的梨树下吊嗓。
他从来都只是温和地笑笑,并未有过怪罪。
那日午后,他倚在藤椅上读着外文书,我从他身后捂住他的双眼,他轻轻移开我的十指,指着那本书问我是否能看懂。
我摇摇头:我一南亭戏子看得懂戏折子便好,为何要学这些洋人的玩意儿。
他笑着揉乱我额前刘海儿,不置可否。
肆——————
燕子楼中从不养闲人,等他伤好后,父亲便让他在戏班里打杂。
荷香曲径中,我手执十四节竹扇反复练着一曲《桃花扇》,他斜倚在雕栏上,手中的书卷轻轻击打着节拍,只愿时光就这样漫漶。
我再次登台唱那一折《桃花扇》,他在台下为宾客倒水,不知为何我每一次转身后的目光都会自然而然的落在他的身上,我想问他,这出戏,唱的可是你和我。
伍——————
梦境的最后,他的笑颜破碎成了燕子楼中冲天的火光。
他军装笔挺,一步步地,踏着那些与我朝夕相处的人的血。我躲在屏风后,惊恐地看着他手握枪,父亲在他面前倒下,他的鞋溅在了戏台上那十四节竹扇上。
我疯了一般的冲上前去抱住父亲,可是我再怎么用力也我发阻止他的身体渐渐冰冷,他在我耳边重复着说着:好好活着.....
那个曾与我言笑晏晏的人,身旁的人唤他——陆司令。
奉天的总司令——陆渺。
我扶着戏台边缘颤巍巍地站起,你没有失忆。
是。
我父亲救了你的命,你为什么杀他!
云鸿是日本人在奉天的汉奸头目,违背了国家大义,南京下的命令,我必须杀了他。
我直视着他冷笑,亲日又如何,虎狼相争之下谁不想在乱世中好好活着。你不也是一样吗?陆司令。我故意笑得邪恶,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他将一沓铜版纸摔在了我面前。
这里面的五百七十一名军官,他们本可轰轰烈烈地死在与敌军正面交锋的战场上,或是能有一个清明祥和的晚年,因为你的父亲,他们都在阴暗处死得不明不白,云烟,我真的看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