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皇帝进了雍华宫院门，一路走来，侍女、内侍跪了一地，这宫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自己是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他身边的人也都一切以他为中心，看他的脸色行事，他在极大的满足感背后感觉到了一丝虚无。这么多形形色色的脸，哪一张才是真诚的？哪一个毕恭毕敬的笑容后面是真正的坦荡而无其他目的？
前些日子梁妃的一番话又浮现在脑海中，德宗不觉皱了皱眉头。
“皇上，您看，耘儿（刘耘，八皇子，梁妃所出）都会背您写的诗了，我看啊，众皇子中就耘儿和您最象！耘儿乖，长大后也和父皇一样做一番大事好不好？”梁妃意有所指地逗着三岁的小皇子，眼睛却看向皇帝。
这话听在德宗耳中，不觉有点刺耳，一直觉得梁妃年轻单纯，没有其他妃子那般深沉的心机，所以这些年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如今她也变了，变得会算计，会谋求，身上渐渐染上了权力的气味，让他觉得心寒。
他有八个儿子，除了早夭的大儿子，剩下的七个他都一视同仁，他对他们的爱是一样的。从前，他对彦儿比较冷淡，是因为不想骄纵他，他想让他多多磨练，多些独立和果敢。他宠爱启儿，是因为喜爱瑾妃，爱她娇美的容貌，爱她淡然的性格。他知道启儿很优秀，但是若论立储，则彦儿更合适。如果身处乱世，他需要一个雷厉风行的继承人，那样才能开疆拓土，完成大统。而身处盛世，他更需要一个宅心仁厚的继承人，那样才能励精图治，守住这万里江山。
他立彦儿为太子有他自己的考虑，并不象其他人想的那样，是迫于皇后孟氏身后的家族势力。启儿和彦儿，各有优劣，启儿合适创业，彦儿合适守成。如今大墉已经走出了衍末民不聊生，百废待兴的局面，边疆没有大的战乱，百姓安居乐业，更需要一个仁君来打理这片江山。
唉！不想那么多了，就算所有的人都变得心有城府，让他无法信任，至少还有一个地方能让他真正的放松，那就是雍华宫。瑾妃永远如一朵静静开放的白芍，美丽却不张扬，她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柔，她的声音总是那么甜糯。
“皇上，这是去年冬天臣妾亲自采下的白梅，焙干了埋在积雪最厚的地下保存的，您试试看味道如何？”瑾妃亲自端起茶壶，边为德宗斟茶边细细看他脸色。
“嗯，果然别有一股香味！比今春南边的贡茶还好！爱妃是个会生活的人，这些小巧玩意儿最能收买人！”德宗品了一口，赞道。
“皇上这么说臣妾可心花怒放了！”瑾妃笑道。
“哦？为何？”
“因为臣妾愚钝，平时总是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说话做事少不得讨皇上嫌，不想今日这花茶竟能投皇上所好，叫臣妾怎能不开心？”瑾妃道。
“你呀！”德宗指着瑾妃笑着摇摇头，“叫朕说你什么好？明明不是那块料，却要去学人家揣度圣意，算计筹谋。你就自自然然最好，朕爱的也是你这股子真性情！”
“皇上笑了就好！臣妾自知愚钝，哪敢在皇上面前耍小聪明？只是看皇上今天似乎不开心，想逗逗皇上罢了！”
“敦儿！”德宗握住瑾妃的手，轻轻把她拉到身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还像是当初刚过门的小姑娘！”
一声“敦儿”让瑾妃浑身一震。多少年了？这声亲昵的称呼遥远得自己都忘记了，那些年少时的情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瑾妃不禁红了双眼。
当初她嫁给他时只有十五岁，她发育得迟，虽然已经及笄，却还是脸儿圆圆，个子矮小。而他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整整比她大了一轮还多，他很宠她，总喜欢叫她“小矮敦儿”。她那时还不懂男女之事，以为嫁人就是为了给夫君暖被窝，每晚总是非常自觉的睡到另一头，搞得他哭笑不得，最后连哄带骗地和她圆了房，却不告诉她这是在干什么。直到后来怀了孩子，她才知道原来女人嫁人生子是这么回事！她的后知后觉一直成为他取笑她的杀手锏。
“皇上，咱们都老了，您还取笑臣妾！”瑾妃感叹地说。
“敦儿，不要叫我皇上，象从前那样叫我！”德宗沉浸在回忆中。
瑾妃心中胀满深深的柔情，她在他心中还是与众不同的，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难忘的日子，他连“朕”都改称“我”了，可见他还是很在乎她的！
瑾妃坐到德宗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望着他笑道：“瀛叔叔！”
德宗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我的小矮敦儿！”
沉浸在往事中，夫妻俩都有点多愁善感起来。这时，外面响起了通传声：
“豫王到！”
瑾妃忙从德宗大腿上下来，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还不忘朝德宗挤挤眼。
刘启走进母亲的正屋，看到父亲也在，愣了一下，跪下行礼，“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
德宗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心中有点来气，这个浑小子现在越发不像话了，经常不来上朝，不来请安，他想干什么？
“起来吧！你眼里还有父皇和母妃啊！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德宗板着脸说。
“儿臣知错了！”刘启低着头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认错悔改之意。
“知错知错，朕看你是不知错！没长进的东西，你也二十六岁了，你还打算蹉跎到什么时候？”德宗呵斥。
“启儿，如今你也赐了婚，成家立业的人了，今后打起精神来，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瑾妃忙从中调停。
赐婚？他正是为了此事而来，从林间知道救自己的人是乔楚儿后，他有了一份好奇，乔楚儿会医术，为何乔家人不知道？他娶乔楚儿，并不代表妥协了，只是，上千女子当中，乔楚儿，是最能接近他心中赵离形象的，一样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样会医术，一样在机缘巧合的同时救了他，而且，拥有乔楚儿，兴许可以见上她一面。
“你不说话，是不是心里不高兴啊？”德宗冷着声音问儿子。
“儿臣不敢，一切听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刘启低眉顺眼地说。
“对了，启儿，你来有什么事？”瑾妃忙岔开话题。
“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多日未进宫给父皇和您请安，儿臣心中惶恐！”刘启说。
瑾妃知道儿子肯定有事，只是碍于他父皇在此不愿说罢了，于是也不再追问，“时候也不早了，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陪你父皇用膳吧！”
“好！”
当下，侍女们摆上碗筷，开始传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