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久违的山，久违的水，听着久违的话，王晋知道自己对这片大山有感情，溪水也是自己的家，同其他人一样，离家越近心情越奇怪。尤其是遇上前来接应的人后！
老寨主每日派人外出蹲守，今天这个幸运儿总算有了收获！
当粮队踏进草场坝，不光龚家村的人都在，溪水的寨民也正源源不断的汇集过来！
“好！好！好！”老寨主手捋白花花的胡子，点头确认每一个人的归来，直到王晋，他眼里更满是赞许：“回来就好！”
王晋能感受到老爷子的关爱，达叔更是激动的爬上一个小土坡，尽量让自己站得高些，敞开双手大声宣告：“我们回来了，带着过冬的粮食！”
“吼！！”
“吼！！”
年轻人胡乱叫嚷，老人挺直了腰板尽情的大笑！撒欢的声浪顿时响彻村寨，甚至在远处的山涧产生了回音！
时光飞逝，粮队回到溪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日子渐渐从激情中回归平静！卡子山迎来的那场雨石老爷子说是黄梅雨，从那时候起晴天便少了，总是便断断续续的一直下，有时还来上一阵瓢泼，听入寨民说，几里外的小溪都快涨成大河了！溪水人倒是习惯了，地势矮些的龚家村里则鸡飞狗跳！
村房还在建，只是这雨季耽搁了进度！值得一说到是，那片新建的木梁夯土房中，有一座却是王晋的，龚二叔公在王晋回来后不久找到他，希望龚家村孩子入认字班！王晋那时才知道，最初龚家人并非瞧不上王晋教书，而是觉得无以为报！现在这座房子就是夫子的报酬！
王晋一阵感叹寨民朴实之余，想想自己的窝棚又实在破败变没有拒绝！
宁太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王晋却知道这家伙在如此恶劣的医疗条件下，居然没有一丁点感染是多么幸运！伤好之后他和同村四户也安置在龚家村，房子自然是自建！
王晋自己回来后只休息了数日，便开始继续自己的夫子生活，加上龚家村的孩子，学童人数变成了二十三个，或许因为房子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更敬业点，于是识字班有了另一门课，算术！当然，什么勾三股四他是教不了的，毕业久了，谁还记得那些玩意！他只交些加减乘除，设想着将来再教教简单珠算和记账吧，也算让溪水的孩子多些实用的本事。
小小的变化，带来的又是千般万般的感激，上算术课时，石老寨主和龚二叔公甚至轮班提着棍棒来巡逻，寨民的任何异动都会惹来一顿惩戒，用两老头的话说：任何一个能写会算的帐房，东家包吃包住的情况下都能给到至少每月月例两贯，王晋这不是在教书，是在给孩子们创造前程！至于什么士农工商，呸，在夷州甚至整个西南，那就是个屁，放放就算了，谁在意！
王晋对两老头的想法不置可否。一边上课，他心中一边盘算着另一件事，只等这梅雨过去，便想付诸行动！溪水偷偷地往珍州换粮已然违反了娄家定制的规矩，这是不争的事实，待到明年宋五再来时，如何应对？未雨绸缪，此事如今便要开始筹划起来！
梅雨季过，便是一年中最热的三时（三伏）天，在雨季过去之前的一天傍晚，王晋寻到石老爷子上报计划，老爷子如此问：“这样会不会太贪心？”
王晋摇摇头：“太公，不是咱们贪心，是娄家贪心！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溪水私出绥换粮之事一点一星半点透露到娄家，这好日子也就到了头！咱么不能干等，既然做下来，不如做大！如此一来有两个好处！其一是可以弄来更多的粮食！其二就是能把水搅浑，溪水或有生路可寻！”
老爷子又问：“如今乐源不太平，再去是不是太危险，上次都伤了人命！”
王晋回答：“风险肯定有，但如今有了经验，准备充分些，还是很值得咱们拼一拼的！”
“可有详计？”石老爷子动摇了。
“有！”王晋很坚定：“溪水的人还是不能出头，但咱们有龚家村打掩护！所以，咱们可以……。”
王晋一直相信，这世上没啥事情是一定做得到，或者一定做不到的，不去试一试，永远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他此时的计划便是全部试一试！试什么？就是试一试把绥阳山周边的所有山民都拉下水。
计划的具体实施也很简单，一个龚家村人与一个溪水寨民组合在一起，带粮前往山中各村各寨换取皮货，溪水的人负责带路，换货由龚家村人出面。交易比例按娄家常例的四倍计算。
构想的起源是卡子山贺家，作为唯一知晓溪水动作的贺家，在收到老寨主送去的粮食礼包后，再三表示会一直沉默！当然，老爷子送礼的名义是了结当初宽叔家婚约之事。贺家寨可以用糖衣炮弹，其他山寨呢？王晋觉得依然可以。若是所有人都站在溪水一边，娄家还可怕么？
当然，也不是没有难处，最让王晋头痛的有三点，一是石老寨主无论如何不同意将所换粮全部拿出来换皮货，他只同意给一半！二是溪水实在太封闭了些，许多村寨的位置都只是口口相传，没人知道这个寨子是否还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这些村寨是不是真的存在过。第三，则是如此一来，秘密有提前曝光的可能，却没法控制！
还是那句话，没困难要上，有困难迎着困难也要上，溪水无路可逃！
随后不久，前往各寨的人员陆陆续续出发，每一队人出发的时候，王晋都会去送行，并交代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最重要的自然是龚家村人出头，尽量隐瞒交易的对象是溪水寨！王晋从一开始就没想自己去的，不是偷懒，而是他知道，因为年纪和教孩子的原因，整个寨子都不会允许他去冒险的！
当然，留下来的王晋也没有闲着，说白了溪水现如今干的就是倒买倒卖，将皮货换回之后的最终目的还是带往乐源，而乐源那边流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危险，但除了乐源，溪水又没有第二个出货口！且一切按计划来的话，此次的皮货量将是上一次的三四倍。送货的队伍必然比上一次更庞大，如何保证队伍安全穿插于流民之中？唯武力尔！
王晋叫来龚柜，石名，宁太，石猛，石蛋等探路队队员，又从寨民中挑了体格健壮的人组成新的护卫队，统共二十人！自然人手一把木抢，一根短棍！队员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是刺杀！二是学习！练习刺杀是每日早晨王晋去上课的时间，就是一个迈腿突刺，并不花俏，王晋稍加指导也很容易学会！朴实的寨民没有人质疑这个动作的威力，开玩笑，王晋卡子山上两次动作突突了两个贼人的事情早已传开，当初老寨主看王晋都有点哆嗦，何况这些年轻崽子！尤其作为总教官的王晋动不动就指着喉咙，心脏，肋下，裤裆等等要害说：“刺这里，一下毙命！”
至于学习，却不是读书识字，却是王晋对上一次出行总结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如何躲避流民，比如宿营时需要警戒的距离，比如一人蹲守一人回报情况的配合，还有任何时候护卫队都需要保存体力以应对突发情况等等诸多杂事。其实内容并不多，王晋又每天下午反反复复的讲，大家还上山体会练习，收效很快！最初，王晋还想把这些写成条例，但时间与队员识字问题无法解决，也只好作罢！
在筹措与准备中，溪水散出去的第一队人便顺利返回寨子，距离计划开启才五天！与乐源之行越走越糟相比，绥阳计划的执行情况则比预料中好得多，山民看见实实在在的粮食，又得知交易比例比娄家高出那么多后，只求能快快换粮，至于来人是谁，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兴趣打听。
之后，陆陆续续都有寨民背着皮货返回，越来越多，全堆在老寨主家柴房，分拣分类，捆扎等事情自有村中的大妇们去做，王晋则开始给自己找些别的事做：
溪水往西北十里，遇陡山折西南又二十里，有蛮寨，称伊合，户约七十。
溪水往西南九里，遇小溪折正西又三十里，有汉寨，称望山村，户约五十。
溪水往东北十一里，遇山口折正西二十五里，有汉寨，称小山寨，户约七十。
小山折向北十五里，有蛮部两寨比邻，一称无哈，一称无亥，户约一百余。
小山折南……..
“小郎，这些是什么？”
“一些记录！”
问话的是文小娘！好在不是大户人家的娇娇女，此刻的他，脸色已经如常，还略带红润，身姿挺拔，显是已经恢复得不错！原本披散的头发此刻也梳了个双髻，配上山民简略风格的窄袖小衣，七分灵动三分秀美，十分贴切。
回话的是王晋，他面前一块课桌大小的木板上已经写了十几行小字，一边答话，他还一边继续写着，这是溪水人换皮所抵达的附近村寨的记录，每回来一队人，王晋都第一时间记录在案，石老爷子不知道王晋用这个来做啥，但也没干涩！为什么用木头？找不着纸，连笔都是找文小娘借来的，甚至还是其父的遗物，不用木头凑合用什么！！！至于文小娘，这丫头闺名文秀，但王晋一直叫着小娘，原本和王晋相处本就很融洽，早就好奇王晋来借笔去作什么，今天总算忍不住跟过来看看。
“这又是什么？”文小娘清脆的小嗓门又传了过来！
王晋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问：“你想知道？”
见王晋看自己，小娘略显害羞的低了低头，将头顶黑发的笔直分线留给了王晋，这才应了一个字：“嗯！”
王晋到没在意，他放下毛笔往小娘那头走去，手指着斜靠在墙角的另一个木板说：“这叫地图！”
好奇心盖过羞涩，文小娘抬起头，眼珠子转悠半响，侧着头疑惑的又问：“那是啥？”
王晋没回答，而是反问：“咱们寨子叫啥？”
“溪水！”文小娘眨巴眨巴眼。
“对！”王晋左拿起来木板如拿脸盆般夹在腰间，右手一指中间一个双圈圆说道：“这个圆就表示溪水！”
“呀！”小娘起初伸着头好奇的打量，听王晋一说，惊叫一声，又觉得失态了赶忙拿手捂住嘴，煞是可爱！
“这是山舆图吗？”
“额，略有不同！”王晋显摆之奸计未能实现，为遮掩尴尬便继续讲解：“看，这就是咱们换粮的山道，这里是卡子山，这里是…..。。！”
“乐源！”小娘收敛了笑容，神情有些不对。
王晋突然意识到对于小娘来说，自己指出的是一条悲伤之路，小娘虽然坚强，王晋却不想让自己表现出怜悯，他觉着给予怜悯会让这悲伤加剧，不如想法给予小娘更多欢乐！王晋手指一画，又回到了溪水附近：“这条线表示小溪！沿着这里走，有个寨子，里面都是蛮子！”
小娘果然很快调整过来，好奇的问：“这是河，怎么不画一条河？”
“那太耗时间！”王晋摆摆手，想继续刚才的话。
“那这为什么是山？”小娘又打断了他。
“这叫三角形！”王晋继续解释！
“都用符号代替是节省些时间，不过看的时候好麻烦，小郎很急用？”
“不急，但符号也有好处，那就是图上可以写字，记录更多消息！”
“哦，小郎真聪明！”小娘总算夸奖了一句，但紧接着小娘又来了疑问：“山上有没有树能表示么？”
“能，写上就是！”
“动物呢？”
“能，写上就是！”
“什么动物都写？”
“额……没这必要吧，好像。。！”
“哦，石爷爷讲，南边有娄镇，是这个圈圈么？”
不得不说，文小娘很聪慧，很快就会认图例，王晋点点头算是回答，讲到娄镇，他转头望着南边喃喃自语：“早晚是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