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寨主，龚家村三百口人，就剩六十多口，不求寨老全部收留，起码救救孩童，给龚家村留个后吧！”
望着满眼绝望的高额汉子，救还是不救，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但当听到汉子所说的话，这个选择就变得有些沉重了。当然王晋是没有话语权的，这样的事情，唯一的决定权只在石老寨主一念之间。
石老爷子也有些犹豫，王晋看得出来，不过同贺家村没有救助一样，他如果为了一点恻隐之心而置整个溪水于不顾，那他就不是人老成精的寨老！王晋真真第一次见到流民，不免浮想联翩，他想到陈胜吴广，想到李自成，还想到了电影1942，摇摇头挥去这些杂念，王晋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如何寻着路，翻过大娄山的？”
“我们没有找到路，这只是拿命赌，我们运气好，所以才活下不少人！”高额汉子已经很虚弱，他受伤的腿抖得厉害，听到王晋的话，他并不知道王晶在溪水的身份，他只当最后一根稻草想抓住而已，或许深怕王晋不相信，他还补充道：“其实山里不少吃食，可是我们无法辨认，已经吃死数人的毒果，却还是有人摘下来吃掉，生病的太多，若是再遇不上村寨，可能谁都活不了！”
王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多，问出来又怎样，他若是老寨主，一样不敢放这么多人进来，而放一部分进来，却让另一部分去等死，这就是给自己招仇恨，给寨子招祸事！王晋后悔，老寨主却皱了眉头：“泸州大乱，逃民可多？”
“寨老也是高寿之人，四十年前的****应该有听闻？”高额汉子望着石老爷子，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这才说道：“从那时候起，老人都说“西戎尚可，南蛮残我，可想此次南蛮再进川，风闻之人，哪里还敢留在家乡，皆逃散矣！”
西戎指的吐蕃，高额汉子大概说的便是吐蕃虽然厉害，但不像南邵那样好杀，当年南邵攻下大半个川南，破成都，川南百姓除去工匠何止数十万人口，但除了对南邵有用的工匠，川南百姓何止几十万，最终却仍然十室九空！当真被杀得狠了！这次南邵再次进攻四川，川民不逃难道等死？指望朝廷？四十年前难道没有朝廷。
“等等！”王晋有些惊惧了：“你说你们所过州城皆不肯纳你们，这才冒险进山是么？”
高额汉子不明白王晋为何惊惧，他也不敢冒险撒谎，只得老实回答：“是，南蛮所图是成都府，众人皆不敢往北逃，珍州也多山，想来南蛮不会有意进兵，所以大家便都往西来了，还有许多人往巴县去了，但那边恐怕也不会收留我等，到珍州城外已经走了近四百里，累死无算，但剩下的人实在是走不下去了！”
王晋转头看了看石老，发现石老也同样在看着他，眼里满是担忧，他急忙上前低声交流起来：“老太公，此事怕难善了！”
…….
拒绝龚家村的人不难，但是地然龚家村人能半数伤亡的代价后能走到溪水寨，谁都不能保证没有第二波，第三波，处理不好，怕是溪水就只有逃进深山里度日。
龚家寨领头的这个高额汉子叫龚柜，实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只有三十出头，寨老最终没有答应出手救人，但也没有赶他走，甚至还安排了人给他清创，山里人有自己保命的法宝，治疗毒疮瘴气的草药自然也是常备的东西。
宋五坐过的那张草席又回到了石老太公脚下。他的脸上再没有了一丝和善，连声音都显得粗壮不少，往往下手的石宽叔询问：“人都到了？”
石宽叔还是习惯蹲在地上，抬眼望了望一屋子的人后才说道：“天黑正好都从山上回来了，人很齐！”
王晋在石老太公另一侧盘腿坐着，这个位置是老太公给他指定的，但从他的角度望去：老太公。石宽叔，石庚，张六伯，石寅，石达，朱二叔……..在座的都是寨子里说话有分量的长辈，王晋这位置坐着着实不怎么舒坦，但他还没有违背老寨主意志的权利，所以只能乖乖坐着。
还好，老寨主也没有多矫情，开门见山的谈事让王晋稍稍缓解了些：“事情大概你们也都知道了，都说说吧！”
“老太公，若不如就像贺家一样拒了便是！”说话的是石寅叔，这位直爽汉子其实人不错，对王晋也很好！
“蠢汉！”老寨主很不给面子骂了一句，也是，若这么简单还用大家商议么，骂归骂，他还是解释了一下：“山里不缺果子，肯动手学也不会短了猎物，外面那几十口总能活些精壮汉子的，至于那些妇孺，就看他们的命了。活下来是造化，活不下也怪不到溪水寨。若不是王郎多问一句，老汉也想着拒了他便是，但王郎心思细，问出了关键，这不是一家一户，川边有多少逃命的人？那是整村整寨甚至整个州县，数万数十万人，不肖太多，有一成走珍州那也是成千上万丁口，再有一半拖死在路上，再有一半不敢进山，那还剩多少？”
王晋咧咧嘴，老寨主好狠，数十万人逃兵灾，老人家眼里尽然一半一半的死，就是听着都有些背脊发冷，不过他却不能否认，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那咱们就救下！”石寅大叔或许刚才挨骂了，此刻急于表现，可话刚出口他自己都发现不对了：“也不行啊，别说成千上万，就是前面山道口躺着的几十口寨子都容不下！”
“别说救不了那许多，就是能救下也不敢救！”说道这里，老寨主也有些不淡定，话里透着担忧：“这片山为啥只有溪水寨，卡子山为啥也只有一个寨子？就是因为少吃食，虽是诺大一片山林，却养不了这许多人！再退一步讲，短时可能还能撑过去，但今冬怎么办？”
王晋很明白老寨主的意思，隆冬时节山上苦寒，溪水寨寨民都打不了什么猎物，全靠秋肥时节囤积，即便如此，去年自己刚刚栖身溪水寨过冬的时候，还亲眼见过整个寨子断粮数日，只靠挖树根充饥，寨子里有两个老人就因为这次断粮没有撑过去。要是多几十口甚至几百口，这日子确实活不下去。看大家沉默，王晋本不该多嘴，但他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其实，撑不过还好些，就怕撑过去！”
王晋无意，老寨主却有心，而且耳力极好，望着王晋问道：“小郎有甚想法，说与我听！”
把嘀咕的话直接重复一遍，望着大家的不解，王晋解释到：“若是数百上千人跟着他们的脚步进了山，撑过冬天，龚家村几十口估计剩不了几个人，但架不住几十个龚家村啊！各位叔伯可以想想，从卡子山到溪水这片山林，有几十口死绝了乡亲，饿昏了脑壳的年轻汉子，他们会怎么活下去？”
老寨主皱用巴巴的大手一拍脑门：“是啊，山匪常常就是这样来的！”
“不如让他们去娄镇！”大伙沉默半响，石宽叔想到一个主意。
王晋其实也想过这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招数，想想又觉得不可行，但他没说，看一眼老寨主，王晋便知道老寨主肯定能想到了不妥处，果然只听老人家说到：“宋五不是讲了，这次娄家被摊派了不少军粮，估计更不会救这些人！且娄家镇高墙大院，根本不怕这些人！最关键的是，若有一点差错，让人知晓是溪水引人去娄镇，娄家必定不会轻易放过，灾民不得救也可能有人会怀恨，到时岂不是两头不讨好，如此行事大大不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成溪水寨搬走？”
“说搬走就搬走？到哪里去？周边山林石庚你那一片没有去过，哪里可以住人？”
“那你说咋办？”
……..
流民就食本就是吃光一地到另一地，被吃光的人很多不得已便被裹挟而去，如同雪球越滚越大，若是好年月大地方，自有朝廷料理，但此时此刻，朝廷关注的如何防卫川南，既无心也无力，，不然为何他们所到之处皆不容纳它们，不然为何明知九死一生龚家村人还是窜入黔中大山？更何况夷州绥阳山原本就是‘化外之地’！！
许多人没想到溪水居然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这么一个两难的困境，王晋也想出点力，看大家都沉默，他才开口：“嗯……老太公，晋倒是有些想法，但是，不是很周全！”
“说！”老寨主头都没转，显然也没指望王晋有啥好注意。
王晋再次整理了一下思路：“其一，救还是要救的。”
“为何？”有人询问，老太公摆摆手示意：“听小郎说完！”
王晋却没有继续，而是站起来身，老太公望了他一眼，点点头，显得更慎重，王晋又小尴尬了一下，其实他没别的意思，只是大家习惯跪坐，盘腿，他却仍旧不习惯，尤其是思考的时候，起身后思维更能更活泛些。
“能救一些救一些，如果能撑过这道坎最好，撑不过，多救一个，就会少一个恨我溪水寨的人，来年就是有乱像，溪水自保的可能也大些。其二，得派人联系卡子山，最好能清理一下龚家村人走过的路，能掩盖一点是一点。没了路，自然就不必担忧太多人涌入绥阳山。其三，为防不测，咱们得寻一个隐秘处现在就开始储备食物，不然冬天可就过不去了。暂时只想到这些！”
王晋说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石老寨主，老寨主低着头似乎在考虑王晋的话，一会后才点头开口：“王郎说言在理，是我们想差了，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与其思量来思量去，不如先看看进展如何再下定论！”
老爷子又来决定，溪水寨的讨论已就接近尾声，毕竟应对的手段实在有限！至于王晋，因为没啥家底，真做起事来也就是个搭把手的角色，不过忙碌中一股思绪不由冲进了他的大脑：若是这个世界没有我，溪水的这次小型村委组织会议会是另一个结果么？龚家村的人会被拒之门外么？流民会在来年演变成山匪么？
这些问题,王晋注定一辈子找不到答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假设就像一记毒品，一旦在脑中形成，就有瘾，让你忍不住不断假设，忍不住往深处思考，有思考才有尝试的冲动！
尤其王晋本身经历过更好的生活，换成你，你会不去追求更好么？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