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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冬蝉(2)

“那么,就这样办吧。”

和往常气氛迥异的餐桌,换成了郑殷坐在上首。

合起眼前草拟的合同,眉宇间略带神经质地皱了一下,先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才透过清冽的镜片望向左侧。

已换上冬季校服的少年,藏兰色的手肘横置桌沿,单手托腮在脸颊边无意识地轻敲。镇定的眼眸看上去已经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

“我对侵吞家人的财产没有兴趣,要代管权也只是为了应对外人而已。”收回视线,旋转着手中牛奶杯的郑殷,宣告般地说着。

紫荆则无聊地低着头,用刀叉把牛排零碎地剁烂。

郑萌萌受不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小口小口地磨蹭着啮咬果汁面包。

“我知道。哥哥。”

景岚用谈不上开朗、但比其他人精神得多的声调回应。

“左右您也无意染指二少爷的东西,由我代为出任他的财产监管人,也只是帮您分担一些外人的摘指,不是吗?”郑桑马上也微笑着跟答。

这就是他昨天和景岚约好的事。

正如律师所言,这个时候打内战,是自毁的做法。郑殷也好,紫荆也好,即使怀疑对方,也只能必需先拧成一股绳,来保护他们在郑氏的地位。

而郑桑以此作为空隙,他要求郑殷接受由他来担任景岚的委托代理人。

这样,他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和郑临渊有亲戚关系的机要秘书。而是以堪比内线也好、景岚的协从者也好的方式,替这位尚未成年的少年出席公司的决策会议,替他进行打理。

而标榜了自己并不是想要染指其他人股权的郑殷,也只好点头同意。

“这是你自己的财产,你想要委托给你能信任的人,我绝对不会反对。”

早餐之前的时候,他就在同样的这张长桌上,对景岚的提议给予了这样微笑着的回应。

“只是,因此得到的任何结果,我也不会替你负责。”

那个眼镜片后瞬间的冷意,让景岚觉得陌生且战栗。但随即放在了他肩上的郑桑的手,又给了他坚持己见的勇气。

就算是一意孤行也好。

他选择相信了兄弟以外的人。

“是先生让我照顾你,所以我不会背叛你。你所拥有的一切,我都会努力保护,直到可以把它们完整地交还到你的手上。”

背对着在冬日也能盛放的月季花丛,穿着西装的郑桑目送着率先被司机抱上车的郑殷,对站在草坪上把手插入裤袋的少年说着。回头,软软地笑了一下。景岚来不及做出回应,停在稍远一点地方的车门已被从内侧打开,坐在副驾席上的郑殷不耐烦地提醒:“郑桑!你不上车吗?还是你要坐另外一辆。”

“不。我喜欢和您坐在同一辆。”郑桑客气地回答,打开车门,坐了上去。偷偷转头对少年挥了挥手,而景岚中分的头发被驶离的车辆掠起的风吹乱,遮挡视线。也许被缭乱的头发影响,根本无法看清郑桑的表情,心里却残留下了奇怪的觉得对方很可爱的感觉。

“他们是去公司了吧。会发生什么事呢。”

身后有窸窣的声音响动,景岚微微偏头,看到造型夸张的手工娃娃鞋,郑萌萌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脸色紧张地握着拳头。

“你害怕他们会输吗?”他揶揄地问。

“……”脸上白了一下,郑萌萌哼地转头,没有回答。

“你去茉芽的葬礼了吗?”

景岚改变了话题。

“我怎么可能会去。”郑萌萌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黑家的人认为是我的哥哥害死了茉芽,他们不会再欢迎我和妈妈了。托你的福,妈妈以后都没有娘家了!”

“……”轮到景岚转为沉默。

即使用意外事故作为辩解,在某些人眼中,他是连累茉芽死去的凶手,也是不争的事实。

十五岁就背负杀人犯的名号,在一些不知所谓的小鬼眼中,甚至觉得很酷。

再次来到学校。

班里已经没有了茉芽的座位。

同学看他的眼神也夹杂了疏远。

郑临渊的葬礼上无法阻止媒体们的疯狂拍照。跟在紫荆和郑殷身后,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也被一掠而过的镜头捕获,在学校引发不小的骚动。

“真是太倒霉了。女朋友和老爸同时遇到这种事……咳、还真让人不知道怎么说啊。”

——有像这样,试图安慰,却说着无谓言辞的家伙。

也有只是打个照面,就露出奇怪表情不自然别开眼神的人。

不管是可怜的对象、不想接近的对象,还是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怪人,被怎样的称呼也好,那些东西已经无法伤害到景岚。

“你的神经太强悍了吧!茉芽都遇到这种事了,你却连眼泪也没有掉!甚至连她的葬礼都不出席,你真是太过分了!”

——被茉芽生前的女生好友们如此攻讦。

他只是在心底麻木地反击。

茉芽死了,他真的很难过。亲眼目睹少女倒在怀中时,那种大脑都要麻痹一般,像有人在神经上直接划下血淋淋伤口的感觉,其他人怎么会了解。

难道一定非要在她们面前,在这些不相干的人面前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萎靡不振狼狈痛苦才会被她们柔声安慰说“活着的人比较重要”吗?

即使痛苦,只要活着,就会因为吃到好吃的食物,而觉得满足。就会因无意中听到的笑话跟着微笑。

这些全部都是身为人类无法被剥除的正常反应,他从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必要为她们眼中的十恶不赦来买单负责。

而参加茉芽的葬礼……根本不是他的意志可以决定的事,对那些什么也不知道,却在那里用语言化为利刃信口开河自以为替天行道的家伙们,景岚发自内心地厌恶了起来。

只有关九欧没有改变过。

他一直也用像以前一样的态度,站在他的身侧。

“我这个人比较笨,也不知该说什么。其实我说什么也没有用,所以只好什么都不说。但是我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并不是因为我不在乎你。”那个少年笨拙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总之……”总之了半天,他也没能说出下一句,景岚却看着这样的他,一点点地笑了。

上体育课的时候,吃午饭的时候,关九欧一直都在他身边。虽然景岚说你去和大家玩也没关系的,但是关九欧却笑着说和他在一起比较好。

知道这个人很笨,不懂说谎,所以他所说的这样的话,并不是慰藉之词而是真的。这让景岚觉得很感动、很高兴。

“喂……”

“嗯?”

“你可以叫我景岚吗?”

“那是什么啊?”坐在双杠上眺望学校渐渐沉入黄昏的模样的少年惊愕地张大嘴巴。

“你不是叫郑晓微嘛。”

“我已经不喜欢这个被诅咒过的名字了。”

“传闻茉芽她奶奶诅咒你的事,竟然是真的啊?!”少年毫不隐饰地对验证了同学间流传的小道消息一事,再次流露出震惊的表情。令站在双杠下把手撑在上面的少年忍不住笑了。

“……即使不用被诅咒,这个名字好像也没有什么好事。”软软的发丝埋入肘间,从上方仰望,只能看到头顶发旋的少年,小声说着,“叫我景岚。”

“好。反正不管叫什么,因为你就是你啊。”关九欧的眼睛弯弯的,有着温柔的人特有的气息。

“景岚!”故意很大声地喊了他一句。

“唉。”景岚没有防备他马上就这样叫他,有点怔了一下。

“我们啊。明年也快要上高中了嘛。”关九欧精精神神地提议,“要不要一起考到外校呢?”

知道这是属于关九欧式的体贴,但景岚讽刺地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个城市能有多大?”他绕着双杠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敲打冬日里凉凉的杠子,“其实去哪都一样吧。连校长先生都没有赶我走的打算,我就在这里继续升学好了。”

就算会被冷遇什么的,他也打算当作对于茉芽的偿还。

“真是固执的家伙啦。”关九欧皱起浓密的黑眉,“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的大脑哦。还有那群像猴子一样的女生。茉芽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迁怒真可怕。你们的想法,我可没法了解。”

看着抖动着双腿坐在双杠上面戴着毛线帽子的少年,景岚由衷地产生了羡慕。

“下辈子,我也想做关九欧。”

“啊!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完全像在讽刺啦!”

回应他真诚的感慨,却是少年眉头紧皱表示理解不了的抗议。

郑临渊的猝死,在城市里无法感知的地带,引发的动荡堪比海啸。是一场骤然、慌乱、不给任何人应变之策的狂风暴雨般的灾难。

唯一临危不乱,安静的存在,只有郑殷。

面对来不及做出应对之策的高层们,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反而以理所当然的继承者姿态,坐上了上首的位子。

有不服气地说着你还太年轻又没有经验的中年人,在遭遇漠然到堪比剃刀寒冷的视线后,竟然讷讷地一瞬间说不出话。

郑氏遗孤们以超乎了他们想象的团结,撑起了郑临渊留下的空缺。

平嘉凌试图从郑桑那里挖墙脚。

和郑殷不同。

竟然获取了股权人的身份坐在那里的郑桑,一向也是郑临渊刻意栽培的人。有他的协从,郑殷办起事来就会很畅通。

传闻,郑临渊把在公司以外建立的人脉,也多年来一点点介绍给了郑桑。这个年轻人,是他为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所培养的影子。也可以说心腹。

但那个郑临渊属意的接班人,却不是现在要插手管理一切的郑家大公子郑殷。一向并无私交的二人,竟可以联手合作。

平嘉凌看不透他们卖的是什么药?却选择向郑桑递出橄榄枝。

“如果郑殷是可造之材,就不会被临渊放弃。显而易见,他只是一个废物。把集团交给他管理,你或者我,会有未来吗?”

把烟蒂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眼角狭长,相貌还算优雅英俊的男子穿着白色西装,自然卷的头发散散地向后背去,一副纤尘不染的样子。

“先生怎么选择继承人是先生的事。我只是一个下属,现在也只是服务于我的委托人。很感谢也很欢迎您对集团提出任何有益的见解。不过比起私人对谈,我比较喜欢报告书的形式。”

郑桑微笑着说完这番话,客气地点头,就先行离开了只有二人的会议室。

平嘉凌脸色难看了起来。

对于从十几岁起就跟在郑临渊身边的这个少年,作为郑氏高层的他,自然早有印象。虽然中途去国外留学,但几乎一回国后马上就成为郑临渊给予了特别权限的私人助理。不管是私事还是公事,郑临渊对他几乎没有隐瞒。而他也掌握了平嘉凌自己想要知道却无从知道的那部分管道的人脉路线。

然而毕竟是较自己年轻许多岁的小鬼……竟然说什么“报告书”,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做法,还是让平嘉凌感到震怒。

比起只是他眼中的“废物”的郑殷,他首当其冲先想对付的反而变成了郑桑。

回到最高层的房间,打开起隔绝作用的百叶,郑桑有点疲惫地用双手捧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就喝。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俯望整面玻璃墙外因高度变成缩小模型的建筑人流的青年,则微妙地回头,推起镜架。

他用露出一点牙齿的微笑说着:“你要是一直这样随便喝属于我的东西,小心什么时候就会被毒死。”

“像我这么有用的人,在被杀之前,都会先被进行收买。”郑桑面不改色地回应,“你还没有收买过我,又怎么可能杀我。”

“讨厌一个人到极点的时候,就根本不屑要那个人的任何东西。”

“这样啊。”皱眉看了眼不怕冷依然穿着白衬衣外套一件西装的郑殷,郑桑略带怜悯地俯身问道,“这么说……你接手你父亲的产业,其实还是爱着他吧。”在身下仰视的视线变得寒冷之前,他已经退回到了安全的距离,恍若无事地转换了话题,“总之一如预料,我现在就是平嘉凌的箭靶,在他没有除掉我之前,您都是安全的呢。”

略皱眉睫的挑衅并没有牵动郑殷的情绪。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低头,咬住左手的拇指。坐在对面开始快速处理文件的郑桑不知为何稍微停止了动作,很快又埋头工作了起来。

晚上十点钟,冬夜墨染的街头,除了欧式照明灯尽职尽责地守备,缓缓自停车场开到道上的车子周边,沿途只有小猫两三只的行人。

下了雪的缘故,连灯火明亮一如白昼的商场内都零零落落的欠缺顾客的光顾。

司机发觉车子熄火的时候,刚好是在可以暂时小泊的路边。

“抱歉先生。”司机一边惶然地解释,一边走下去检查发动机,“可能是车子这个月没有送去保养……”

“最近事太多,家里的几辆车几乎都没有闲下来。不能怪你。”郑殷安慰了几句,抬眼,借着车前镜,看到稳稳坐在后排纹丝不动的青年。

“你不下去帮忙吗?”

探头瞧了一眼,司机先生在雪中卷起衣袖打开车盖正在检查,那么冷的天气额角竟然滚出了汗珠。郑桑皱眉看了眼鞋子,终于推开门,站在司机旁边帮忙打伞。

雪片顺着圆形的伞顶斜斜旋舞。

在灯光的照明下有了舞台效果般不真实的美感。

加长房车内,两个保镖纹丝不动。尽职尽责地只盯着雇主郑殷。

因此,当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走出来穿着连帽运动衫外套皮夹克的男人在擦身而过时,对毫无防备一手打伞一手揣兜的郑桑猛然挥出藏在袖内的匕首时,除了郑桑自己,几乎没有人来得及救他。

与其说是看到了,更像是身体面对危险时特有的直觉。虽然及时闪身,手肘还是被深划了一道。

“郑桑!”

郑殷在车前座里目睹到完整的一幕,出声提醒时,左侧的保镖立刻关紧车门以防袭击,而右边的则以更快的速度闪身而下凶猛有力地向着一击之后转身就跑的青年挥拳而去。

“啊……郑桑先生,你、你没事吧。”司机已经被吓得目瞪口呆。脸上显现痛苦的痕迹,郑桑捂住手臂已经站了起来。

“不碍事。”小声说完,转向已被保镖用力按压在车尾的袭击者。走过去用没有受伤的手掀起帽子,看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还很年轻的面孔。

“我可不记得认识你这张脸。无怨无仇的话,为什么杀我呢?”

青年倔强凶狠地咬着嘴唇,不出乎郑桑预料的选择固执的沉默。

“他什么也不说。”郑桑转身,以手扶住车顶,告诉坐在前面的郑殷。

“没关系。”郑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样子背景很容易察出来。”

“那现在怎么做?”

“把他装进后备箱。”

“你要把他带回家吗?”从郑桑略略拧起的眉头就看出他不赞成。

“你有更好的建议?”

看着青年冷淡的表情,郑桑摇了摇头。想要上车的时候,却被郑殷推拒。

“我会帮你再叫辆车,你直接去医院吧。你知道我讨厌血。”

“现在?医院?”

“……我会打点好的。”

“好吧。”

被拦在车门外的郑桑也不生气,只是略带奚落地瞧着他,“希望明天我们还可以再见。”

郑殷眉睫不变,“当然。”

“喂。”

在司机手抖脚抖的终于接连好断掉的管线回到车辆上准备开动的时候,留在外面的郑桑拍了拍玻璃。

“那个人应该是平嘉凌的人。”

“你以为我是白痴吗?”郑殷转下一点玻璃,隔着仅能伸入一根手指的玻璃与车身外的缝隙,嘲讽地冷睨。

“我是想说,他应该只是想要警告我。”沉下脸色,郑桑说得很含混。

“我的世界里没有警告这样的预备步骤。平嘉凌是一个生意人。他不适合与我交涉。”

略蹙了一点眉,郑殷不掺杂任何情绪仅只是表达态度。

车子一点点向前开动,隔着一道缝,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放开贴在玻璃上的手,郑桑直起身,短短的刘海垂下来,脸上有一抹被路灯晕染开来或许是错觉的疲惫。

表情不变的人,则一直那样向他凝望。

然而车终于一点点地开走了,在寂寞的雪路上与夜色相互融合。

“先生。我们要回老宅子吗?”

保镖探过身,保持不太接近却足以让郑殷听到的音量。

“我喜欢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所以,快点去把事办完。我们还是要回去。”

郑殷淡淡地吩咐,把视线投往窗外。

保镖所说的老宅,并不是位于山顶的郑家大宅。

那里是闹市区的一幢大厦。

郑殷拥有那座大厦的顶层。

在物业的老旧登记簿里,或许可以翻找到业主耿墨仪的名字。他死前把这里送给了郑殷。郑殷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时常出入这幢大楼,当时的管理员甚至以为他是耿墨仪的侄子。

和郑临渊相比。

耿墨仪有点名,又不是特别有名。

他开着连锁咖啡馆,旗下还经营两家超市。平常的生活习惯很朴素,总是穿深色贴身毛衣外加白色大衣,相貌英俊气质温文。时常还送给邻居一些打折的商品兑换卷。在附近的居民口中,拥有良好口碑。

偶尔他家里会放很吵人的音乐。

但住在楼下的邻居包容并原谅了他这唯一的缺点。

因为是人都会有爱好。

他喜欢古典音乐想要以立体声环放的模式模拟现场演奏会的效果,听起来这理由其实还很可爱。

何况这样的事,又不是经常发生。

郑殷是十二岁的时候认识的耿墨仪。

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循规蹈矩又开朗的优等生。

温柔漂亮的母亲、年轻有为的父亲,注定灿烂的一生。

从生下来开始,这个叫郑殷的孩子,就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得到的。而他并不像普通的富家子弟,也没有恃宠而骄人见人厌的小霸王嘴脸。虽然长得也像父亲,但更多随了母亲的郑殷,相貌清秀。被良好的关怀和照顾,也塑立了温柔的品性与教养。

他很阳光,虽然不是人类都是我的朋友那种没心没肺的开朗,但时常也是在微笑。

他的老师就说过:因为这个孩子的心里没有一点阴霾,所以他的笑容也像阳光一样令人舒畅。

不管是在学校,在家里,在朋友们中间。

他都是汇聚视线的中心,而他温柔的感觉,又恰到好处地稀释了他散发出的光彩。

温暖却并不灼热地吸引着他人。

像透过雨后干净湿垂的绿叶丝丝缕缕射落其间的明亮光线。

他的未来到底会何等引人,大家猜想着,向往着,但又奇妙地不会嫉妒。就像希望美好的事物可以一直美好的感情,就像哪怕自己不能得到,也希望世界上存在着能够寄托自己梦想的人那样。

然后。

这样的少年。

在某日前往俱乐部的道路上,遭遇了绑架。

绑架犯在当地已经做过两起大案,很明显没有更复杂的爱恨情仇,只是简单谋财。

郑临渊的判断错误在于自视过高。

他错误地估算了自己的影响力。虽然在这个世界,权力能够在大多数场合发挥效果,但只有人类的心是难以计算的。

“我只是想要你老子掏钱给我而已!他那么有钱,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这么吝啬?”

郑临渊发动了全城的警力,协助他搜捕嫌犯。很明显用错了权势对象的效果,激怒了被逼到狗急跳墙的绑架犯。

他带着被紧紧捆束的少年,去投奔黑道的朋友。

而那时已经风声鹤唳的势头,没有人敢收留这个注定毁灭的罪犯。

大家都知道郑临渊并不好惹,他辗转央求的黑道大哥嘲笑绑架犯说犯罪也是要有智商的,虽然很同情他被围追堵截的下场,但自己并不想惹麻烦。

那位黑道人物,是这个城市背后的暗的帝皇。

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没有太大关系的小人物,去与生存在黑白地带之间的郑临渊对抗。

只是既然对方托朋友介绍,找到了他,在他面前下跪叩头,他如果什么也不做,传出去就不免有失仗义。

思考之后,他给了犯人面额十万的境外支票,一把手枪,一颗炸弹,让他尽快走。面子给足,路帮你铺,能不能逃走,那就听天由命吧。

但是焦急起来的郑临渊和警方,已经封锁了全城的交通,甚至动用私人势力暂时冻结了机场。

发了狠的男人,把郑殷绑在藏身的货舱。

事以至此,他不要赎金,只求让郑临渊后悔把他逼上绝路。他把一腔的怨愤恨恼都发泄在了少年身上。用铁制的锁具绑住郑殷的腿使他不能逃走,然后在另一头,绑上了定时炸弹。

“我会在最后一刻,通知你老子前来参观!”

狠狠甩下这句后,他就消失在了郑殷的眼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待救援的希望也渐渐成为了泡影。少年有如困笼中的麋鹿,即使惊慌喊叫哭泣哀求祈祷,也没能发生任何总在最后关头出现的奇迹。

生命的本能令他挣脱了绳子,但是血肉之躯,没办法斩断铁锁。他在手臂所能到达的范围里,几近疯狂地寻找工具,在麻袋里发现了生锈的锯刀后,便仓惶磨蹭铁锁,可是四方形嵌入双腿式的锁具,不是留有空隙的锁链,毫无斩断的可能。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时间了。

无论如何也想要生存下去。

在面对死亡威胁的一瞬间里,才发觉对于生的渴求竟是如此浓郁。

他出门的时候,袖口上别了线头。妈妈温柔地帮他咬断,那个等他回家的笑容一直也浮于眼前。

父亲拉着他的手,给他看公司未来的建设图纸时的笑脸,还有和朋友们相处的一幕幕,甚至包括他想要看一直没能来得及看完的电视剧最后的结局!

他选择了对于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残酷,几乎不可思议的选取。

想到了如果绑架犯被警方抓住,也许会被察到支票来源。虽然境外支票的开设用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但担心郑家太过复杂,万一由他们察到自己有牵扯就不好了。那位黑道人物为了保险起见,又折回去找那名犯人。

结果。

在海边的仓库发出瞬间炸裂的红焰的同时,他在这一侧的车子前,看到了满身是血爬出来的郑殷。

少年被身后的热浪袭卷看不清道路,只是朦胧地凭着意志和信念,向模糊的人影伸出了求救之手。

嘴里叼着香烟的男子,惊讶地任由香烟掉落。

他看着那个恐怖的鲜血皮肉模糊撕扯腿骨不齐难以想象是怎样弄断的残缺的伤口……

又看着少年明明应该要痛昏过去才对,却顽强挣扎的脸孔。

在这里,补一枪的话。

这个生命就结束了。

他看到了自己。说不定对自己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是,他只是低头,把掉落脚边的香烟捡起来塞进了少年的口中。

“喂。”蹲在那里穿着白色长大衣的男人,一边拍打他的脸要他保持意识,一边快速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的家人大概马上就会来接你。不过你的敌人,由我帮你杀吧。”

微微笑起来的男子,少年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

那就是耿墨仪。

结果郑临渊直到最后,也没能够擒获绑匪。

因他被耿墨仪抓起来,关到了自己以良民身份买下的公寓内,并且当着当时做过了手术保住了生命却永远变成残废的少年,以最残忍最难以想象的方式,杀死了绑架犯。

那种方式,用语言形容出来都太过残忍。

在开得很大声的古典音乐的环境里,少年低垂眼帘。

自从,他的腿没有了以后。

更多是沉浸在失败的怒焰里的父亲,已经不想要看到他了。而同学们投来的怜悯的眼神,每一束都令他难过到能够将他再一次杀死的地步。

从天堂掉落地狱,原来也不过是咫尺之间。

超越了难以想象的痛楚,才存活下来的生命。不想令谁难过的忍耐和做法,却没有得到他所珍惜的人们同样的珍惜。

他变得无法直视大海。

他变得无法直视阳光。

他变得没法忍受别人跑步的样子。

他连电视机里传出的欢笑声都已经觉得刺耳。

只要有一个人肯爱他,他即使忍受也许死掉还要更解脱的痛苦也会为这个人而顽强地活下来。

可是,他却被他以为拥有的爱,背叛了。

住院的时候。

在庭院里被推着散步的时候。

受到打击变得不愿说话的他的面前,出现了夹着大量花束的男子的身影。

在死亡与生存的边沿线里,他曾经见过这张面孔。警方说当时有路过的人看到了他及时打通电话,他才能活命。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少年苦涩苍白地笑了,“我这个样子,难道不是死掉更好吗?”

“因为我想要救你。”

把花苞乍放的白色牡丹送到他的鼻尖,长发束在身后的男子微微笑了,“假如你被神遗弃,还有撒旦对你张开双臂。”

当时花朵上的露珠碰到鼻尖的微凉以及在风里,耿墨仪微笑的样子,以通感的方式被永久地保存在了郑殷的记忆。

他实现了承诺,他让郑殷亲眼看到了已经生不如死的绑架犯的灭亡。

他给予了郑殷可以活下去的第二种力量。

他的父亲虽然不再喜欢他,不再看好他,但有另外的这个人,却像教父一样的,喜爱着他,欣赏着他。

他从小到大,都为了成为父亲眼中的儿子应有的样子在努力。他只会这一种生存的方式。已经不能成为父亲的理想,他开始渴望符合耿墨仪的想象。他一定要牢牢攫获某个人的希冀,才能够活下去。

虽然人们会说,人是为了自己而活。自身,永远不是他人寄托梦想的道具。但不被人所希冀的生存,又实在太寂寞了。

父亲冷淡他,就冷淡吧。

失去了爱的同时,那个人也和路边石子一样,对他不再具意义。得不到的东西,就选择抛弃。不属于我的东西,那就毁灭也好。

了解受伤的定义后,人会有两个选择。变得残酷,变得温柔。

但怎样改变,却从来不是由人们自己决定的。

“今晚,放这张唱片吧。”

把古典唱片放到机器里,郑殷转过头,透过抵在唇边的修长的手指,幽暗的眼眸注视着被从后备箱里提出瑟瑟发抖的男人。

雪片由纸的碎屑大小开始转而把深色的夜空飘满如梦幻般的花。

明天人满为患的地球将会无声无息地减少一个没有谁会在意的小人物。

“假如你被神遗弃,还有撒旦对你张开双臂。”抬起长长的睫毛,斜斜扫视倒剪双臂跪在地毯的男子,露出微微的笑容,“只是……”锋利的刀刃已经点上男子颤抖得几近痉挛的眼皮,面不改色地推动拇指,青年转头,避开了瞬间泼洒出来的浓烈血渍。

“……撒旦他在地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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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默蓦然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了,美女师父也不见了。他也发现了自己成了被世家抛弃的弃子,被别人退婚的苦逼,还是被女人站在讲台上拿着他情书羞辱的对象......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还记忆起了另外一件原本不属于他的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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