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翠园，一进门便看见青翠欲滴的竹子，灯光已经不似夏天那样明亮，偏带着些许的柔和，像是橘子灯笼一样，暧昧又温情。
我一眼就看见陆南坐的那个位置，靠着窗户，视野非常好，那是我喜欢的位置。陆南显然也已经看见我，只是默默地微笑，没有任何招呼的动作。
说好的我来等他，本来想着他还要犹豫多久才能来，没有想到他竟然已经早早地坐在这里了。他应该也在找恰当的时间告诉我真相吧？
我坐下来，扫了一眼他已经点好的菜单，很好都是我喜欢吃的，没有太辣的，也没有太油腻的。我笑着看着他，调侃道，“对我这么好？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他端起茶水的左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茶水洒出来，声音还算是镇定，“你以前从来不这样跟我说话。”
我挑挑眉梢，“哦？”
他抿了一口茶，向我这边倾了倾身，“你以前总是把心里想的说成别的，说话好像从来就没有重点。看起来非常简单，但总是琢磨不透。现在你虽然是调侃但是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吧？”
我冲他莞尔一笑，没有吱声。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陆南竟然这么尖锐，此时并不是嘻嘻哈哈的状态，多了几分稳重。路边有车经过，刚好车灯的光芒顺着他的轮廓划了一圈，好一个俊朗少年。眉角有一丝疲惫，这几天他应该也折腾坏了吧？
先上来的竟然是玉米羹，热腾腾地冒着气，空气顿时氤氲成雾色，显得格外的温暖。陆南拿起汤勺给我成了一碗，温柔地说，“先暖和暖和。”
我手心捧着碗，凑到鼻子上，热乎乎的气息弄得鼻子有点痒，甜甜的味道确实非常温暖。
陆南也帮自己成了一碗，放在手边，没有喝，却一直看着我。眼中闪着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涌上来的潮水一般，有一丝波澜，但又随着潮水退去。
“怎么了？”我有些惊讶，摸摸头发，扯扯衣领。
陆南不自然地笑了笑，垂下头轻轻抿了一口玉米羹，淡淡地回应，“没什么。”过了一会，才轻轻叹了口气，“一可，我们多长时间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了？我们下个星期天去看电影吧？”
我放下碗，说：“好。”
他抬起头，眼睛格外地明亮，宛若璀璨的明星，“那我们就去看变形金刚3吧？你不是迷恋这个好久了么？”
我心中一暖，干脆地回应好啊。
陆南迅速地恢复了他大男孩的形象，看看而谈，帅气地笑着，偶尔挑挑眉梢。谈起他们寝室胖子的糗事，说起他小时候最自己以为是的英雄事件，又毫不含糊地说起他们院中的八卦。但是绝口不提叶翩翩的事情，我也没有逼迫他，非常配合地听着他的调侃。时而做出恰如气氛的回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暮色已降临，偶尔能够看见几个车辆缓缓地从门前开过。走在街道上的路人，或是一个人或是两个人，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个有些冰冷的空气中大都保持着一种表情，好像是一种保护色。
陆南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喂喂，你不能耐心点？”
我转过脸，看着他，“你说到哪里了？接着说。”
陆南稍微喝了一点酒，颧骨上有一团淡淡的红色，微微迷醉的眼神，“我说到了，以后我们如果去了卡斯特酒庄，就一定……”他的眼睛顿时可疑地明亮了起来，手十分“不小心”地碰掉了桌子上的筷子，“一可，你可以帮我去要一双新筷子么？”
“好吧。”我转起身来，转过身来。心中不禁有些诧异，有转过身来，恰巧看见两个异常熟悉的身影。一个是在一起生活快要二十年的稳如泰山的背影，一个是我刚刚做了别人替身的身影，这样的两个身影只消一眼，就是站在世界的那一端，就是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能够认得出来。即使现在陆南紧张地站起来，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们一起去拿筷子吧。”陆南紧紧地拉着我，甚至开始有些推搡。
突然挣脱他的束缚，向门口奔去。无奈被陆南紧紧地扯住，我愤怒道：“你放手！你快放手！”
“你不能去！”他的声音有些牵强。
我根本来不及问问什么，眼看着两个人就要走得更远，甚至在不远的前方还有一辆车。机会稍纵即逝，我心中呐喊着叫嚣着。狠狠地甩着陆南的手，似乎没有预想到我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我一下子冲到了门口。
站在门口，又紧紧地被陆南抱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过你现在不能去。”
在满翠园坐了那么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我是相信你说的事实？还是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事实？看着叶翩翩已经走上车，爸爸也打开了车门。心中翻涌了十多年的争吵声，马上就要在心脏钻个洞，飞出来。这种痛怎么能是陆南这种人能理解的？他怎么能理解呢？
我紧紧咬着嘴唇，手指陷进他的手腕里，声音压抑低哑，“陆南，不要让我恨你！”
他身体一阵僵硬，手下一松，我趁此机会逃了出来。快速跑到那马上就要开启的黑车面前，张开双臂，挡在了车前。
车骤然停在了我的面前，相差仅仅一厘米，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车灯的热度。他们背着光，我看不出他们的表情。但是可以看见叶翩翩的身形甚至向爸爸坐的位子靠了靠。
那一刻，也许没有多少时间，但我却觉得时间正在把秒拆成了年来计算。这个时间，也许仅仅几秒，却足以把黑颠倒成白。这个时间，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足以把我所有的信仰打击的灰飞烟灭。
最终还是爸爸足够镇定，从主驾驶上下来，站在我面前，愤怒地责问，“你不要命了么？这么危险，你不要命了么？”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愤怒？他甚至在与妈妈平常吵架的时候都是静静地等妈妈吵闹够，才轻轻地叹一口气。在最愤怒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颤抖着手，连续说：“你，你……”
这样好脾气的爸爸，为什么失控了？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现在还稳稳地坐在车中的叶翩翩？
我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看着爸爸，指着车中叶翩翩，“她是谁？她为什么在这里？”
爸爸面色沉静，伸手想要拉住我，被我退了一步避开，手便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我又用尽全力地质问了一遍：“她是谁？她算什么？”
爸爸沉静地劝慰，声音中带着一丝晃动，“别闹了，你快跟你男朋友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谈。”
我心中一阵压抑，差点无法呼吸，身体晃了一下，被后边的陆南扶住。我一甩手打掉陆南的手，“你让她下来，有什么事情在我面前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对爸爸话吗？”
“你少这样了。如果你还称得上是我爸爸的话，就今天把话说清楚。”
叶翩翩裹着大衣从车中站出来，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这一切。
我无力地垂着头，最后看着爸爸，为什么明明拼命想看清楚的人，眼前却是一片雾色？我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话，“她是不是……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你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是天际划过的一个冰刀，悬在我的头顶，刺进我的胸口，“没错，我是林谭的女儿。我跟你一样。”
我低着头，喃喃地念叨，“竟然这些都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你果然是个贱人。”
叶翩翩向前走了一步，揪着我的领口，双眼鲜红，“你说谁是贱人？”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楚地回答：“你和你妈都是贱人！你们都是……”
“啪！”一声无比清脆的声音从我的耳边划过，然后是火辣辣的疼痛。
叶翩翩惊恐地看着爸爸，退了两步。爸爸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手掌，“你们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
陆南在身后心惊胆战地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舔了舔唇角，带着血腥的咸味。冷笑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能总是用你的手心来扇我的脸？”
爸爸的眼中闪着悲恸，甚至是飘荡着历经沧桑的悲凉。
我深深吸了一下有些冰凉的鼻子，声音极淡极轻，好像是天边曾经飘过的一片云彩，如果没有注意到，就那么轻易地让她飘过去，“你可真是人面兽心啊，让我恨了我妈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那么多年，妈妈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说着真相，却无人相信。连最贴心的小棉袄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那些哭泣都是怎么样的伤心？那些辱骂我的辱骂我的狼心狗肺，我有是怎么狼心狗肺地吵骂了回去，亦或是全部漠视回去？这么多年，妈妈到底是怎么过的？
我踉踉跄跄，没有人敢拉住我，只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默默地跟着我。我仰头看天，眼中竟然像是风干了一样有些干涩，无法流泪，心中只有低低地悲鸣，越来越低沉……
站在街头，任由冷风吹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一走一踉跄，站在十字路口，看着来来往往地车辆，在身边停了又走的人群，一脸迷茫。
然后慢慢蹲下，捂住脸，泪水才缓缓从指缝中流出。
这些年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
